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泽之天以东的东泽大荒再以东,有一个被层层仙气缭绕缠裹厚重的活像蚕丝大茧的仙岛,此仙岛名为蓬莱,是为三清远古上神太上道君的栖息地。在它的靠南边儿,有一个朱墙琉璃瓦闪着熠熠金光的小院子,在这看起来华丽丽却不失俗气的小院子里,有一张华丽丽但不失俗气的翡翠碧玉桌,桌旁的华丽丽但不失俗气的翡翠碧玉小凳子上,坐着个撑着脑袋嘟着艳艳红唇小童子。
此小童子生的不是一般的好看,月眉星眸,唇红齿白,恰似春华灿烂,秋月皎洁。他看起来不过凡间六七岁孩童的年纪,一头乌黑如墨的滑亮青丝却已经高高的盘在脑后,梳成个弱冠男子的小髻,用根闪亮亮的珊瑚鎏金簪子簪住,一身的金线银丝锦缎明珠袍,更衬得这小童愈发的明艳娇嫩,与世无双。
小童望着天际的浮云讷讷的看了半日,稚嫩的声音缓缓响起,却是对着坐在对面,专心致志磕瓜子的中年男子说的,“三师兄,凡人们都说,女肖父儿肖母,若我真同师父说的一样,是打块儿木桩里蹦出来的,那那块儿木桩生的得多举世无双美艳绝伦啊?”
秃了顶的中年男子挑挑眉毛,漫不经心的道,“我说木头,你这种态度就不对了啊?男孩子家相貌是其次,要哄女孩子开心,还得一副蜜糖般的小嘴和七窍玲珑心。你看看师兄,长得虽然很一般吧,但是异性缘好啊,一个个仙姑仙娥都跟群恼人的蚊蝇似的,整日围在我身边嗡嗡,我想要哪一个不是手到擒来?”
小童子眼风扫扫,“你那群蚊蝇似的仙姑呢?哪呢?让我也见识见识!”
中年男子面上讪讪一笑,“你看你说的,咱们这蓬莱仙岛是块儿清净地,那些莺莺燕燕的哪儿能来呢?”
小童子不以为然的撅了小嘴,“那你现在怎么不手到擒来个小娘子,让我也观摩观摩?”
中年男子将一把剥好的白嫩饱满的瓜子仁扔进阔嘴里,神情微妙的晃着脑袋,端起一副过来人的架子,“木头啊,这你就不知了,****之事是这世界上顶顶恼人的东西,你捉不见也摸不着,一旦被缠上,那便是牵肠挂肚痛不欲生,让你吃也吃不自在睡也睡不安稳,啧啧啧,不被它缠上已是万幸,还要娶一个带回家养着,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神仙历劫,大多都有个情劫,你知为何?不过是由于****之事太过虚无缥缈又无孔不入,有时比那几十道挫骨扬灰的天雷还要厉害。你当一个神仙,若连****之事都看不明白参不透彻,那你就真是白当了!”
小童子冷脸笑笑,不置可否,只当师兄是被他戳着了虚处,拿这番听起来甚为通达的大道理来拾回些面子。
然而,这小童子却不知,他面前这位看起来其貌不扬、与****之事全无瓜葛的三师兄,在几十万年前,却是个长相甚招桃花的俊朗公子。后来,便是在这一个“情”字上,栽了大跟头,狠吃了一些亏,差点毁了修行,连累的堕入魔道。在被高人点拨一番后,终于大彻大悟,改貌换颜,才有了今日这番切肤之痛的大道理。
几万年时间如枝头的落花,随东流之水匆匆而去。流光转瞬间,曾经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子已经长成了个翩翩少年郎。
也许是少年心性,狂傲不羁,别人说不能碰的,他便偏偏喜欢去碰。
师兄说的那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的****之事,他却驾驭自如。追蝶逐粉,在万花丛中游戏天上人间,这翩翩少年郎一路分花拂柳,从不为任何一方风景停留。
情之味道曼妙独特,却不能保鲜,不过三两日,便不复了之前鲜嫩娇芳。
****之事,他自恃参得甚为详透。
爱,有也可,没有亦可。
他看的最重的,除了自己,便是师徒之情、朋友道义。
桃丘上有位桃花小仙,那是他的青梅。这个容色倾城、长得让这少年也自愧弗如的小姑娘,确然是他真心喜欢的,她是他宠爱的妹妹,是他长到两万岁,第一个让他知晓什么叫做心疼和爱护的人。
他带她捉蛐蛐,上树掏鸟蛋,教她喝酒斗鸡掷骰子,带她偷偷下凡混迹市井巷道,听凡戏逛花楼。他曾经以为,也许这才是能持续到永远的感情,不同于爱情、兄弟之情、朋友之情的另外一种,可以一辈子保鲜、不会腐坏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他们在凡间的茶楼外,碰到个被无赖轻薄的美貌女子。小宝儿一身男装,想尝尝英雄救美的滋味,便一马当先,救了那个女子。
