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还想吃前两天你做的那个八宝糯米饭,再帮我做十碗么,好不好?”小面团子般的师祖扯着我的袖子,晃来晃去的撒娇道。他口中的每一声“姐姐”,都让我这小心肝在嗓子眼狠狠地抖上三抖。
大殿里其他来参加例会的神仙,或坐或蹲,皆看向我,每人脸上都挂着看好戏的表情。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和清木都是那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性子了。看看这大殿内,哪有一个神仙是有神仙样子的!有衣衫半敞,睡眼朦胧,趴在桌子上补觉的;有翘着二郎腿,嘴上叼一根不知哪儿寻来的狗尾巴草,半托着脑袋神游的;有没椅子坐,干脆曲着腿蹲在地上,挠脚丫子扣鼻屎的……总之,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我掩掩额,抹下一手冷汗,低声告饶,“师祖,您就别再折煞我了,天地有方圆,万物有伦常,辈分这东西还是得讲的。您要罚我骂我都成,在这么叫下去,我会被天雷给劈死的!”
我那小师祖低头偷笑一下,复又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说,“那姐姐给我做桃酥吧!昨夜我一不留神,把桃酥都吃完了,今天还剩一点渣渣都让小绿抢着舔干净了。姐姐,人家想吃的很呢!”
小师祖做出一脸纯真和期待模样,眨巴着眼睛十分无辜良善的望着我。这样的情况下都能拒绝,那我就只能恨我不是人啊,良心被狗吞了啊,怎么恁样的狠心,虐待儿童残害祖国花园里的小花朵啊!
“我说,师父,你就别吓小宝儿了,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再这么着,她这副新身子的心脏会承受不了的。”师父摇着蒲扇,大着嗓子说,看向我的眼睛,却满是促狭的笑意。
我点点头,异常诚恳的:“师祖,您想吃什么我就给您做什么,您就别这么叫我了,我昨天已经感觉到我这副蛟鳐身子的心跳频率过慢,您再这么挑战我的承受极限,赶明儿它就自个儿无声无息的停了!”
小师祖撇撇嘴,脸上特属于孩童的表情骤然退去,换上一脸的坏笑,胖乎乎的小手随意朝后摆摆,“好啦好啦,小丫头,怎么每次都这么不经吓,多没意思啊!不过,你适才答应的,我想吃什么就给我做什么的,八宝糯米饭和桃酥,快些准备啊。”
“师祖,糯米饭吃多了胃里痨得很,我看您要不还是……”
“姐姐~~人家真的好想吃嘛!”小师祖撅起了小嘴巴。
“成成成,我这就去做我这就去做,师祖您稍微候着。”我敛眉低首,速速告退。
大殿里其他声音蓦然响起,杂七杂八的交织在一起,“姐姐,我要吃酒酿圆子!”、“姐姐,东坡肘子你都欠我好几天了!”、“姐!我的佛跳墙!”
我闭目塞耳,全当是群吸人血肉的蚊蝇嗡嗡,捏片云彩,跳上去十分利落的往厨房飞去。
唉,我这苦命又辛酸的小日子哟!
我现在真想一巴掌抽死那天晚上那个我!我当时是疯掉了还是傻掉了,谁不好招惹,竟去招惹师祖他老人家!
不过,待我思前想后许多遍,细细考虑当时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神不知鬼不觉,一步步迈入现在这种深渊的,我发现,这从头到尾我真的一点过错都没有。
那样一个穿着红肚兜胖嘟嘟粉嫩嫩天真可爱的年画娃娃,谁会料想到竟然会是由玉晨精气、九庆紫烟幻化而成活了起码有亿万年的远古三清上神之一太上道君的真身?就算真身如此也就罢了,他自己威严一点,服老一点,摆出点跟他那名号身份相称的气势来,不也挺好,干嘛还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无辜纯善的**模样?摆明了就是要我难堪再一次次的羞辱我么!
一个人过了壮年时代,他的心智果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益衰退的。年龄愈大,就越像小孩子。师祖他老人家与天地同寿,日月齐辉,活的是益发的有童心,整日拿我们这些小辈的开玩笑。
我现在,已经光荣的升职为蓬莱仙岛的厨娘,专门掌管各位蓬莱子弟的日常饮食。我原本以为我在这里会很无聊,很闲闷,还计划在这里把我前些日子一直想捋顺的事情一件件整明白了,若还是空闲,就在这东泽大荒四处游玩游玩,长长见识。
没想到,自打我跟师祖头次见面,自爆我会做饭而且手艺了得后;第二天我就被附魂回身,小小的调养三日,我就毅然成了这蓬莱仙岛上最忙的一个。不但一日三餐都是我解决,而且还总是要额外的做些小点心,来应付师祖的不时之需。每天晚上累的一挨枕头就睡着,别说四处游玩了,连该想的事儿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一脚踢开厨房的门,随手变出一张厚厚的羽绒垫子,便一头扎进那团柔软里。唔,好舒服……我翻了个身,将四肢四仰八叉的放平整。
他娘的,早晨刚过寅时,卯日星君都还在被窝呢,起床晨练的小师祖就把我提溜起来,磨豆浆炸油条,给他做早餐吃;我瞌睡的不行,便使了仙术来做吧,被师祖发现后,他就开始一个劲地嚷嚷“姐姐用双手创造出来的美味才是真正的美味”、“姐姐好坏”、“姐姐不诚心”……我只能抹一把心酸的泪,委屈的撸起袖子,洗净双手,和面烧油,泡豆子。
别看小师祖人长得小,饭量实在大得惊人。
今天早上,当我炸完第四十八根油条的时候,小师祖才满意的嘬嘬油油的手指头,指挥道,“丫头,再多炸一百五十根。今晨例会,你那些个师叔们待会儿要去大殿上受训,帮他们把早点也准备了。”
我一下子愁云满面,正待委屈的想要拒绝,小师祖望着天,悠悠的飘来一句,“那个,你庆云师叔给你的情诗可还在我这里压着哦!昨个儿又来了个九尾白狐,说是仰慕你的才情姿容,特来拜访的,你看你是见与不见?”
