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妈走后,夏宝脑子发了阵乱,但很快冷静下来。
虽说已经答应接了手,可眼下的情况实在有点麻烦,段家在环市路上开了家占地五百多平方的中式餐馆,生意十分火爆,他们家有钱,光狗就养了三条,从黑贝到可卡再到京巴,出太阳的时候往院子里这么一牵,按大中小号排得十分顺溜,跟个马戏团似的。但就是这么有钱的一个人,天天洗地洗车什么的全在院子里公用龙头下接水,就冲这,已经被刘顺他妈念叨了好几次,也就不必再说什么他一个人霸占了门口两个车位的事儿了。
刘五婶儿人虽瘦小,这灯却一点不省油,据说刘家本来在材料城做建材生意,五年前刘顺他爸开了辆大卡车把人一辆小轿车压个稀烂,连车里两个人也压成了肉饼,光赔偿就赔了个倾家荡产不说,刘顺他爸郁闷之下,也在监狱里寻了短见,于是就留下这娘俩。
刘五婶现在在有钱人家里当保姆,一个人赚钱两个人花,原来娇小玲珑花儿似的老板娘,现在变得又干又瘦。至于刘顺,这小子条子是好得没话说,一米八几的个头,浓眉大眼高大威猛,头发一理胡子一剃再换身衣裳,那型那款绝不亚于古天乐,可惜成天不务正业,天天跟一帮游手好闲的人一起吆五喝六。刘五婶也管他不住,听说就这么浪荡着已经有一年多了。
也合该着闹腾,除了这两家不对付之外,那还单身着的“大企业中层管理”李醇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这不前两天刘顺拎了袋桔子打外边回来,门口见着个熟人,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便顺手塞了俩给她。那时李醇刚好下班,见状便就阴阳怪气地说:“刘先生这样的人平时可不见得跟谁打招呼,看来美女待遇就是不同些哟!”
刘顺一听这话就跟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关你丫叉事!”
那嗓子跟打雷似的那么轰隆隆响彻整个院子,吓得李醇抱着公文包拔腿就冲进了屋里,接下来一周之内两人都没打过照面。
面对这么样一个情况,说不头疼是假的。从前住惯了鸽笼式楼房,现在天天呆在一个大院儿,一个个不是你碰着我就碰着你的,见了面就跟乌眼鸡似的,这还是光这几个人,像陈秀芳那家子都还没怎么掺和进来,还有段德胜的老婆,以及别的一些家庭成员还没有完全到位,他们这些人,哪一个都极具杀伤力。
所以说刘大妈给的饵食堪称重量级,可这担子也不轻啊。
她托着腮帮子在沙发上叹长气,这时大门一开,有人走了进来:“小宝,怎么还发呆呢?”
进来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半白的卷发衬着仍然白晳的脸,气质十分淡雅庄重。她把手里的包放在沙发上,转过身面朝夏宝:“天都黑了,你煮饭了没有?”
“啊,外婆,你回来了!”夏宝这才回神。看了看挂钟,赶紧站起:“我这就去煮。”
进了厨房淘米洗锅,夏奶奶也从橱柜里抓了些香菇发上,并说:“冰箱里还有半只鸡,吃完饭我把它炖好,你公司里有微波炉,你明天就带一盅去公司热一热喝。”
夏宝乖乖哦了声,将电饭煲插上插头。
跟外婆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外婆已经习惯了这么疼她,她也习惯了不去违逆她老人家的心意。二十年前爸爸妈妈意外过世,只留下四岁的她,是外婆把她从举目无亲的上海接回本市,亲手将她拉扯到大,供她上大学,又把用尽了所有积蓄买下的房子写了她夏宝的名字。除了听话,她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报答。
外婆退休前在区中心小学当校长,前几年退了休,现在又在学校附近开了个少儿补习班。去年夏宝大学毕业之后,顺利地在现在的装饰公司找到份设计助理的工作,每个月薪水不算很多,但也足够维持祖孙俩的日常花销。她不想让外婆再这么辛苦,但外婆不答应这么闲着等老,所以还是依然如故,每逢周一、三、五、日,必定要去补习班监督孩子们的学习。
今天正好周日,要不是赶巧她出了门,夏宝也压根不会摊上这事儿。二十年来祖孙俩的日子过得这么平静,今天突然间摊上这么一件,夏宝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外婆说。
“你今天去见同学,几点回来的?”夏奶奶拿围裙系在腰上,削着土豆皮儿问她。
“哦,很早就回来了。”她含糊应了句,想到秦小强三个字,心里不免扯了几下,连忙低头洗白菜。
“是男朋友?”夏奶奶含笑问。
她心里一跳,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是女同学。我们就吃了个饭,然后她还有事儿,就回来了。”
吃饭倒的确是有吃饭,只不过那一大盘子炒意粉全被她摔到了秦小强那渣滓的脸上,看着他尽会招惹桃花的脸上也有沾满黑椒汁的这么一天,她只觉得拿刀跟宰了他似的痛快!
夏奶奶又说:“今早出门我碰见街道办的王干事,听说咱们这片儿,到年底时侯四十八个院子会统一做个最文明和谐单元的评选,胜出的单元会有奖励。咱们不图那奖励,但也别给咱院抹黑。所以你平时进进出出啊什么的,一定要多注意自己的形象。别乱丢垃圾,也千万别瞎搅和些吵架斗嘴之类的琐事。”
夏宝嗯了声,低头扒拉着菜叶,话也没敢接。外婆这个人淡定低调了一辈子,从来不争强好胜,因此才会在获得无数次教育奖章之后,还守在小学校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所以要是知道她捡了这么个得罪人的差使,指不定有她好看的。
夏奶奶说:“我知道你是个讲文明的孩子,但现在的环境的不比从前在老院儿,家家户户都熟得不分彼此,串个门儿聊个天就跟自家人似的。现在新邻居相互之间并不熟悉,磕磕绊绊也是有的。外婆这辈子从来没跟人起过争执,也不许你养成这毛病,要是真有这样的事,你可当心我训你!”
“外婆……”她手里掐着菜呆,两条眉毛揪得跟电话线似的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