我不知道徐霞客同时代的人,是怎样看待他的游历,如何评价他这个人。
明代诞生过很多伟大的人物,科举功名造就了一批宦海精英,落第不仕也刺激出一流文化名人。
而徐霞客,在得到母亲的鼎力支持后,终生以游历祖国江山胜地为事业,幸而留下了被现在奉为中国地理学、地质学、文学经典的40多万字残存游记(完整的为2000多万字),否则,在士子以科举功名为第一要务的明代,还没有时髦的旅行家、探险家的西式全职,徐霞客的伟大壮举,也许会被视为浪子游荡,坐吃山空,不务正业,辱没家门。
以持续多年现代户外运动爱好者的身份来阅读徐霞客的日记,可以确定的是,徐霞客是标准的不折不扣的猛驴,可谓中国,也许是世界纯正意义的户外运动鼻祖。
西方后来的很多探险家,或者受人之托与物质赞助,或者自己满怀寻宝的梦想。较少甚至没有功利目的的户外探险旅游,西方过去几乎没有。
徐霞客22岁开始游历,直至终老的30多年,没有特别的功利目的,更没有皇室、富商赞助。
从《游记》中可以看出,徐霞客的游历绝非普通的旅游,像现代人那样,跟团或自助游,脚踏平地,徒步或搭车,随处可食宿。
徐霞客所处的明代,除了马,没有任何现代交通工具,没有缆车,没有星级饭店也没有青年旅馆、家庭旅社,没有冲锋衣裤,没有背包,没有登山鞋,没有帐篷和睡袋,没有头灯和手电,没有对讲机,没有紧急救援后备,没有专业向导,没有背工伺候……如果说现代户外运动可以将一切装备的概念省略的话,那么徐霞客在遥远的公元十六七世纪所从事的旅行漫游,正是标准纯粹的户外探险活动。而将每日行程、感受如实记录下来的方式,也是以后西方探险家常用的。
初到浙江天台山,徐霞客就要与出没不定的野兽周旋,“闻此地於菟(老虎)夹道,月伤数十人,遂止宿焉”。
为了观珠帘水,他“赤足跳草莽中,揉木缘崖”,以致陪同的当地僧人莲舟无法跟上。
他顾不上吃早饭,去昙花亭外的石梁观览。石梁长约7米,中间隆起如龟背,最窄处仅半尺左右,“余从梁上行,下瞰深潭,毛骨俱悚”。
攀岩探洞“至一山嘴,石壁直竖涧底,涧深流驶,旁无余地”,“壁上凿孔以行,孔中仅容半趾(半只脚),逼身而过,神魄为动……”
在雁宕山,和两个仆从攀登至崖顶,“一石如劈……踌躇崖上,不敢复向故道”。好不容易发现南面璧下有一石级,于是让仆从脱下裹脚布4条结成绳子,“先下一奴,余次从之”,等到艰难而下后才发现,“仅容足,无余地”。下面是百丈深谷,于是只得再想法重新回到崖顶。但是顶上的岩石距离他们的立足之地有三丈高,拉着布绳攀登,布绳被突出的锋利岩石磨断;想办法接上重新竭尽全力攀登,终于全体安全登顶,从原路返回。
这是一次惊人的被困自救行动,如果没有那条用仆从的裹脚布结成的绳子,或徐霞客独自攀岩,难以想像后果如何。当主仆三人回到住宿地云静庵时,衣服鞋子已经破烂不堪。
农历二月初二,徐霞客游完大雪后的白岳山(今安徽休宁齐云山),接着开始游览黄山。
路经大涨的溪水,却没有桥可渡过,“木片弥布一溪,涉之甚难”。雪后的黄山,山路积雪仍没过脚趾。农历二月的溪水,冰冷刺骨,没有户外体验的人,仅凭徐霞客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也许无法感受他们赤足横渡大溪的艰辛。
在黄山泡了个温泉浴,得到充分休整。但连续几天天气不好,且听说珠砂峰慈光寺由于大雪被封两个月,山中僧人想送粮食上去,因大雪没腰而返回,“余兴大阻,遂引被卧”。
初六天刚放晴,徐霞客和同伴及找到的一位向导,各自拿着竹杖开始登山。“数里,级愈峻,雪愈深,其阴处冻雪成冰,坚滑不容着趾”。徐霞客独自走在最前面,用竹杖凿冰,凿一个孔放前脚,再凿一个孔放后脚。跟随者都学着他,才一路顺利平安到达莲花峰、天都峰等观景区。及至天门,两边石壁峭立,高数十丈,“其内积雪更深”,徐霞客用前面的方式带领大家凿冰洞向上攀登,终于到达前海。
从光明顶下来,回到庙里吃饱了黄粱饭,继续探险。由狮子林主持霞光指点攀登始信峰。“偱之西,崖忽中断,架木连之,上有松一株,可攀引而度,所谓接引崖也。”
……
从以上文字的准确细致记述,可以发现:
徐霞客亲身经历涉及的户外运动项目有:徒步、攀岩、攀冰、登山、探洞、骑行、穿越。
徐霞客绝不是自我意识过强的个人英雄主义者,他总是有仆从、朋友相随,大多在山林中庵寺食宿,听从熟悉地形地貌的僧人指点,并接受他们陪同。必要的时候,也会找更富有经验的向导带路。
徐霞客也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冒险家,当天气恶劣风雪峻严,他宁愿一整天枯坐庙中静听雪落之声,或卧床不起一觉睡到中午休养,也决不冒没有必要的险。
同时,在每次遭遇艰难困阻时,徐霞客总是以过人的智慧和勇气,想方设法带领同伴克服艰险,达到目标。
2009.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