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房间内一阵沉默。清木讷讷的低着头,竟然没有跟我贫嘴。
我觉得,这事儿,或许不一般。
“清木,你跟我实话说,怎么回事儿这是?为什么选我?我虽没上过万重天,但也知道那天上的仙女是一个赛一个红颜祸水,怎么就选上我了?他们怎么就对我有这么大的信心呢!”
清木看看我,又移开目光,低声说,“因为……墨宣喜欢你……。”
诶?
“……这……什么跟什么啊……我根本就没见过他好不好,喜欢?……这从何谈起?”想我斯斯文文的黄花闺女一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呃……就算憋不住的想出去,那也是认认真真的化成男人的样子,没胸没屁股没腰身,跟清木偷偷摸摸的打后门进打后门出,连个花花草草都没惊扰到,更何况是惊扰到了幽冥川那位的春心?难不成……他是个断袖?
“你没见过他就不准人家没见过你啊!”清木撇撇嘴。
“好好好,就算……就算他见过我,也莫名其妙的喜欢上我了,我都不知道他们倒知道了!哦,他不找我来表白,倒找玄清殿的那群老头子表白去了?!”
“你都灰飞烟灭了,身后事哪知道这么一清二楚!总之月老那厮说了,这事儿就你能办,你也必须得办!”清木一脸的正气凛然,好像我不从了他我就是千古罪人就是革命道路上的绊脚石一样。
我皱皱眉,不以为然。
“你若不办,这事儿就没人办得了!你也不想想你父皇!想想这天下的安危!”见我一脸的事不关己,清木一拍桌子“噌”的站了起来。
奶奶的!三界有难四海不稳自己不去操兵练阵当一把热血男儿,反倒跟我在这儿脸红脖子粗!
我也“噌”的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你还有脸跟我说天下安危!他娘的,你是脑子有屎还是脑子有屎啊!那些老神仙们老的抽风了才想起来整这出,好好的正天宫的一百零八天将放着不用,也不布阵练兵往正路子上走,让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上刀山下火海出卖肉体出卖色相,你倒还跟我谈忠顺孝义!先不说那墨……墨什么……吃不吃你们这套,我自己第一个就不愿意!正天宫向来正大光明,若魔族真搅得天下众生乌烟瘴气,便自会出兵讨伐,给天地还个公道!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亏他们想得出来,也亏他们都自认为这方法行得通!他们倒是很傻很天真的很哪!而你,你!一个堂堂太上道君座下的二弟子,不想着怎么钻研魔笛练兵打仗报效苍生,倒把这护卫天下的责任全推到我头上来了!你他娘的好意思跟我拍桌子大嗓子!你……”
语速太快骂的太爽,一不留神,一口气没顺过来,后面的话全退回了嗓子眼儿里。眼看着将要岔气了,一杯茶雪中送炭的递在我唇边。我想都不想直接喝了一大口,正待继续开口大骂,却见着原本站在我面前的清木不见了!
低头一看,他正恭恭敬敬的跪在我面前,头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咦?感情我那番话收效颇丰,连一向面子比命重的清木都肯俯首认输了?
我顿时喜笑颜开,刚刚建立起来的气势立马消弭,连忙准备弯腰扶起他,却听见背后突然响起一把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起来吧,清木。”
我浑身一僵,动作机械的停在那里,整个人就像被抽到讲台上临时发言,大脑里一片空白。
清木站起身来,抖抖衣服,半幸灾乐祸的瞄了我一眼。
“小宝儿,怎么还愣在那里,赶紧拜见父皇啊!”师父的声音也在背后响起。
我赶忙转过身,一抹青色的衣袂就映入眼帘。
这么多年月过去了,父皇还是喜欢青色的衫子。
我敛下心神,跪下行礼,却不小心踩着了自己的衣角,险些摔倒。我心里一边咒骂着自己的六神无主,一边慌慌张张的站稳准备继续行礼,膀子却被那熟悉的青衫子扶住了。
他扶我坐在凳上,自己也坐下了,一时半晌,室内无语,万籁俱静。
于是,我的心跳声在这时,就显得特别突出和富有节奏感。我脸上烫乎乎的一层,恨不得手执匕首立马解决了那摊没命似的瞎跳的烂肉。
清木憋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我脸上潮红更甚,却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阿宝”,前方那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在对我说话了,我一时愣住,竟鬼使神差的抬起头。
那双如春风一样的眼睛,微笑的看着我,眼神里含着七分宠溺,三分愧疚。眼旁的皮肤上,已有了细微的纹路。我看得心里些微发酸,低下头来。
父皇笑笑,“这些年来……你吃了好些苦头了,性子怎还是这样毛毛糙糙,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的……”
我说不出话来,窘迫不已,只得将头埋得更深。
