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夜知道这个地方位于一处独立空间,是姚敏贤独有的,除非他允许,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在这片领域中,他是绝对的王者。
对空间魔法的掌控已经到了这样得心应手的地步吗?看来还真是不能小看了他,塔罗提供的资料未必是百分之一百的正确,就算他们句句属实,但仍不免遗漏了一项重要且无法被测量出来的数据:潜能。
人的潜能到底有多少呢?
胧夜抚mo着切西尔的背脊,小猫度过了很舒心的一天,也就宽宏大量地没有拒绝她的爱抚。想来它对那条美味的鲷鱼十分满意,因此很快适应了这个新环境。
只是她总觉得姚敏贤在酝酿着什么,心机城府深不可测的“国王”,同“正义”、“死亡”那些直肠子的人不一样,不能被他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所蒙蔽了。
不过她现下在思索更加要紧的事情,那就是过几天,他们会钓上怎样的一条大鱼来。
第一天接见之后,姚敏贤便特意地回避了她提出的会晤请求。当她第一次被帕特洛克洛斯一本正经地拒绝时,就俐落地转身回到了贵宾房里安安稳稳地吃吃喝喝,过起“舒心疗养”的好日子来。切西尔占了主人的便宜,也是胡吃海塞,小肚子总是圆溜溜的。
她知道他派来伺候她的侍女都是她的线人,好在她也没有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只是要求他提供一些书来看。
她知道这样一个苛求完美的人不会不珍藏一些书籍,尤其是“国王”这样的人,说不定还对孤本和善本感兴趣。
她的猜测完全正确,侍女们小心翼翼捧来的书里面,就有不少塔罗总部都不曾拥有的孤本,这让她欣喜若狂,几乎是废寝忘食地钻进了书堆里。
在过去一段相当漫长的孤独岁月中,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除了切西尔,就是这些散发着好闻的墨香味的书册。她不曾亲眼目睹的瑰丽世界,它们为她展现;她不曾品味过的美好人生,它们为她编织;她时刻不能忘怀的痛楚,它们为她赶走。
在不知不觉中,书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获取的一部分,从塔罗逃出来以后,她最为想念的就是代达罗斯迷宫之中自己的那些书籍,此生,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这些捧在手中的孤本虽然已经是过去许久的存在了,但是也许是由于法术庇护和保养得当的缘故,看起来并不很旧,只是略微有些发黄,纸质没有改变。
她像一只饕餮,恢复了过去嗜书如命的生活。
姚敏贤听说了这件事,干脆把她的房间和他的图书室连接起来,只要胧夜一打开房门,就会直接站在图书室之中。
那是一间十分别致的房间,虽然整体布置古朴大气,但是从一些细小的地方仍然可以看出,这原来是一间卧室。
房间中央位置的地毯上,有床脚留下的印痕;窗纱之上有着手绘上去的图案。放置在映入阳光的那扇窗子边上的一只附带书橱的写字台,让她想起了过去在书中看到过的梳妆台,只不过台上大大的圆镜换成了书橱而已。
写字台上放着考究的文学用品,墨水瓶、羽毛笔、裁成整整齐齐一叠的雪白稿纸。
胧夜没有动,只是眯起眼睛查看书橱中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册册的笔记本。
她丝毫不知道什么是自觉地拿了一本来看,是读书笔记。
显然书写它们的是一位青春少艾,字里行间完全是纯真而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才会有的青涩和幻想,任何东西在她笔下都能变成一个个甜美动人的梦。
胧夜看了几页,只觉得有趣,却一点儿感同身受的想法都没有。
“少女情怀总是诗”,这句话套在她的身上不合适。
手一倾,笔记本中的一件小东西从书页之中滑落,掉在了红色的天鹅绒地毯上面。胧夜拾起来一看,是一张书签,上面用细小的花体字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最后一个字有些模糊不清,显然是在写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哭了,泪水把字给化开了。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突然猛地一动,接着就是针锥一般的剧痛。
她自知不好一般地收拾好书签,把那本读书笔记塞回了原来的地方。
四肢慢慢地失去了力气,她最后来得及做的,就是猛地撞在了墙壁上,试图以疼痛唤醒自己的感觉,只是那已经没用了,鼻腔和口腔中慢慢地升腾起一股浓郁到挥之不去的甜腥味,然后,有什么热呼呼的液体冲破了最后的桎梏,一发不可收拾地向外喷涌着。
姚敏贤赶来的时候,看见她面朝下地躺在地毯上,口鼻中流出的血蔓延着、渐渐发黑。
他没有想到她的身体状况居然已经糟糕到了这样的地步。
事已至此,就算是以命换命的方法也未必管用了。
他遣式神联系了“星星”,“星星”占卜星象之后得到的果然是一个他不愿见到的答复:
代表“倒吊人”的星,已经进入陨灭的后期了。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顾虑是不必要的了。
他遣开了侍女,亲自端着一碗汤药往胧夜的房间里走去,汤药虽然无法挽救她的性命,至少可以拖延一阵,让她少受些罪。只要她的意志保持清醒,她就是强大的,能够做很多他做不到的事情。
