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城,高家祖庙地下石室内。
一地狼藉的烟尘外躺着一个老道,那老道仰面躺倒面目全非,分不出眉目双眼,辩不清口鼻耳舌,四肢少了三肢。鲜血流了一地,那老道似泡在个血池里一般,破衣烂衫紧紧贴着尸体,这老道就是被牛吉,或者说是李泰毙掉的天南城妖道。不远处那还簇新的鱼尾道帽也掉落一旁,脚头边上又有一个小香炉倒扣在地上。顺着这香炉往里看,双翼旋门里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一脸泪痕,束发的带子早已断掉,发丝贴了通红的两颊,青衫黑鞋,呆立当场。
牛吉冷不丁“哇”的一口弯腰吐了起来。他眼见那妖道倒毙,尸体上红红绿绿的心头一阵恶心。他吐完之后回过神来,在这石室内来来回回的走了几遍,嘴里不断呼道:“李大哥!李大哥!”
石道内回荡这他的声音,却再无人答应。
终于牛吉停下脚步,也不再呼唤了,他思量着某天那个一袭白衣,小冠发簪的大哥会御剑过天南,然后再来看他,自己那么多的问题还没问完呢。他只是身有琐事御剑凌风的走了,他不是说了么“我日后再过天南城定来看小兄弟你,咱们就此别过吧”这话还犹在牛吉耳边回荡。
正思索间,丹田经脉的一阵胀痛把他拉回现实。他摸出那个精致的蓝瓷小瓶,拔出木塞昂头吞了一粒丹丸,这一仰头似有颗晶莹顺着眼角滴到耳后。
待体内翻腾的气息渐渐平稳后,牛吉才又仔细的打量着这间石室。满地骸骨都成了粉末,也分不清这石室内原先还有些甚么,他弯下腰去,把一块块制式玉佩掏了出来,右手从宽大的左袖上撕下一块布来,又将手里的双鱼玉佩并着这些制式玉佩、小香炉、夜明珠包在一处,斜跨在肩上,出了石门走到那妖道尸体旁,左手掩住口鼻,弯下腰来去捡那地上的玄雷法剑和一柄残刃,虽是吃力也还勉强拖在手里往外走。
牛吉又走到了原先进来的岔口处,思忖了半天下定决心过去看看。他放下残刃,解下包袱右手提着那一柄玄雷剑,左手拿着夜明珠走了过去。推开石门,眼前又是让他一阵诧异,这偌大的石室里石桌、石凳、石床一应俱全,那石床上躺着一具完整的骸骨。
骸骨的手脚四肢被四条拇指一般粗的锁链锁在石床上,骸骨身下一堆棉絮干草已然成了粉末,只是偶尔露出块状的碎布,那胸骨下面一条凸起似有个什么东西。牛吉进了石室,仗着胆子走到石床放下手中什物双手合十,口里念叨,多有得罪,万望见谅了。伸手从那骸骨身下摸了出来,乃是柄一尺来长的短刀,那短刃周身锈迹斑斑也无刀柄,牛吉便随手往地上一扔,“咔嚓”一声,那短刀竟是刀尖入石,立在脚边。牛吉吓的一跳,喃喃道:“定是个削铁如泥的宝刀。”复又捡了起来别在腰间,打量着四周石壁。
石壁之上,竟是些刑具铁索都是锈成一堆,也无甚特别。牛吉转身立在石床前面,开口道:“前辈定是遭了恶人的毒手,我取了这短刃宝刀定然好生保管必不埋没了它。现在多有不便,回头定来给您老人家收敛尊躯入土为安。
牛吉出了石门看了一眼那石床上的骸骨,复又把石门关上,跨上包袱双手提着两柄剑顺来来时的路借着明珠的光往外行去。
话不赘言,牛吉眼见到了洞口。脚下突然湿了一片,也听得外面风号雨泣,洞口处的台阶上流下汩汩雨水。咬着牙往台阶去了,刚是露出头来,本来已经披散在身后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已,这天地之间大雨倾盆,黑洞洞的天空里似千万条倒不完的玄河,还未出来他就被从头浇到尾。
牛吉离了高家祖庙,一路上提着两把剑肩上背着包,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龇牙咧嘴的往前行,平日里远离大堤路面的玄河水面此时就在牛吉脚边上,大堤上的杨柳东倒西歪。那玄河水位似还在不断上涨,一浪又一浪的往堤面爬,隐隐然要冲过大堤,一旦玄河决堤,这天南城周围数百里将是一片汪洋泽国,若到那时便是生灵涂炭,人间惨剧。
冰冷的大雨劈头盖脸的朝牛吉打下来,狂风推推搡搡的似要将他卷下玄河。牛吉背上包袱里的夜明珠还亮着,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散发出一缕缕柔和的光,那光照在浑浊的玄河上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波光粼粼,一声声呼号的狂风似乎在揭晓谜底:这才是玄河的真面目。牛吉也不管风雨多大径直往前走心里思忖,这么晚了父亲定然是心急如焚,多半要出来寻他的。这种骇人的天气怎么能寻人?!
正思量间已经快到高家村,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在风中影影绰绰,从天南城一直穿过高家村往西北去了,隐约间风里一片嘈杂声。牛吉忙赶了过去,近前才看的清楚,这些人都是从天南城一路行来。但见这一群人挑担挟包的、推车牵牛的都拖儿带女跟着人群长龙往前走,一脸的疲惫,狂风中瑟瑟发抖,偶尔有人在这队伍里高声呼唤人名,也有妇人哭哭啼啼的抽噎声,好不凄惨。这一条火把长龙就这样缓缓的往前赶,那前方黑洞洞的一片也是瞧不见一丝的亮光。
牛吉穿过人群队伍往村中行来,放眼望去村里人家均是门户大开不见一个人,五谷六畜均是搬迁一空,上一路行来村中小道上丢了一地杂物家什狼藉遍地。牛吉经过高大伯家的门前隔着几丈远往里面瞧,同样也是一片狼藉人去室空。牛吉转身又是提着两柄剑往自家走去,推开柴扉进了家门,眼见这细软家什俱在,人却不在。牛吉心里慌张,跑出院来喊道:“
“父亲!父亲!牛益进!”
这声声呼喊似乎被大雨埋进了土里,也不见有人回答。牛吉心里一急,泪水和着雨水一并淌了下来。
“是阿牛么?”
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牛吉撒腿跑了过去,雨中抬眼望去一个老翁坐在院子里,牛吉瞧得仔细。开口问道:“高老爹,你可见过我父亲?”
“你父亲傍晚在村中寻你,天降大雨都是乱糟糟一片后来也不曾见过了,许是跟着人往北寻你去了。”
牛吉一听,那手里的剑再也握不住了,一声不响的掉在了泥水里。雨水敲打的剑声“当当“作响”,远处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玄河决堤了!”牛吉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呆立在这凄风苦雨里,迎接着破堤而出的悬河,消化着灌到心里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