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牢房里没有任何可以当做御寒的东西,几堆干草时不时蠕动一下,似乎里面藏匿着什么,然则整个牢房里的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腥臭味,令人闻而却步。冯佑怜纤细的手腕上挂着沉重的铁链,细白玉莲更是不堪重负。可是狱卒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只顾着催促,待人打开牢门后,又将她狠狠地推进去。
冯佑怜被人推倒在地上,不小心触碰到一堆枯草,岂知从里面立刻爬出一些不明的黑色昆虫,吓得冯佑怜惊声尖叫。狱卒赶忙走过来,叱喝:“干什么,干什么。”
“这里,这里有好多虫子。”冯佑怜吓得直哆嗦,从牢中伸手拉着狱卒不肯放手。
“好多虫子,当然有好多虫子,难不成还是好多吃的啊。”狱卒不耐烦地再次推开冯佑怜,怒声嘲笑。
“不要走,狱卒大哥…”冯佑怜害怕地坐在门口,对着渐行渐远的狱卒喃喃自语。
抬眸凝视牢房中唯一可见天日的窗户,那巴掌大的风口吹进来冷冽刺骨的寒气,冻得冯佑怜全身全心冰冰凉凉。她蜷缩在一角,惨笑自语:“难道这一步,我走错了?”
… …
“怜儿,这一次算是天意,既然你现在从宫里出来,也算是自由之身了。不如同薛大哥一道上路,这样想伤害你的人也不会有机会再次陷害你,况且还可以脱离那个是非之地。”薛孤一厢情愿地提议道,怎料到冯佑怜此事才能明白薛孤的苦心。
薛孤在皇上身边多年,耳濡目染,知晓后宫险恶,才会劝怜儿跟着自己走。冯佑怜一时心动,想起皇上,便迷了心智,忘了险恶当前保命为先。
面对弘德夫人一再逼问,她只能苦口黄连往自己心里吞。薛孤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一定不能道出是他救了自己,否则殃及无辜不说,还会将素素的事情引出来,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冯佑怜想想都觉得可怕。
***
阴风呼呼,寒夜慑人,枯枝树杈在窗帘上胡乱摆动。岂知那窗台下的人神色凝重,端起香茶,已冷。再将手一挥,准备朝门口唤婢女。
“咯吱——”门是打开了,不动声色地打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一般婢女,只见那人低头不语,全身锦衣,头戴紫色布帽。犀利的目光瞥了一眼屋内的女人,仍是不语。两人相持不下,小琪担忧开口:“回夫人,是…”
“你退下吧。”董夫人淡然吩咐,然后重新坐下来,嗅着凉茶。
“是。”小琪小心翼翼地关好门,退了出去。
“坐。”董夫人客气地说道,指着自己身前的木椅说道:“茶已凉,不如我亲自为你沏一壶吧。”说着,董夫人准备起身动手。
“夫人,不必了。”那人冷声制止。顿了顿,然后将布帽揭开,对视着董夫人说道:“奴婢受不起。”
董夫人惊讶地凝视着她,过后笑了笑说道:“明玉,我知道你担心冯佑怜。”
“明玉听说了此事。”明玉冷静地说道:“大致的来龙去脉也算了解清楚。但是明玉担心的何止冯佑怜一人?”
董夫人疑虑地皱眉,怔忡地注视着明玉。
明玉上前几步,凑近说道:“弘德夫人手段狠毒,如今要害的岂能只是冯佑怜一人,凭着奴婢的了解,她是想借此打击夫人您。”
董夫人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丧气说道:“何故又要加害于我?”
“因为在登上皇后之位的道路中,夫人您是唯一的绊脚石了。”明玉继续说道:“虽然奴婢一直在北园清修,可是后宫之事奴婢也不会置之不理。之前胡太后为了挡住弘德夫人的气焰,于是暗下懿旨,说是宫中女子,只要是才貌具备方可竞选皇后之位,试问后宫之中谁最有机会登上皇后之位?”
