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终究保不住火,更何况有些人并不想隐瞒这个秘密,这不是什么秘密,是桩大事儿,是一件不该出现的事情。高炜已经为了皇子的事情急得燋头烂额,然而冯佑怜同样患上天花,这也是毋庸置疑的噩耗。
当高炜暴跳如雷地赶来北园,冯佑怜已经服用德喜的偏方两天了,除了仍然还在发热之外,她身上的斑疹已经停止恶化,浮肿的地方也开始慢慢消肿,更重要的是,冯佑怜已经醒来过一次,还能认出明玉,这让北园里的人兴奋不已。
明玉煮了不少好吃的东西送进来,岂知高炜怒气腾腾地跨入北园,顿时整个冷冷清清的北园上下全都紧张地迎接。
高炜凶神恶煞地瞪着明玉,怒问:“冯美人呢?”
“皇上。”明玉端着食物,低着头应道:“在奴婢的房间。”
这算什么?一个妃子同样患上恶疾天花,可是呢,不但不能及时医治,反而还是住在下人房。高炜的心揪得紧,恨不得将所有隐瞒这件事情的人全都问斩。然则,如今最重要的是,他想看看怜儿,他知道皇子已经奄奄一息了,是不是怜儿也会如此?
思及此,高炜内疚地蹙起眉,跟着明玉匆匆走进屋子,眼见宋中使也在场,他不悦地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皇上恕罪。”宋中使与众多宫女全都下跪,宋中使料想到高炜这个时候会赶过来,因为放出消息的人正是她。为何会拖到现在让皇上知道,很简单,只要拖得越久,皇上的内疚就会日益增加,只要把握好这个时间,那么冯佑怜之前的事情自然在皇上心中烟消云散。
“皇上,其实奴婢这么做是奉了冯主子的命令。冯主子曾经清醒过一次,在得知了皇子也患了天花,于是放弃了医治。”宋中使淡淡地陈述,明玉默默地认可,似乎这一切正如她所说那样,真相俨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听的人相信。
高炜闷哼一声,然后扑过去焦虑地看着冯佑怜。
“皇上。”韩栾想提醒,却被高炜拦下,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皇上,可是冯主子也…”韩栾仍然不死心地说道。
“出去。”
高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冯佑怜结疤的手臂,这样洁白无瑕的身体为何被病魔侵蚀得体无完肤?朕是天子,不但救不了爱子,也无法保护自己的妃子,那么身为一国之君,还能做什么?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减轻他们的痛苦,谁能告诉他啊!
“朕该如何是好啊。”高炜低沉的嗓门有些沙哑。
恢复知觉的冯佑怜终于等到她想等到的人,可是她知道这迟来的愧疚对于自己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她突然很伤感地思酌:如果一直不醒来,是不是就能在皇上心里留下什么,是不是醒来之后,就要与人相争,与人争夺他的爱。
“呃。”冯佑怜嘤咛一声,恍恍惚惚地睁开眼,高炜连忙抱起她,轻声问:“怜儿,你是不是醒了?怜儿。”
冯佑怜朦胧的目光中全是高炜的忧愁,她不得不暂时放下怨气,心疼起一国之君的凄楚。毕竟自己怎能与皇子相争?
“皇上…”冯佑怜醒来过一次,知道这是高炜第一次探望自己。
“朕…”高炜愧疚地说道:“朕已经下旨,吩咐另一批太医前来为怜儿诊治。”
“不用了,皇上。”冯佑怜淡淡地撇嘴,说道:“臣妾已经感觉好了很多。”
“怜儿是不是生皇上的气?”高炜忍不住搂着冯佑怜,说道:“朕知道怜儿受了好多委屈,是朕的不该,是朕居然跟怜儿赌气,是朕的错。”
皇上,你这是在认错吗?那如果这一次我死了呢?冯佑怜心里问道,却没有说出口。
“韩栾。”高炜松开手对着外面喊道。
“奴才在。”
“还不快叫太医过来。”
“可是太医都在北园。”
“那你不会叫几个太医过来吗?”高炜怒声喝道。
宋中使与明玉一起站在门外候命,两人心知肚明地对视,眼神的交流中带着胜利的喜悦。其实早在昨晚,她们的冯主子就已经脱离危险期了,而纳弘的病几乎已经痊愈,现在就在太医院养着,还是德喜的秘方有效,可是,该不该向皇上禀报?
宋中使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屋内的冯佑怜,只见冯主子靠在皇上臂弯中,苍白的脸颊上丝毫没有显出喜悦。
赶来的太医认真地为冯佑怜把脉,许久后,另一个太医也仔细地听诊。几次三番之后,两个太医都不可思议地问道:“冯主子,请问之前您果真是患上天花吗?”