他并不是想让她继续活下去,他不是圣人,没有这么伟大,他只是不像让她这么早就死去了而已。
然而,他在她的房门外,听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回答。
整座宅邸都是他设下的一个独立空间,没有谁的行动可以逃脱他的眼睛,只是他看见的一切,顿时让矜持有度的他失去了自制力。
胧夜半躺半坐地靠在那张华丽无比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法式大床上,那贵气无比的金和猩红色的床单被褥衬得她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她神思困顿,憔悴至极。
这一切都早在他的预想中,只是房间里居然有一个连他不知是何方神圣的人物在,这让他差一点儿就泄露了形迹。
有一个全身黑色的人坐在床侧,却是背朝胧夜和大门,因此看不清他的容貌。
那人的头发极长,黑丝一缕一缕地在被子上打着圈儿,甚至垂落到了地上,只是他穿得却很破烂,肩头、手臂、腰部和腿部有多处肌肤裸露在外,白色大理石一般紧致细腻。
姚敏贤不认识这个人,更加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入了自己的空间。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你答应过我,我能撑很久的,你承诺过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犯病。上次误食毒药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有心理准备,这一次,你是怎么了?”胧夜终于是首先开口打破了沉寂,虽然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疲惫,但是指责的意味却丝毫不见减弱。
“我不知道!我看到了那句话,我就……你还敢怪我?若不是我,你早就是死人一个了!你有什么资格怪我!”那个人似乎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有些魂不守舍,甚至歇斯底里。
“我的确没有资格指责你什么,我能平安地活到现在可说是拜你所赐,但是你也要清楚,如果我死了,你会是什么样的下场?”胧夜极其费劲地向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要搞清楚,我们是同气连枝的,我如果死了,你也不能活!”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可以闭嘴了吗?我的心好乱,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那句话就……再也安静不下来了!”那人十分暴躁的念念有词,活像是个疯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胧夜带着疑问的口吻念了一遍,那人的身体没来由地一阵颤抖,像是羊癫疯发作的病人一般。
他很快反应过来,手臂上青筋暴起,陡然探出,扼住了胧夜的脖子:“我应该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试探我的底线了,你这是想要做什么?逼我杀了你吗?”
“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杀了我,非但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个人,而且还要回去你的‘家’再痛苦一千年。杀了我啊,来啊,快点动手啊。”胧夜虽然要害被制,却是气定神闲,丝毫不以为意。
“你威胁我?”那人的口气听起来颇有几分气急败坏。
“你要是有用一点也不至于这样了,你不是看中了我的能力才甘愿寄居我的身体么?像我这样从身体到脑子都是特意为你制作的躯壳,世上仅此一个,如果你杀了我,又要到哪里去寻找另一个适合者呢?”
“你……”
“我什么?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我可是有办法制得你痛苦千年!”胧夜哈哈大笑起来,那人听到她夜枭一般尖利、却明显气力不济的笑声,显然是心乱如麻,突然抓住了胧夜的双肩,一头向她撞去。
出乎姚敏贤的意料,两人没有狠狠地撞在一块,那个人像是一律轻烟一般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立刻知道了刚才的这一幕代表了什么,那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目前寄居在胧夜的体内,并且能够保住她岌岌可危的性命,缓解她的病发,为她延续着本该断绝的人生。只是,他似乎对“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话心怀惧意,并且必须要依赖胧夜的身体才能成事。
他与胧夜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他是什么人?胧夜为什么要要挟他?他又为什么非得对胧夜言听计从不可?
问题太多了,他一时之间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谁?”随着房内传出的一声断喝,姚敏贤的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