“不就是弘德夫人吗?”董夫人轻问。
“错。”明玉立刻否决,正色说道:“胡太后一向与弘德夫人不合,岂会让她轻易得到凤印?这个老狐狸就是想拖延时间,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在后宫之中除了弘德夫人,还有夫人您也是位高权重,即便是一直隐居深宫,可也是品德兼优,口碑更是不在弘德夫人之下。然而,这一切,弘德夫人和胡太后都知道,所以…”
“所以…”董夫人遽然捂住嘴,缓缓站起来,铿锵有力地说道:“所以,我就是一颗棋子,一只替罪的羔羊?”
“是。”明玉冷眉上扬,吁了一口气,说道:“弘德夫人绝不会放过夫人。”
董夫人紧张地闭上双眸,抿了抿嘴。良久后才嗤笑自语:“哼哼,横竖都是死。我董小叶自问在后宫尽心尽力地侍奉皇上,一直以来小心行事,恪守本分。为何,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明玉淡然叹道:“皇后呢?何尝不是安守本分,全心全意地为皇上?到最后呢?换来什么?浮华一世,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到头来什么都不是。”
董夫人无力地扶着木椅,平静地说道:“那你呢?又怎会冒险前来跟我说这些?”
明玉眼珠一转,又恢复正色,说道:“正如董夫人之前所说,奴婢前来的确也是为了冯佑怜的事情。”
“我知道,这也是我现在头疼之事。”董夫人丧气说道。
“夫人,弘德夫人一定会咬住不放,冯佑怜性命难救。”明玉叹谓说道。
“不行,她不能有事。”董夫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抓住明玉的手,说道:“如果正如你所说,他们都不肯放过我,那怜儿就决不能出事。”
明玉恳切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正如皇后姐姐相信你那般信任你。”董夫人凄笑一声,别过脸说道:“我虽然身处皇宫,想尽荣华富贵,可是又有谁知,这样的日子其实生不如死。”
“夫人。”说到底,明玉心中还是很同情这样守着活寡的妃嫔,不但要面对皇上的漠视,还要日夜提防其他妃子的阴谋诡计。早在皇后被奸人陷害之时,她依然偷偷与皇后交往,可见董夫人还算得上是有情有义。
“明玉,你可知,我这一生最得意的事情是何事?”董夫人释然笑问。
明玉摇了摇头,不愿吱声。
董夫人捏紧明玉的双手,严谨地说:“是跟皇后谈笑风生,与皇后把酒言欢,同皇后共谋商事。”说着,似乎眼前浮现着种种过往无忧无虑的日子,耶律皇后的笑颜顿时在她眼中,久久不能挥去,对啊,是一直都没有挥去。
“明玉,最难得是,我最后选择了帮助皇后。我一点都不后悔,你知道吗?”董夫人自问自答。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夫人心里一直都挂念皇后娘娘。”明玉隐忍伤心,赶忙劝道。
“明玉,你要记住,弘德夫人害死皇后,此人阴险毒辣,一定不得好死。”董夫人咬着嘴唇,怒声说道:“我无能为皇后姐姐报仇,此仇你一定铭记于心。”
“恩,夫人放心。此人奴婢决不会放过。”明玉咬牙切齿地点头回道。
董夫人这才放心地露出笑靥,再次抬头远眺窗外,呼啦啦的寒风此时已然变得微不足道。
***
“皇上,已过了亥时,是否就寝了?”韩栾小心地走出殿外,轻声提醒。
呼啸而过的阵风,发出厉声嗥叫,吓得韩栾瑟缩噤声。
高炜冷瞟一眼他,然而思绪却随风飘远…
… …
“你抬起头来,看着朕说。”高炜伸手勾住冯佑怜的下颚,低声说道:“朕再问你,你是不是今晚一直陪着曹美人?你要想清楚再回答。”
冯佑怜直愣愣地注视着高炜,她的眼珠里充溢着正气,高炜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样清澈的眼眸曾经在不知不觉中感染了自己,又怎会被邪恶侵袭。
“回皇上,奴婢听说曹美人身体抱恙,于是赶来照顾。”冯佑怜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道:“奴婢的确是一整个晚上都与曹美人在一起。”
… …
高炜闭上眼,昔日的一字一句彷如一把把利剑深深地刻在他心底。