宋中使替着回答道:“当然,冯主子在五天前就是患上与皇子相同的恶疾。”
“那这期间是否有太医看诊?”另一个太医问道。
宋中使张开嘴,想说时瞥了一眼冯佑怜,见她朝着自己眨了眨眼,于是改口说道:“没有,一直都是明玉与奴婢照顾冯主子。”
“那就真是太奇怪了。”太医们摇着头低呼:“既然没有吃药看诊,为何冯主子的病会莫名其妙地痊愈?”
“你说什么?”高炜听了这话,急忙走进来问道:“你们说冯主子的病好了?”
“回皇上,冯主子的天花居然不治而愈。”太医拱手说道,表情仍然是不可思议。
不过他不好怀疑宋中使的话,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们这些太医院的太医全都齐聚华林园,没有哪个太医还腾出时间跑来北园为冯主子治病。
他们都是宫里的老太医了,自然对年轻的弘太医不会留意,平时弘太医也很少与他们往来,于是他们也就不会关心弘太医究竟去了哪儿。唯一着急纳弘的纳太医知道自己的儿子无故失踪,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就绝不会将弘太医的行踪道出来。
“怜儿…”高炜幸喜地坐在床沿上,紧握着冯佑怜冰冷的双手叹道:“好在你没事。”
“皇上。”冯佑怜微微笑道:“臣妾听宋中使他们说,虽然没有给臣妾吃药,可是却给臣妾吃过德喜说出的偏方。”
“偏方?什么偏方?”高炜饶有兴致地问。
冯佑怜机灵地笑道:“此种偏方只有德喜知道,并且将其写在纸上,宋中使他们急策之下只能找到偏方上面的药,然后熬给臣妾服用。”
高炜半信半疑地蹙眉,问道:“果真有这样的偏方?”
“嗯。”冯佑怜点头应声。
身边的太医也好奇地说:“敢问冯美人,能否将偏方赐给微臣看看。”
冯佑怜说:“当然可以。明玉。”
“奴婢在。”明玉迈着小碎步走进来,然后将偏方递给毕恭毕敬的太医。两个太医翻开了偏方,细心地斟酌讨论。高炜也一直面色凝重地盯着他们,然而这一切都被冯佑怜看在了眼底,她心知皇上究竟为何如此紧张偏方之说。半响过后,其中一人说道:“启禀皇上,经过微臣的发现,这张偏方的确是可以治疗一些疾病。”
“可是里面的草药都是山涧里平凡简单的草药,一般在任何药房都能找到。并且微臣在里面发现了一两种毒药。”另一个跟着附和。
“什么?”高炜惊讶地站起来,怒吼:“怎么会这样。”
“皇上恕罪。”明玉和宋中使也都纷纷跪下来。
“你们想要毒死冯美人?”高炜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
“皇上。”冯佑怜平静地笑道:“臣妾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高炜回首看了看冯佑怜,以确保她真的没事。
“皇上关心臣妾,令臣妾深感这份圣上的情意。”冯佑怜莞尔笑道:“虽然这偏方是有些奇怪,可是臣妾也确确实实地吃了偏方才好的啊,这是毋庸置疑的,宋中使他们只是一心想救臣妾,而并非要毒死臣妾。用的手段是有些冒险,可是臣妾相信吉人天相,就好像皇子说不定也能救治痊愈。”
高炜冷静地想了想,而后将目光投向两位太医,太医面面相觑,然后说道:“皇上,其实此种偏方采取的是以毒攻毒,冯美人体质本身就好,固然能治愈,不过皇子…”
“不过皇子也吃了不少千年人参,天上雪莲,体质应该也能消受这样的药方。”
“你们这么说岂不是让朕死马当活马医?”高炜丧气地说。
“皇上,臣妾算是捡回一条命来,说不定皇子也能如此呢?”冯佑怜积极地说道:“虽然最后的结果大家都不知道,可是至少您努力过,用尽全力只为能挽救皇子的命啊!”
高炜有些踌躇不定,不知道怎么拿定主意。他不敢想象后果,甚至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了。他怎么能退缩?他怎么就退缩了,他可是一国之君,是皇子的父皇啊!这样一个小生命,面临死神的时候,他哪怕是一国之君,又能怎样?