“也罢,也罢……呵呵,你这性子倒像你母亲,做事风风火火,认死理儿,又倔又固执,却又偏生心软手慈……”父皇勾着嘴角沉默了一下,继而又道,“阿宝,父皇自觉愧对你母亲,生怕你出一点差错……于是想尽办法护你周全,让你活得谨小慎微,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却不料,该来的,怎么躲都避不开……总有些事,父皇无法替你办到……”父皇叹了气,继续道,“我总以为自己让你过得平平安安不涉世事就是幸福,所以很多事总是自己替你做主,从未想过你的感受……父皇现下总算想明白了,有些事,有些困难,你不亲身经历,便一辈子也无法成长。父皇总不能把你一辈子都锁在桃丘吧……呵呵,到时候父皇仙去了,又有谁能护你周全,这还都得靠你自己……”
“天帝才不会那么容易仙去,到时候太平盛世,万众归一,天帝座落成大罗金仙,便能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了!”清木逮住一个机会,连忙插嘴。
“小子,你马屁拍得不是时候!为兄的是这么教你的吗!”师父乐呵呵拍拍清木肩膀,一同隐遁了。
于是这屋子里,只剩我和父皇。
我暗自咽了口口水,屋子里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阿宝,你放心,倘若你不愿做墨宣那事,父皇绝不会强迫你。那事情,父皇根本不愿你沾手。你还真当我们正天宫的男儿们都怯懦怕死么?呵呵,那玄清殿上的事,你也别管了……待你回归仙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利落给父皇找个好女婿,把你嫁了出去啊,父皇少了你这个宝,也就少了你这个大麻烦呀!哈哈,让那个好小子拣去整日烫手又舍不得丢掉……”我终于忍不住,抬手抹抹眼角的水渍,咧嘴笑了。
父皇摸摸我的头,也笑了,“阿宝啊,父皇惟愿你活得开心满足便好……”
我咬咬下唇,暗自下定决心,“父皇,女儿愿意去做那件事。”
我抬起眼,迎上父皇探究的眼神,坚定的望着他,“父皇您放心,我不是被迫的,也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女儿想过了,女儿不愿别个都说我桃宝终日生活在父皇的庇护下,只会给父皇添麻烦,拖父皇的后脚。我也想堂堂正正的回归仙体,认祖归宗。只要庇佑天下太平,立了这不战而捷的大功,天上地下便再无别个敢说我桃宝没这资格位列仙班,那时,也算不辱没母亲……”
“你母亲只希望你活的平安幸福……”父皇亦定定的望着我,言语里颇有几分不容置疑。
我摇摇头,一字一言的说:“父皇无法给母亲一个名分,阿宝可以……”
父皇眼神蓦地一黯,转过头看向窗外,灯影棹棹,他的脸有一半沉在黑暗一半映着光火,显得无比颓唐,这样看去,竟是苍老了许多。我心里难受,默默的移开眼睛。
我这性子吧,天生洒脱随意,从不注重什么名分利益,如今这般说,无非只是不愿父皇为难。我曾无意间听到别的神仙们闲聊,谈起时政要闻,纷纷都言现今天帝性格隐忍温慈,和善有加,刚毅不足,为儿女之情拖沓损累至今。我明白,我就是那儿女之情的结果,是我拖沓所累父皇至今;如若没有我,他早就云游四海,享盛世之华,绝不会现在还坐在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受孤家寡人之寂,还被横加指责。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仙,灵力不足,又懒惰不愿上进。天劫一来,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不够,到最后,还牵累他人自损修为,为我结魄还魂。
那墨宣是谁我不知道,这办法奏不奏效我也不知道,我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还会怕些什么呢?我只希望我不再是爱我之人的负累。
沉默良久,父皇指着左胸膛,轻轻地说,“你母亲知道,她永远在我这里。”
“可我不愿天下人都说我母亲是祸国殃城的邪魅!”我站起来,走到父亲眼前,重重跪下,“望父皇成全!”
室内又是一片寂静,窗外的小雀儿怕都睡着了吧,也不似先前那样叽叽喳喳了。
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的过去,我低着头,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双膝开始有些撑不住了,麻麻的感觉顺着小腿肚一路蜿蜒爬行,我却动也不敢动。
“小宝儿,起来吧。你父皇已经走了!”师父的声音自前面传来。
我抬头一看,屋里早已没了那青衫的影子,烛火依然静静的燃烧着,似乎刚刚什么人都未曾来过。
清木上前,伸手扶起我,我暗自在他膀子上狠狠掐了一下,作为刚刚的惩罚。清木微微勾起嘴角笑笑的望着我,不避不躲,竟生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