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面跌落在地上的镜子,哗啦一声全都碎开来,碎落满地的玻璃碎片中,片片都是他,是他漆黑如墨的星眸,那似笑非笑的两片薄唇,那个暧mei不明的吻,那些潮湿氤氲的眼神,还有那决绝的甩开的一片玄色衣袖……全都是他!那些关于他的记忆,被我死死封住不要来打扰我的记忆,全都涌上脑海,翻腾开来……
我愣愣的没有说话,天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本神看得出来你对他的情谊,你若真心喜欢他,就不要再将自己关在桃丘里一味的逃避;当然,你若与他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比四海八荒的安稳和平还要重要的话,那就算了,就当本神今日没来过此地……”,“桃宝,我不是作为天后,只是作为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辈,我问你,你可是真心喜欢他?”
她的两片嘴唇开开合合,一直在说些什么,我却什么也没有听清,耳朵像是装了自动过滤器,将所有没用的信息过滤掉,只留下最后一句,“你可是真心喜欢他?”
你可是真心喜欢他?
你可是真心喜欢他?
你可是真心喜欢他?
我是吗?我是真心喜欢他么?我想嫁给他么?
当然!我桃宝当然喜欢墨宣!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喜欢的想要嫁给他一辈子粘着他,陪他看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和夜晚最后一捧月色,陪他戏悦滚滚万里云海翻腾,感受红尘俗世里读书泼茶的儿女情长。
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我和他两两相望,互不生厌。
我喜欢他得紧,喜欢的只记得他,忘了自己。
“天后娘娘,恕小仙言辞无礼,这种好事您怎么会白白便宜了我这么个情敌的女儿?不要跟我说您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万物,这话,我不信!”我激动如斯,语气已经不能如常般平稳散淡,声音竟带了丝丝颤抖。
天后低头笑笑,“你可知道在这大泽之天,我最在乎的是谁?”天后抬眼望向我,“是你父皇。墨宣才能出众,短短时间,已经打得正天宫毫无反击之力了。倘若在这么打下去,不出一个月,正天宫必败无疑。本神即便不能保护大泽苍生,却也全然希望自己能护得所爱之人周全。若现下将败的是幽冥川,你可还会坐在桃丘里,安心品茶赏花?”
我嘴角绽出笑容,轻声问道,“此事你可同我父皇商量过?”
“不曾,本神这次独自前来,就是先来问问你的意思,再让你问问墨宣的意思。若你们都觉得没有问题,再禀明你父皇也不迟。唉,想他素来心性高傲,又极宠你这幼女,怎肯做这种委曲求全的事。”天后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满是对父皇的担忧。
我没有丝毫回避的看着她的眼睛,想看出稍微有一丝的破绽,因为那样,我就可以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她的鬼话。
然而,她坦诚的望着我,没有一点要闪躲的意思,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嘲笑我的多疑与懦弱。
怎么办,我要相信她么?
她做得那么好,真诚,慈爱,直白,没有丝毫破绽,让我没有一口回绝的勇气。
“多谢天后娘娘美意,此事请容小仙考虑再三。明日夕沉,小仙定给娘娘确定的答复。”我垂下眼帘,袍袖一挥,将座椅隐去,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我知道,我不能再在她面前多留一刻了。因为,只消一刻钟,我就会什么都不管不顾,任由那个能和墨宣厮守一辈子的念头破土而出,抽芽拔穗,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将它茂密的枝叶蔓延缠绕包裹住我整颗心脏,将那些疑虑、挣扎、不可信的念头统统遮蔽!
天后娘娘温和地笑笑,也起身隐去座椅,柔柔的说,“桃宝,好好考虑吧,跟着自己的心,就不会迷路。”天后驾着祥云,翩翩飞去。
我重重松口气,失魂落魄的向着我的桃花小筑走去,手脚像有千斤重,步伐怎么也快不起来。
老朱远远看见我,连忙驾云赶来,一脸的担心忧愁。
“天帝在与西天梵境所来梵使论经,还没进天门我就被拦下了。怎么样,天后娘娘说了什么?有没有为难你?”
