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晏几道《鹧鸪天》
绿蓝收了茶,谢了绿黄,又回了妙人,妙人淡淡一笑,说:“平日里我不大喝铁观音,你去分给其他几个小主吧,还有,给妙可姐姐送去一些,她一向是爱茶的。”
“是。”绿蓝听了话,将茶分成几份,分别给几位主子送过去了。
妙蝶收了茶,并没有别的话。妙香有些奇怪,问茶是哪里得来得,绿蓝如实说了,妙香笑着道谢。妙灵收了茶,又拿出了一个淡绿色宝石做的金步摇,让绿蓝代她送过去给妙人,绿蓝替主子道了谢,极不情愿的去了妙可那里。
妙可趾高气扬的收了茶,讽刺绿蓝:“怎么,背弃你的妙贵人来巴结我了?”绿蓝本来就因为妙可经常欺负绿红而厌恶她,听了她的话,气更不打一处来了,说:“巴结你?你以为你还是主子吗?要不是妙贵人不计前嫌想着你,不忘旧日情分惦记着你,我会给你送茶?如今以你的身份,就安安分分的在宫里挨日子吧!为妃为后的梦,还是少做的好!”
妙可听到这里,恼羞成怒,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狠狠的打了绿蓝一巴掌,抓起茶就跑到妙人房里,摔在妙人身上:“妙人,别人尊你叫你主子,我并没有把你当我主子!怎么?自己不敢来,就让你的狗奴才来替你教训我?你想嘲笑我讽刺我,你还要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你以为一朝得意就会永世太平吗?我告诉你,我妙可,今生今世,跟你誓不罢休!”
妙人仍旧低头画山水画,面带平淡的笑容,不紧不慢的说:“姐姐没有必要如此多想,妹妹只是想为姐姐尽心而已。后宫人虽然多,却少了份温暖,六月流火,人心却还是冰冻着,妹妹只想给姐姐一点温暖罢了。”
妙月站在妙人窗外,冷眼看着屋里的情形,想:难不成妙人真是宠辱不惊,与世无争?妙可如此歪曲她的好意,她竟然还是无动于衷,仿佛事不关己,难道是她的心机,深沉似海?
绿黄陪在妙月身旁,不解的看着妙月问:“主子,这……”
妙月眉头深锁,对绿黄说:“我们回屋子吧!”
绿黄答应了一声,随妙月回屋,边走边说:“主子果然英明,料到了妙贵人会将主子送去的茶给妙可送去,也料到了妙可会曲解妙贵人来大生事端,只是这妙贵人……”
妙月摇着扇子,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抑或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贵妃娘娘如往年一样,叫贴身婢女雅兰和贴身太监小李子到了不渡宫,传妙人,妙灵,妙月,妙妙蝶,妙香五人转住静恰轩。
妙灵一早就叫婢女绿橙帮自己梳妆打扮。绿橙将妙灵额前的头发梳到后面,以珍珠勾织而成的头饰贴在头顶,头饰呈正三角形,放好之后刚好缀着三颗紫色水晶的一角垂在额前,阳光照耀,夺目璀璨。后面的头发以耳为界,耳上用淡紫色丝沙系住,而下的则随意披散,青丝与紫纱共舞,分外夺目。额头两边的碎发随意放下一缕,更加显得面庞妩媚动人,再加上常常的黄石镂空雕琢的耳饰,将原本就娇美的妙灵衬得更加完美无暇。
妙香内穿抹胸白裙,裙底以铃兰花式做边,外穿长袍,花式简单利落,胸前配以方形玉坠,头上只戴了与衣服相称的铃兰花式头饰与一只缀着三颗小玉石的流苏。打扮就绪后,手执长箫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竟像是个手执利剑的江湖侠女,别具风味。
妙月在额前贴了桃花花钿,头上戴了四叶草形状的发饰,每片叶子以密密麻麻的细小琉璃镶嵌组成,绚丽夺目,白皙的颈上戴了黄金项圈,项圈内镂空雕以百花,做工精细,美不胜收。身上穿着淡绿色衣服,金线镶边,腰间的腰带尤为特别,左右距腰一寸的地方各有一个蝴蝶结,长丝垂下,随风飘扬,更显得妙月的纤腰楚楚动人。
妙蝶没有像别人一样精心的装扮自己以期震慑其它的秀女,她只是静静的把自己在不渡宫绣品的最后一针绣完了,然后把所有绣过的手帕收拾好,对绿菊说:“绿菊,烧了吧!”
