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酴釄,满山满山的蝴蝶兰开的如火如荼。
繁花丛中一抹红,绯色,极艳。仲夏之末,飞落一场细雨,那一袭红衣撑着一柄油纸伞,静静地站在近乎平坦的山坡上将目光放远。
从背坡上来的小丫头喘了几口气,抬眼一望,立刻朝着那火红的颜色跑去。
“公子!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绯色的身影猛的一顿,急忙转过身,双眸瞬间放出一阵光彩。扔了手中的油伞,匆匆往坡下赶。
小丫头一时怔愣,待回过神来,那抹绯色慢慢远去,好似飞舞在花田中的一只红蝶。小丫头蓦然红了红脸,拾起被胡乱一甩的油伞,仔细收好,朝那身影的方向紧紧追去。
溺水的滋味实在不怎么样。
连翘恍惚着醒来,第一个念头便是日后定要好好学学这泅水的技巧,连阿九都能在河道里耍的有模有样,她在南国待了这么多年,没道理她学不会。头疼,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喉咙也干的要命。连翘半闭着眼,琢磨着她现在应该是被人救下了才对。
护城河水流湍急,摔进水里的那一刻,她想的竟不是如何去求生,而是遗憾着没有看清那个喊着她名字的月白色身影究竟是沈微还是沈端。默默叹了一口气,连翘觉得她的思路在出嫁的那一刻就已经诡异的让人咋舌了。
砰!
木门被人一撞,发出一声闷响。
连翘微愣,转头。
一袭红衣,红的那般艳丽。
“你醒了!”
那人走近,平复了一番呼吸,面带浓的快要溢出来的笑意,小心地坐到床沿边,低下头看着她。
“你……”连翘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在她头顶上的红衣人,心下一跳,费力的撑起身子,满面惊愕。
此人,生就一副美人相,容貌极其清隽,却又丝毫不带一分的女气。细致的眉脚,一双含水的美眸,外加一张红粉薄唇。但他却是个男子,准确的说该是一个少年。连翘由着他扶起自己,愣愣地瞅着那般熟悉的面容,这人竟是长的和她有八分相像!
不晓得他人看见与自己这般相像的人会是何感想,总之,连翘是愕然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傻傻地瞪着面前的少年。她真的是被人救下了么?为何竟有种身在阎王殿的错觉?哪怕平日里再不适梳妆,不照菱镜,她也断然不会将自己的容貌记错。而眼前的这位少年,面上按着她的容貌,莫非是牛头马面么?
生生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连翘眼前一片晕眩,顾不得其他,猛的往里挪了挪,颤颤地开口:“你是……谁?”
红衣少年眼底闪过一丝苦涩,然而只瞬间,连翘甚至还未来得及思索那抹异色究竟是什么,少年便含笑着开口道:“我是阿瑾。贺兰瑾。”
阿瑾?连翘觉得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熟悉的很。至于他停顿了半晌才念出的贺兰瑾这个名字,连翘恍惚着记得贺兰这个姓氏该是个莫名叫人纠结的姓氏。深深思索了半晌,连翘“咦”了一声,贺兰不就是大少爷曾经带她去的彩蝶坊里那些姑娘们拉着她喊的名字么?
原来是他。
连翘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估摸着她那时扮成男装的模样是与他十成十的相似。年纪轻轻便上青楼,这位贺兰公子还真是……
“头还疼么?先睡一会吧。”贺兰瑾见她眉头打结,不由担心起来。
贺兰公子的手很是温暖,连翘想了想,这世间无奇不有,模样长的相似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次抬眸瞅了眼面前的少年,就是未免太过相像了些。
半盏茶后,再度沉沉睡去的少女渐渐的呼吸平稳,贺兰瑾端详着她的容貌,伸出手虚空地比划着少女脸颊的轮廓,嘴角勾着一抹最是温暖的笑。
连翘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黄沙漫天,梦中孩童嬉戏,梦中天光灿烂。明儿小丫头说她被公子救来的时候浑身烫的跟火炉似的,在床榻上躺了三日三夜才醒来。连翘问她这贺兰公子是在什么地方救的她,小丫头摇头不知,连翘又问她如今身在何处,小丫头还是摇头不知,连翘最后颇为无奈地问她这附近可有人家,小丫头沉默半晌,摇头。连翘心一沉,暗自思忖着这是否就是所谓的一问三不知,却听得小丫头说附近没有什么人家,但离此地一个时辰路程远的地方倒是有座极大的城镇。
“小姐,早膳摆好了!”堂屋外,明儿小丫头朝里屋探了探脑袋。
连翘一番穿戴,应声出房。虽说她如今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多走两步脑袋就犯晕,但多亏多年做丫鬟得来的准时作息,今日天还未明她就醒了过来,又在床榻上躺了好半晌,直到明儿有了动静在慢悠悠地起身穿衣。昨日一夜好眠,早起的时候连翘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下过一场雨,风中还带着潮湿的泥泞水汽。金光初洒,不似正午时分的刺眼,温柔的很。
屋外缓步走来一个算不得健壮的身影,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领口大开,依稀的能看见里面沁着汗水的胸膛。连翘眼光一扫,见他左手握剑,估摸着应该是在外练的有一段时间了。明明还是一个少年人的身板,却生生的让人觉得眼前此人是驰骋沙场多年的战将。
贺兰瑾跨入堂屋,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帘前的少女,随即扯出一抹大大的笑脸。
一个长的同自己有八分像的少年一大清早对着自己笑的如此肆意,连翘顿时觉得很是纠结,这感觉着实诡异的紧。
“我去换身衣服。”
连翘颔首,见他将菱花长剑仔细地放在木架上,转身朝另一边的房间走去。
“哎?公子回来了么?”从屋后厨房端着一盆清水出来的名儿瞧见木架上的长剑,歪了歪脑袋喃喃自语,“今日倒回来的早。”
连翘笑笑,就着明儿取来的水洗漱了一番,对着屋外苍翠的树林发了一阵呆。这是在什么地方?
