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似水,乱洒庭院,金波银汉,潋滟无际。
依旧是倚云阁。凉风浅过,而四周薄纱轻起,恰似戏子手中的水袖,一起一落间,已过尽千帆,物是人非事事休。
月落回廊,光影斑驳处,缓缓走来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只见那女子梳着一个凌云髻,淡黄色的华胜从髻前垂下,一支金步摇斜斜地插在髻上,女子每行一步,那金步摇便珊珊作响,人未到,而香先至。
楚墨言玉独身立于阑干边,风吹动衣袂飞扬。
她一步一摇,百媚丛生,月色在她身上浅浅浮动着,楚墨言竟然恍惚起来,分不清到底是月色在她之上,还是她在月色之中。
她就这样慢慢行至倚云阁,楚墨言看着她提摆,莲步轻移。只一会,她便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双手置于腹前,缓缓地抬起头来。
楚墨言望着眼前的这张脸,惊呼出声来。不施粉黛的一张素颜,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唇色朱樱一点,宛若芙蓉出水般脱俗,又似空谷幽兰般清新。
她一抬眸,临颦浅笑,皎若明月,只听她道:“小哥哥,为何一人赏月?”
正是楚澈,他日思夜想的楚澈!
楚墨言一时间心里悲喜交加,上前一步猛得将她拥入怀中,口中直呼道:“澈儿,我就知道,你一定舍不得丢下小哥哥一人。澈儿,我终于等到你了。”
怀中的女子也不挣扎,安静得任其紧紧抱着,“小哥哥,澈儿放心不下小哥哥,故来看看。”
“小哥哥,”她抬起头来看他,剪水秋眸波光粼粼,“小哥哥,你不要记恨芸姐姐和樱姐姐,收了她们的封地便好。”
“不!”他出口打断了她的话,“澈儿,若不是她们一直逼着你,你也不会这样辛劳于国事,若不是她们,我们又怎么会分隔十二年之久。她们所犯下的罪恶,我一定要让她们十倍偿还!”
楚澈轻轻摇摇头,幽然道:“小哥哥,澈儿希望你快乐的活着,而不是带着仇恨过日子。”
他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可是却越发觉得她整个身子是飘渺虚空的。他忽然莫名的害怕起来。
“小哥哥,楚家的香火不能断。这蓝照国终究是要靠男人撑下去的。”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空灵无定。
他低下头去看她,却发现怀里的玉人已然没了踪迹。他发了疯般地大叫起来:“澈儿!澈儿!”
空旷的皇城里,就只有他的叫喊声,和着时有时无的回声,再无人回应。
“澈儿!澈儿!”楚墨言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冷汗直滴,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来,落进嘴里,泛着跟眼泪一样的苦涩。
“皇上,”有执事的太监在帘外轻声叫道,“皇上可是又做梦了?”
楚墨言用手紧紧捏了捏眉尖,总算从梦境中缓过神来。刚想躺下,却瞥见身边躺着一个****着身子的女子。
他厌恶地皱着双眉,拿起扔在一旁的衣服,随意一披便下了床。
“床上的是谁?”他边问边行至桌边,顾自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太监弯着腰,低声道:“回皇上,这是新进宫的李采女,昨晚是她侍寝的。”
楚墨言闻言,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冷言道:“给朕弄走她。”
“是。”那太监向着门外打了个手势,便有几个宫女进来,朝床边走去。
楚墨言拿着杯,在桌边坐下,脑子里却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挥之不去。她的一颦一笑,玲珑瑰姿。明明就在眼前,可一眨眼的时间却飘渺至天涯,参商永隔。
那太监见楚墨言长久握着茶杯发呆,便近前道:“皇上,这李采女如何处置?”
楚墨言从深思中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不容侵犯的霸气,泠然道:“好生伺候一个月,若一个月后无生孕……”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那杯子便四分五裂,太监惊恐地看着他,连气都不敢出。他继续道:“杀!”
太监连声应道,慌慌张张得便退了下去。
楚墨言缓缓起身,负手走到窗边。此刻的皇城正沉浸在寂静的夜色中,银汉暗露,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的苍茫夜墨。
澈儿,他在心底轻声叫唤,澈儿,这天下却终究不是我的天下。
你才是我的天下。若是没了你,这皇城之巅,也不过是空城废墟罢了。
自他登基以来,便广召秀女进宫以扩充后宫。可是,他的残忍与冷血却是整个皇城内外的人都有目共睹的。
只要是被宠幸,而未怀身孕的妃子,一概被赐死。
这六个月里,单是因身无龙胎而被处死的女子便有近百人。整个皇宫,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气氛,比那些下着雨的阴雨天更加凄冷。
他忽然想起,自己独居在北边寺庙的那些日子。
每日跪在经殿中,虔诚地闭目于佛祖面前,敲着木鱼,诵着佛经。他的心里澄明无净,唯独香雾袅绕处,他总会心神不宁,朦胧中看到一张绝色的容颜,朝着他笑着,灿若春华。
他在佛前祈祷,若能见到她,哪怕即时便要死,他也甘愿。
谁料,佛祖还了他的愿望。让他见到了她,也没有让他死,但却是收了她的命。
若是知道这种结局,他便是死,也不愿再见到她。
宁愿这样,遥遥相盼着,护她一生平安。
“启奏皇上!”一声报将他从凌乱的思绪中拉起,他不悦地回头看着打断他沉思的太监,冷冷得说道,“何事?”
“林大人方才送来密信两封。”太监手举着信封,颤抖着嗓子答道。
“密信?”楚墨言闻言,微皱剑眉。
“林大人说,这两封密信都是从青环国传来的,怕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所以没敢耽误,就赶紧递过来了。”
楚墨言紧皱的双眉,一下子舒展开来。嘴角微扬,从太监手中接过信,眼中出现了异样的光芒。
小小的一块封地,却连夜传了两封密信来,这戏怕是越来越热闹了。
澈儿,不是小哥哥要赶尽杀绝。这个皇位,任谁都是虎视眈眈盯着。唯有斩草除根,蓝照国才能继续繁华下去。
这是你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我不允许任何人觊觎,谁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