她的浅笑微颦;她的顾盼生辉;她的灵动婉丽;她的含情脉脉,只要是关于她的一切此时此刻历历在目,不容得他反抗,他似乎被这个女人捆绑住了,作为一个君王,他有些惧怕这样的无能为力,儿女私情不能束缚他,可是心里却…
“朕,”高炜突然失口说道:“朕相信怜儿。”
韩栾不怕死地说道:“可是弘德夫人所说也不是不在理啊。”
高炜瞪了一眼身边的奴才,韩栾又似乌龟缩回脖子,不敢妄自开口。
“朕要亲自问怜儿,这件事一定跟她没有关系。”高炜坚定地闭着薄唇,英俊的脸颊越显得深邃,深不可测。
***
绣云堂,静悄无声,琴月宫女慌慌张张地推门进屋,见左右无人,便低声说道:“奴婢都打听好了,那个名叫冯佑怜的宫女的的确确是被皇上押入天牢。”
“果真?”曹昭仪惊喜再问。
“当真如此。”琴月点头说道。
“哈哈哈。”曹昭仪捧腹大笑地说:“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琴月不解地问道:“曹昭仪,这个冯佑怜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婢,何须曹昭仪为她劳心劳肺呢?”
“诶。”曹昭仪幸灾乐祸地笑道:“我当然要劳心劳肺,不过我劳心劳肺可不是要她好,而是想她不得好死,最好是生不如死。现在倒好,不用我出手,自会有人除之而后快。哼,想她一副恶心嘴脸,恐怕是宫里多数嫔妃都受不了了,所以才会将她置于死地。”
“不过,奴婢听说她为了陷害弘德夫人而大言不惭,还企图谋杀宫女琉璃呢。”琴月煞有其事地说道。
曹昭仪暗自寻思:虽然与冯佑怜从来不和,不过这种杀人之事,她还是知道的,冯佑怜应该不会出手杀人,更何况她知道冯佑怜小有聪慧,也不会用此种粗劣的手段而断送自己的性命。既然如此,莫非真是遭人陷害?哼,也好,反正不用自己出手就能收拾了她岂不是皆大欢喜?
曹昭仪转念一想:看来,这个弘德夫人果真是名不虚传,手段高超不说,还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即便是董夫人,宋中使他们想相救也无事于补。
究竟是敌是友?且只能静观其变,唯今但求这一次冯佑怜最好是能命丧黄泉,如此一来,心中恶气一出,做起事来一定能顺心顺手。
突然,曹昭仪迅速站起来,对着琴月冷喝:“摆驾华林园。”
琴月怔愣片刻,然后立刻搀扶着曹昭仪走出寝宫。
***
知道曹蓉蓉在镜殿偏厅等候,弘德夫人也不急于召见。琉璃一边为其梳头一边乐呵呵地说道:“这个曹蓉蓉她也敢来见夫人您,哼,真是不知好歹。”
弘德夫人拿出几支金凤珠钗比了比,说道:“她是知道了好歹才来见我。”
“夫人,这下宫里的人也该明白了,别以为夫人移住华林园,他们还能兴风作浪,哼,面对夫人您,还不照样满盘皆输。”琉璃奉承地笑道。
弘德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尖,揶揄着说:“我这华林园里啊,就属你这只小麻雀,说话不但好听还很中肯,我喜欢。”
“谢夫人赞赏。”琉璃眉开眼笑地说。
几个宫女们默默地为弘德夫人宽衣,主仆二人闲情地说笑,好不乐乎。
镜殿偏厅,只见那曹昭仪如坐针毡,时不时看看身边宫婢,两人交换眼色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这么等下去,曹蓉蓉真怕自己等得没了耐心。
“曹主子,稍安勿躁。”琴月将手搭在曹昭仪肩膀上,轻声提醒。
正说间,但见弘德夫人在琉璃的搀扶之下缓缓而出。曹昭仪立刻闻风站起来,瞥了一眼弘德夫人,迎上那高深莫测的眼眸,突然感到一丝凉意,于是灰溜溜地垂首,不敢直视。
“人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古人说的话真是有些道理。”弘德夫人坐下来,不屑地嗤笑道:“没想到昔日还是我华林园里的小小宫婢,如见摇身一变飞上了枝头就成了凤凰。”
曹昭仪顿了顿,而后赔笑说道:“一直以来知道弘德夫人忙碌,所以才不敢打扰,今日…”说着,她朝着琴月使眼色,琴月立马端着自己手中的锦盒走了出来,那锦盒略方,金边镶入,仔细嗅闻,还能闻到一股幽香。
“这是白玉象牙杯,是我特意拿来孝敬夫人您的。”曹昭仪笑着说道:“过往承蒙夫人照顾才会有今时今日的曹昭仪,还望夫人笑纳。”
琴月递上去,然而弘德夫人却满不在乎地别过脸,嘲笑道:“琉璃,我没听错吧,她来感谢我?”