谁知在僻静处,那女子摇身一变,变作了个漂亮的男神仙。
那男神仙长得一副娘娘腔的样子,自称为小湖莲,说自己神仙做的太烦腻,想尝尝美被英雄所救的滋味。
小宝儿同这个娘娘腔一拍即合。
那时候,小湖莲尚不知桃宝是女扮男装的,整日缠着小宝儿,要同她讲那断袖情,讲两个男子也可以双宿双fei。
这少年蹙着眉,心里想,世界上竟还有这等的神仙,不男不女,不仙不妖,黏的跟烫化了的糖浆似的,一旦沾上一点,一辈子便逃脱不了。
他厌烦的不行,心里总不是滋味,他以为他是在吃醋,他是在嫉妒小湖莲,分了一半小宝儿的心思,搞得在这三人行中,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那时的确在吃醋,吃的却是小湖莲的醋,他在气他为何不缠着自己,却缠上个女娇娥。
他为他的这一发现感到心惊,他竟不知道自己也是个不男不女不仙不妖的家伙。
那夜,他们三人在凡间的戏楼子里听完了戏,聚在厢房里饮酒。小宝儿早已醉的趴下了,他自己也喝得糊糊涂涂,醉醺醺倚在桌面上。
只有对面的小湖莲,依旧一身湖蓝色的锦缎长袍,清清醒醒爽爽落落的靠在斜伸出去的美人靠上;明月清风,华满西楼,小湖莲一双剪水双眸,微微泛着潋滟的流光,定神看着他。
他也定定的看着他,他眼里看到的,是一个与平时咋咋呼呼招摇过市的小湖莲不同的小湖莲。
他恍恍惚惚的站起身,慢慢走向那个人,然后,低首吻了上去……
次日苏醒,他看到在他身旁熟睡着的小湖莲,顿时慌乱了神形。
他匆匆忙忙的落荒而逃,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交代。同性之恋之于他,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易接受的事。
尔后,这少年日日流连在凡间的青楼妓院,愈发的纵情放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究竟是在说明什么,或者,是在掩饰什么?
那个时候,小宝儿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待在桃丘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他不相信小宝儿不知道在她的这段爱情里,充斥着太多的阴谋诡计政治陷阱,这样的朝不保夕,脆弱易破,她却一天到晚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
他微微的有些恐慌,他害怕小宝儿受到伤害,更害怕连平时甚有些冷心冷肺的小宝儿都有了心尖尖上的人,而他却依然孑然一身。爱不得,放不开,又丢不掉。
他终于开始了解到师兄所说的话,****之事,真真如洪水猛兽,确是半分招惹不得的。一旦惹上了,便是丢了大半条命。
然而,最惨烈的还未发生。
当他看到自己一直以来最宠爱心疼的小宝儿,当着他的面,一边微笑着一边用尽力气伸手拍上自己的天灵盖时,漫天狂风黄沙中,他终于明白了,这世界上,最最不能沾的是这****两字,可没了这噬魂销骨痛彻心扉欲罢不能的****,这世上,可还有什么能让人留恋牵挂的?
没了那一个人,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再高峩伟岸的山崖、再壮阔奔腾河流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没了那个能与自己执手游山戏水的人,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就是虚无……
这块傻木头终于大彻大悟。
他捏来一片云彩,在一个个凡间寻去。
终于,在一片盛开着芙蕖鲜花的岸边,他看到了那个娘娘腔。那人依然是一身湖蓝色的锦袍,站在丝丝青绿的垂柳之下,萧萧索索,茕茕独立。
他冲上前去,狠狠的吻上他的唇,狠狠地从那个人的双唇里汲取着爱与生命,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