“主子……”
妙蝶沉静的坐着,没有理会,绿菊低下头喃喃自主说:“主子好不容易绣了这些个……”
“到了静恰轩,要绣的,也许不止这些了。”妙蝶看着窗外,好像在回应绿菊,又好像在自说自话。
绿菊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气,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做事果断,干净利落,不像平常的女儿家,嘴上虽然说的果断决绝,但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又畏首畏尾起来。所以绿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照着妙蝶的意思,拿来了火盆,将那些丝帕,一件件的烧了。
静恰轩与不渡宫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很多不认识的秀女。
花枝招展,如百花齐艳,各有千秋。
妙人等人的婢女并没有更变,芝兰又回去伺候皇后娘娘,绿红则服侍闽浙总督的女儿德羽纤。
有了自己的新房间,妙人像以前一样想拿出红果来看一看,然而,装着红果的八角盒,却出人意料的,不见了。
“绿蓝!”妙人从没这么大声的叫过绿蓝,绿蓝慌忙的跑了过来,问:“主子,怎么了?”
“我的红果呢?”妙人急切的问。绿蓝到处的翻了找了都没有,急的要哭了,忽然又哎呀一声:“今天搬东西的时候我见妙可去了主子的房间……”没等绿蓝说完,妙人便冲了出去。
此时妙可已经换了绣女的衣服为宫里的妃嫔娘娘们准备衣服帕子,妙人冲进来拉住妙可问:“姐姐,可见了我的东西了吗?”
妙可“唰”的站起来,恶狠狠的说:“你的东西?就算此时此刻我落魄至此,也不会偷你半点东西!”
“姐姐……”妙人急的哭了出来。妙可却冷笑了起来:“能让妙人你哭成这样的,大概也只有那几颗烂果子了吧?”
“姐姐……”妙人祈求的看着妙可,眼中含泪,颤抖着说:“姐姐还我吧……”
“还?你让我还?我说过了,我没有拿你的东西!我妙可再怎么落魄,都不会碰你的东西!只怕你是作恶多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你小心着过日子吧,今天老天拿走了你的烂果子,明天说不定就拿走了你的烂命!”妙可说完,推开妙人。
妙人死死的拽着妙可的衣角,哽咽着说:“姐姐……求姐姐给我吧……”
妙可双手紧紧的攥着,用力将妙人推到在地,大声喊道:“滚!”说罢,怒气冲冲的走了。
妙人无助的坐在原地,似天塌地陷一般的,哭泣。
不远处的凉亭里,妙月正在里面乘凉。奴婢绿黄轻轻的为妙月执扇扇风。
妙月做在亭子里的石凳上,阴冷的笑。
奴婢绿黄最善逢迎主子的意思,趁势讨好妙月说:“主子,这一次,妙贵人只怕是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妙月自负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绿黄又说:“如今有了妙可处处针对妙贵人,主子也可以省不少心思了。只是如今妙可只是区区一个奴才……”
妙月喝了口茶,说:“妙可虽然是个奴才,做事又一向毫无分寸,但我刚好,就要利用她这一点,平日里她就恨妙人入骨,如今妙人又冤枉她偷了东西,她必然要报复,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想尽办法对付妙人,毫无分寸的人,必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玉石俱焚。”说完,妙月冷冷的笑了。
绿黄也陪着妙月笑,说:“亏了主子英明,让我趁乱拿了妙贵人的八角盒,也多些冬姑姑叫妙可过去帮忙清理废物,真是天随我愿啊!”
妙月听到“八角盒”三个字,警觉的问:“那盒子你放到哪了?”
绿黄得意的说:“主子放心,八角盒我扔到葬宫女骨灰的枯井里了,任是谁也想不到八角盒会去了那,就算能想到,也找不到。”
妙月这次满意的点了点头。
妙人哭了许久,眼泪哭干了,嗓子亦哭哑了,她目光茫然,指尖冰凉,仿佛十几年积攒的元气瞬间被抽空了似的,用不上一定力气。
亦没有了意识。
妙人坐在原地,忽然痴痴的笑了。耳边仿佛又响起年轻侍卫好听的声音,他说,你一定,等我回来……笑着笑着,又仿佛耳边雷声阵阵,妙人抬起头看着天放声大哭,泪水氤氲了她好看的眼睛,朦胧中,仿佛看见了八年前那个笨拙的小男孩清秀的面庞。
八年前,他说:“我要买下她!”
他说:“我要让你过好日子,你一定等我回来。”
他看见她不在了,就在大街上耍赖,坐在大街上哭……
妙人渐渐的没有了力气。原来一个人失去了信仰,便仿佛失去了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