冯佑怜从床上下来,走到高炜身边,轻声说道:“既然皇上不能做出决策,不如将这个决定交由最有决定权的人。”
高炜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神色凝然的冯佑怜,她的面容依然是那么从容不迫,处惊不变。
“臣妾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相信由臣妾告诉弘德夫人是最能有说服力的,如果皇上不介意,就由臣妾出面将偏方献给夫人,可好?”冯佑怜淡然的笑靥中暗藏玄机。
高炜满意地点头说道:“难得怜儿能有这份心意,你说得对,无论结果如何,朕跟大家都努力过,往后的一切那都是皇子的造化了。”
冯佑怜抿嘴微笑地拿着太医手中的偏方,然后放入自己衣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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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殿里里外外坐满了和尚,那种虚无缥缈的经文在半空中游荡,挥之不去而又落不下来。冯佑怜单刀直入,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却能勉强走到华林园,重要的是,她不得不来。
琉璃通传后,并没有得到弘德夫人的应许,她就已经步入寝宫。
“你怎么来了?”弘德夫人俨然有些不悦,可是冯佑怜却不管那么多,走近几步,说道:“来看你,臣妾给夫人请安。”
“哼。”弘德夫人不屑地扭过头。她的发丝由于没有重新整理而稍稍散开,迎合一张苍白的面容,略显诡异。
“臣妾很关心皇子,同样更关心夫人。”冯佑怜冷漠地说道。
弘德夫人反讽地说:“真是难为你了,听说,你也差点病死。”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冯佑怜冷笑说道:“臣妾相信如果这一次皇子病愈,那么皇上一定会大肆祭天,皇子变成太子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提升。”
“你究竟想说什么?”弘德夫人愠怒地问。
“那么夫人就一定是皇后。”冯佑怜淡定地说。
弘德夫人冲动地奔出来,瞪着身前的冯佑怜不语。
“只可惜,夫人认为的一只最宝贵最重要的棋子出现了意外,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无论是你,还是皇上,都算不出皇子居然会面临死亡。”
“冯佑怜,你说够了吗?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弘德夫人恨恨地吼道。
“恰恰相反,我不但没有病糊涂,反而更加清醒。”冯佑怜白了一眼弘德夫人,而后转身朝着后面走去,说道:“你以为请来这么多和尚就能平安无事,就能驱走病魔?哼,你可知道魔在哪儿?它掩藏得天衣无缝,以为能瞒天过海,岂知人在做天在看。”说着,冯佑怜突然指着弘德夫人怒斥:“你在做,天也在看。”
心虚的弘德夫人踉跄后退,抿了抿自己干枯的嘴唇。
“我不止一次面临死亡,但是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真的很害怕。”冯佑怜咬牙切齿地说:“不是我一个人在害怕,还有素素,还有皇后,甚至是董婕妤,我们都害怕,虽然你尝不到死神带给你的害怕,可是皇子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是你带给他的痛苦。是你!”
“住口。”弘德夫人上前挥手掌掴了冯佑怜,慌慌张张地说道:“你不要妖言惑众。”
冯佑怜捂着脸,冷哼一声,说道:“是吗?你真的认为我妖言惑众?你请这么多和尚究竟是为了皇子还是你自己?你扪心自问,你是为了驱走病魔还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哼,你的自私只有你自己知道,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天知道。”
冯佑怜说着从自己衣袖中也拿出那张偏方,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偏方,然后闭上眼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又道:“这是将我治愈的偏方,皇上让我交给你。”
弘德夫人根本不理冯佑怜。
“太医说里面有救人性命的草药,也同样有致人死地的毒药。”冯佑怜捏着偏方,半真半假地说:“我知道夫人一定认为我要害死皇子,其实不用我害,我可以明确地算到,皇子一定过不了今晚。”
“你休想害他。”弘德夫人气结地骂道,然后抬手将偏方扔在地上。
冯佑怜瞅着偏方一眼,说:“我的好意就送到这里了,至于弘德夫人会不会领情,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弘德夫人,就算有一天你真的坐上皇后的位置,我冯佑怜也不会再让自己面临第三次死亡,我不是后宫一只任人宰割的蝼蚁。”
弘德夫人狰狞的面容扭曲得令人作呕,她的模样仿佛要将眼前的女人生吞活剥。她依然举手准备要对付冯佑怜,可是冯佑怜已经不会给她第二次伤害自己的机会,后者直接推开了她,然后扬长而去。
开门之际,寒风卷席着血腥穿透人心,弘德夫人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她看着自己脚下的偏方,像是看见了冯佑怜得意洋洋的狞笑,她愤然拾起疯狂地撕扯,这终究是注定,生死注定了,皇子有这样一位母亲,他就注定活不过今晚,是的,冯佑怜,后宫的冯美人说得没错,他活不过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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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晚,冯佑怜都长跪在佛祖面前,她不信佛,曾几何时,她也开始相信佛祖,似乎这样她才会好过一些。她不想的,真的不想。
突然间,冯佑怜身边也跪下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没有看她,只是冷清地说道:“如果你不要自己受伤,就不得不牺牲别人。”
“可是他还是个孩子,他是皇子,是皇子的孩子。”冯佑怜自责地说。
“你也说了,最终的决策权是孩子的母亲。”女人眨了眨眼,然后才扭头看了看她,安慰道:“不是你决定的,人的生死不能控制。”
“如果,我不这么说,不这么做,或许皇上能救他。”
“不会,皇子已经病入膏肓。”女人坚定地说:“已经无药可救,其实皇上心知肚明。冯美人立刻就能搬出北园了,今后不要再冲动行事!在后宫一步错就会全盘输。”女人叩拜佛祖之后,站起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宋中使。”冯佑怜忽然叫住她。
女人顿住脚步,等待冯佑怜的话。
“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