“夫人,不知道这算不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琉璃也笑问。
曹昭仪隐忍着怒气,僵硬的笑脸不自然的动了动,又对着弘德夫人说道:“夫人,我知道之前我们有所误会,枉费了夫人对我的一片用心,蓉蓉在此道歉了,还望夫人原谅我这个不知明理的人吧。”说着,她站起来欠了欠身。
弘德夫人瞪了一眼她,厉声叱喝:“哼,你这是讨好我?你不已经是曹昭仪了吗?还讨好我干什么?怎么?你不怕我反咬你一口,道出你是个什么身份?”
“夫人要是想道出我的身份,早就置我于死地了。”曹昭仪坦然说道:“可是夫人没有这么做。”
弘德夫人愠怒地盯着她,这个女人掌控习惯了,她很讨厌被人看出心思,然而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女人根本不知轻重,隐隐约约地点燃了她心中的一团怒火。
“夫人先别动怒。”曹昭仪笑道:“其实今天前来也不单单只是为了送礼。弘德夫人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是我们后宫嫔妃们的典范,要什么没有?这个白玉象牙杯在夫人眼中恐怕是小菜一碟,根本不起眼。”
“那你还送。”弘德夫人斥责。
“因为蓉蓉要送的是一颗心。”曹昭仪聪慧笑道:“是一颗愧疚之心,也是一颗仰慕之心,更加是一颗忠诚之心。”
“哦?”弘德夫人饶有兴致地说道:“哼,我就怕到时候这是一颗存恶之心。”
“夫人在后宫的权势那是有目共睹的,我岂会如此不自量力?鸡蛋碰石头,终究还是一败涂地。蓉蓉不同于那些人,知道什么人才是真正的主子,才是后宫掌权的人,才是自己值得依赖学习的人物。”曹昭仪的嘴像灌了蜜糖,顿时令弘德夫人放松一些,对,她说得对,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谁才是后宫掌权的人,这宫里太多的人似乎都忘了她的存在,她这一击,势必要重振威严。
“蓉蓉知道识时务为俊杰,知道和夫人有共同的敌人,这样…”曹昭仪看到弘德夫人额角的怒意稍稍减退,于是趁势再巴结。谁知被弘德夫人打断,说:
“你说什么?什么和你有共同的敌人?”
曹昭仪淡笑着走上前,轻声说道:“冯佑怜。”
弘德夫人眼角一动,闷哼说道:“她犯了宫规,陷害我还企图谋杀琉璃,此等凶残之人只不过是受了该受的刑罚。”
“当然。”曹昭仪暗笑几声,对弘德夫人的眼色更是了然于心,她,曹蓉蓉,也不是省油的灯。
***
“夫人,曹昭仪这只狐狸养在身边恐怕不妥。”琉璃扶着弘德夫人走在华林园的回廊中,弘德夫人点了点头,叹息着说:“她的羽翼未丰,不敢轻举妄动。养在身边好过在外与我为敌,除掉我该除掉的人,我也绝不会让她有机可趁。”
“奴婢当初不该种下了恶果,不然她一定就死在内廷阁,一了百了,现在还害得夫人为这个女人伤透脑筋。”琉璃愧疚地自责道。
弘德夫人冷瞟一眼琉璃,说道:“她听话还好,否则冯佑怜的下场就是她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