“冬瑜,有哪里不舒服?”从屋内走出来的贺兰瑾见少女对着木门愣愣的出神,秀美轻蹙,赶了几步伸手摸了摸那光洁的额头,微凉的温度沁入手心,终是稍稍舒了一口气。
过于灼热的粗糙放在额头,连翘怔了怔,莫名地抬头。少年已然换上了昨日所见的一身红衣,有淡淡的檀香味,连翘恍惚了一瞬,竟忘了闪躲。
“你身子还弱,不要费心力,快吃饭吧。”贺兰瑾伸手舀了一勺白粥,放到她面前。
连翘顿时回神,有些赧然,随即晃过一个熟悉的名字。“你方才,叫我什么?”
贺兰瑾握勺的手一顿,“冬瑜,好听么?”
东隅?失之东隅?连翘细细琢磨了一番,开口道:“其实我叫连翘。”
“是么?倒是很别致的名字。”贺兰瑾微微敛下眼眸,掩去眼中光芒。
蓦然间觉得有些发闷,连翘见他一门心思的吃粥,动作堪比大少爷的优雅,不禁也是埋头用膳。
饭后,明儿手脚麻利地收拾残局,连翘望了望坐在床边木椅上的少年,沉吟半晌。“贺兰公子,多谢救命之恩!”
贺兰瑾抬头,慢慢笑了。“不要紧,应当的。”
连翘疑了疑,应当?“那个,敢问贺兰公子,这是什么地方?”
“京郊。”贺兰瑾见她听见京城二字略微有些吃惊,那许久未见模样如他梦中所见分毫不差。“连翘啊,你喊我阿瑾就好了,贺兰公子什么的,我真是有些不太习惯啊。”
如此撒娇的语气……连翘眨了眨眼,少年已然起身站在窗边,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我长的这般想象,好像孪生子一般,连翘做我妹妹好不好?”
“哎?”
“连翘做我妹妹吧!”贺兰瑾很是郑重地开口。
“贺兰公子……我只是个丫鬟,这样不好吧。”虽然万分奇妙地顶了世子妃的头衔,但光是看这位贺兰公子身上穿着的布料就晓得他家中定也是极为富裕的,连翘默默无语,她最近的运气似乎过于好了一些。
“我自小没有弟妹,连翘和我这样像,就像我妹妹一样,有哪里不好的?还是,连翘嫌弃我?”贺兰瑾低了低头,神情颇为失落,“家中都是长辈,大家都把我当小孩子看,难得我看连翘如此面善,你也把我当小孩子么?”
会闻鸡起舞的少年,有一身武艺的少年,手心满是茧子的少年,真的有人将这样的人当做小孩子么?
连翘瞅着几乎要哭了的贺兰瑾,不由狠狠抽了抽嘴角。
“贺兰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肯做我妹妹了?”
沉默半晌,连翘艰难地点了点头,瞬间看到眼前的红衣少年扬起灿烂的笑容,哪里有一丝的哀怨。她这应该是被下了套吧。连翘暗自想着,心下却没有半点不舒服,似乎还有些欣慰?
甩了甩脑袋,连翘念起她如今算得上是失踪,那****掉落护城河,恐怕叫绿衣急坏了吧。
“贺兰……阿瑾,我想去京城一趟。”
贺兰瑾满意地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而出,深深呼吸了几口才克制了自己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却在听得她说要回京城的时候瞬间变了脸色。“连翘,你现在还不能去京城。”
连翘愣了愣,刚要问为什么,贺兰瑾拉上她的手带她到躺椅上坐下道:“你病才刚好,还是多休息为好。”
低头瞅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掌,连翘竟发现自己没有丝毫抵触,彷佛就该如此一般。忽略这一奇怪的感觉,连翘想了想开口说:“可是我……我……”
她在大婚?她是郑王世子迎娶的世子妃?
连翘忽然觉得她似乎对眼前的这个贺兰瑾太过放松了,即便他与自己长相相似,但如此这般的没有一丝戒备,实在不像她。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个少年,然后是现在莫名其妙的做了兄妹,连翘一时间有些混乱,她这是怎么了?
“你若现在回去,恐怕我就只能去阴间和你做兄妹了。”贺兰瑾取来一杯热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