我苦笑一下,缓缓摇头。这事不能告诉老朱,他是父皇那边的,告诉他就等于告诉了父皇。我不想让父皇担心,更不想因为他的担心,断了我的念想。
进了房门,我将老朱支使下厨做饭,特特嘱咐要吃松仁玉米。这两样蔬果,这个季节凡间都没有。想来老朱只能买了种子自己种下,用仙术催生了。这样一来,我就有时间一个人细细考量,没人烦扰了。
想必老朱思忖我这许多天,全然一副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如今主动想吃东西,便甚是欣慰,屁颠屁颠的出了桃丘,往阳茗山以东的凡界去了。
我拿了铁锹,走到门前一树桃花下,掘了两尺厚的地,才看见那个锦盒。我连忙把锦盒取出,有点颤抖的打开盒盖,里面赫然躺着两瓣浑身漆黑的石块,石身光滑圆润,敲击可有钟鸣声。
这是传音石,两瓣合上即可传音。
墨宣那里有两瓣,我这里有两瓣。
当初他有急事出桃丘去办时,便给了我这两瓣传音石,说我若是有什么急事,便将两瓣合上,唤他即可。
那时一些事还尚未发生,前一夜那个暧mei不明的吻还留在脸颊,总是让我心生遐想绮思。日日思君不见君,我终于按耐不住,一日傍晚时候,合上传音石,用紧张的有些变音的声音轻轻唤他,“阿……阿宣,我想……我许是喜欢上你了……”。
那边半晌没有声响,我捧着传音石的手心满是汗。正当我疑心这传音石是不是坏了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响起,他轻轻笑了一声,“傻瓜,你可知我刚刚正在大厅与群臣商议战事?”我的脸没命的烫了起来,正羞得不能自已准备骂他几句,他却继续道,“我已经说服了父皇不再发兵了,再等我十日,我带你和念凡去南泽大荒看瀑布,可好?”
我笑出声,“恩……我们在桃丘等你”。
然而,十日后,却已物是人非。
我拿出传音石,犹豫了很久。终于深深吸上一口气,平息住自己紧张翻涌的内心,将传音石合上,“墨宣,能来桃丘一趟么?我……有事找你。”
又是可怕的沉默,伴随着尴尬、紧张、惶恐和小心翼翼。
“何事?”
那样熟悉的声音,是在梦魇中一遍又一遍唤我名字的声音,现在却是那么陌生,生生将我拒到千里之外。
这样的话,我的解释还有用么?他还会相信我么?我不由得心生怯意,我好怕他会拒绝。
我舔舔苦涩的嘴唇,硬着头皮开口,“小凡的事……不是我做的……,我……我很想你。”
沉默良久,那边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些许无奈,“明日正午吧,我现下有事,脱不开身。”
我轻轻应了一声,将传音石分开。
心痛得像要裂开了,那份冷漠,那份因为摆脱不掉而产生的无奈,都让眼泪不自觉的涌出眼眶。
我咬咬下唇,拎起袖袍把脸上的泪水抹干。我这是怎么了,从小就甚少哭泣的我,竟然因为一句话而伤心至此?
看来,爱情果然会让人变得脆弱不堪。我只能继续苦笑。
转过头,却见院中的小石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松仁玉米。老朱正往小石桌上摆上碗筷。
似乎是感应到了我恳求的眼神,老朱面无表情的抬起脸,闷声道,“过来吃吧,我不会告诉天帝的。”
这一天,我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似乎只是一晃神,就已经到了第二日。
我早早起来,认真的洗漱完毕,挑了件藕荷色的宫绸裙子拾掇了穿上,又将许久都没梳通过的头发,沾上水,一根根梳通了,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摘朵开的正盛的桃枝插在发髻左旁。抹去铜镜上覆的一层薄灰,对着铜镜细细描了眉眼,打了层淡淡的胭脂遮去一脸憔悴。
镜里的那个女神仙,明眸皓齿,玉颜轻髻,双唇饱满娇嫩,眉展两道春山。
我伸手碰上铜镜,抚上我的眉角。呵呵,日日眼前浮现的都是他的面容,现下竟连自己的长相,都记得不甚清楚了。
我喝了点老朱做的白粥,勉强做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我听闻凤鸣谷那边有一窝女蜘蛛精,个个长得梨花带雨春qing无限,不若我跟父皇提提,给你牵门亲事可好?你这样上的厅堂下得厨房,除了唠叨点,平日里还算贤惠。估计她们也求之不得呢!”
老朱瞪了我一眼,一张长满皱纹的脸拉得老长。从昨日起,这厮就黑着张脸,平时绵延不绝的唠叨也不知飞哪儿去了,现在是有问必答,无问绝不开口。唉,我见个墨宣,倒像他死了个娘。
算了,不管了。
我挪到迎客镜前,搬张小板凳坐下,等着墨宣。
整个桃丘安安静静地,连丝微风也不来凑热闹。老朱也不知道干嘛去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日头就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渐渐移到了正天。
黄色的铜镜里,一道玄色的影子出现,头顶上方铃铛如约响了起来,和我心里咚咚作响的节拍,混合在一起,我一阵慌乱。
略略稳下心神,拉拉铃铛,仙障上出现一个木门。墨宣打开门,从镜中消失。
然后,出现在我眼前。
花树下,他坦荡荡的望着我,眼眸漆黑的像要滴出墨来。
一瓣桃花飘扬落下,在他袍角打着旋儿,他轻声唤我,“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