我包了一包泪,抽抽鼻子,“师祖你威胁我……”
小师祖眨眨眼睛,“嘿嘿,我就是威胁你,我还明目张胆的威胁你……怎么招?”
“那……我做还不行么……”自打我附魂回身,重新恢复以前的面貌后,我好像第一次迎来了我的春天。上至各位大龄未婚同门师叔,下至一些得道成仙的神兽,满世界的小桃花啊,遍地生根处处开放。夜里有人弹凤求凰,一遍又一遍,搅得我觉都睡不踏实;大清早的就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念情诗,生生把我从梦乡里吼了起来;疲累了一天回到六号院子,刚打开院门口就瞧见院子里挤压压的堆满了各式野花,各种香味混合着比迷香还管用,熏得我直直倒在院门口昏了一个时辰。
我承认我这副身子做的很是精致,痦子都没少一颗,除了遗承蛟鳐凉性体质和较缓的心跳外,全身上下几乎和我以前没有一丁点儿的出入。可我以前也长得这样,遇到的情况却全然不是这样啊,感情史寥落空白的自己都感到惭愧;现在这是怎么个回事?每天自己的事情都忙不完,还要被些荷尔蒙激素分泌旺盛的雄性四处围堵,过着生不如死的悲惨生活……
我从面袋子里舀了一瓢白面,活着清水揉起面团,抖着嗓子凄凉的唱着,“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上,没了娘呀……”
小师祖逍遥自在的背着双手,跟着节拍,晃悠悠的迈出了厨房的大门。
当我颤巍巍的驮着金黄酥嫩的一百五十根油条上了大殿,大家哄抢而散,吃饱喝足后,就眼睁睁的纵容着师祖对我继续打压欺诈,竟没有一个有良心的上前阻止……不,我忘了,还有我最最亲爱的师父。
我睁眼看着不出十来天就被熏黑的屋顶,感动的想,我还有个帮我爱我护着我的师父……
“小宝儿!”师父洪亮的嗓门鼓荡着我的耳膜。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从柔软的鸭绒垫子上坐起身,扁扁嘴,正准备微微抽泣两声,表达我内心的苦闷和对师父的感激,师父便摇着蒲扇东瞅瞅西望望,掀开炉子上的锅盖,疑惑的问,“小宝儿,你昨儿不是答应给师父炖笋干老鸭煲么,哪儿放着呢?我怎么没瞧见呀?”
我深吸一口气,把已经到了嘴边儿的脏字儿生生的吞进肚内,努力地将蹭蹭蹿起来的怒火抑制下去。
没事儿,不就是被众叛亲离了么,不就是被别有居心的人狠狠的摆了一道么……这有什么,想我桃宝向来心胸宽广,海纳百川,严以律己,宽容待人……郭芙蓉都能认识到,人生如此美好,她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我一堂堂正正的神仙,一堂堂正正活了九万多年的神仙,什么风吹雨打惊涛骇浪没遭遇过,什么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没经受过,还这么以己喜以己悲,多丢咱清心寡欲淡泊从容的神仙脸面。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免沉下脸,继续仰头靠上我的天鹅绒垫子,径自闭目养神去了。
师父估计是看到我的神色不大好,讷讷的东望西望了半晌,确定这里没有他要找的笋干老鸭煲后,不无凄惨的悲叹了一声,“唉,本来我是想放小宝儿这两日去东海的小岛上耍耍的,不想小宝儿竟疲累至斯。唉,可惜了,不若小宝儿就先躺一会儿吧,我去跟师父把好不容易请来的假划了去。”
咳咳,大丈夫能屈能伸,勾践卧薪尝胆二十载春秋,方能一耻雪恨;康庄大道能走,墙角的狗洞亦能钻,这才是我桃花小仙的人生信条。
我半掀起眼皮儿,见师父已经摇着扇子出了门,连忙起身收拾台面,“那个……老鸭煲得文火慢炖,需些时辰,师父不如先回房歇会儿,待会炖好了,小宝儿给您亲自送过去。”
师父驾了片云头,袖袍灌风,声音远远的传来,“鸭子挑只肉肥的,做好了再端去给木头尝点,近日来他过的很是伤情。”
清木?这几日事情太多,竟忘了去看他一眼了。
自从十几天前我附魂回身,解了仙术封印,清木来看过我一次后,我便就再也没见过他了。连今晨的例会,我也没在神仙堆里瞧见他甚是招摇的脸面。
他最近到底怎么了?上次来见我时就感觉他似乎气色不大好,神情萎靡。我一边想着,一边变出一只已经拔过毛肥头肥脑像打了激素一样的呆头鹅出来,剁碎了扔进砂锅里。恩……如果真是某方面功能有问题的话,我得多给他加点不一样的料进去。
我随手变出几株红参,洗净切碎了。这东西听说被誉为天然的壮阳药,专补肾虚亏损…………
我喜滋滋的切着,心想,一般这种事情,男人怎么好意思开口,清木,我知道我一向善解人意惹人怜,你就不用太感谢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