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身着一件紫黑色常服,发髻间仍是未取下金制的长凤钗,面容上敷着浓妆,嘴角却是牵着一丝平日里见不到的笑容。一旁的刘麟和郭卿云正摇晃着脑袋,稚嫩的童声一同诵着论语。郭太后不时的和上两句,忽的又停下凝视着刘麟。郭太后并无亲儿,六章自小与她不亲,刘兆登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刘麟自出世以来便养在郭太后身边,她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罪妾之子。郭太后自嘲地笑笑,没想到到头来竟是刘麟让她有了做母亲的感觉。曾几何时,她是那样的羡慕宛夫人身边有刘章的陪伴!闻秋稳步踏入殿来,躬身立于御台下。郭太后抬眼看了看她,明白定是有事回禀,伸手摸了摸刘麟的头道:“麟儿的功课还不够,”转头又向乳母道:“叫吕博士来见哀家,哀家要向他吩咐些大皇子的学问。”那乳母称了声诺,便带着两位小主子一同告了退。
闻秋待他们已消失在殿外,这才低声道:“启禀皇太后娘娘,中山孙丞相请辞了。”郭太后面容渐现沉郁,弯起的嘴角慢慢绷起,手不觉已握成拳道:“刘章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啊!先是冯齐,再是孙宜良,莫非下一步便是哀家了?”郭太后自然是知道仅凭刘章是不会如此迅速的处理了自己安排多时才安插入中山的势力,背后定是由宛夫人出谋划策的。闻秋见她正在火头上,也不敢贸然出声,只静立在一旁。
中黄门进殿来揖道:“启禀皇太后娘娘,吕博士到了。”吕博士,即吕容,乃是当朝儒学大家,特被郭太后请来教授刘麟和郭卿云的学问。吕容疾步走入殿,行了跪拜礼,急而低沉着声音道:“启禀皇太后娘娘,周老将军已将长安布置好了,只待陛下离开未央宫,咱们便可趁机……”郭太后并未等他说完,径自起身走到御台下一色的青瓷花盆旁,弯下腰摆弄着内里的花草,忽的笑起来道:“这昙花看来虽美,却终究只是一时之美,难成大器。相较之下哀家倒是更爱玉制的牡丹,大气又不会凋零。”
吕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欠身道:“皇太后娘娘喜爱玉花,眼前不就正有一株么?”郭太后挑了挑眉,看向吕容,话语虽平静,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怒气:“若是哀家要培养出一个庸才,何须用你?”吕容自知冒犯了郭太后,忙跪下道:“微臣失言,请娘娘恕罪!”郭太后并未看他,回身走到御台上道:“起来吧!”
郭太后坐到软垫上,理好了裙角才抬起头看向侍立在御台下的吕容道:“懿旨可拟好了?”吕容忙从衣袖中取出卷轴,交由闻秋呈给郭太后。郭太后并未审视,只摆摆手道:“罢了,你办事,哀家放心得很!”闻秋听见这话,忙收起了卷轴,放入一旁的玲珑柜上。
雨倩端着雕麒麟红木托盘,将茶奉到冯美人手中,复又转身将托盘递给一旁侍立的宫女,径自走回御台上,立于许凝嫣身后。冯美人低着头跪在御台之下,一张口便将心中的惊慌表露无余道:“不知王后娘娘有何事召见妾?”许凝嫣仍是带着惯有的浅笑,那笑容似是要融到眼睛里了:“本宫不是说过了,**众人皆是姐妹,无须多礼。”冯美人心中仍是忐忑不安,听见这话忙伏下身子道:“妾不敢。”许凝嫣见劝不动她,只好无奈的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本宫算是劝不动你了!”
美人仍是不敢抬头,许凝嫣继续道:“说来本宫召你来倒真是有事。本宫眼看着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再过两月便要前往枫山待产了。本是定的杜将军随驾护卫,可杜将军如今荣登大将军之位,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冯美人呆了一下,不明白许凝嫣的意思,忙道:“妾的父亲已归隐于山野,想是不再过问朝中之事了。”许凝嫣听见她的话,明显一怔,复又”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谁说要冯老将军劳累了?”
此言一出,冯美人便更为疑惑,竟直抬起头望向许凝嫣,怯怯道:“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许凝嫣正色道:“本宫的意思是,听闻冯姐姐的兄长得了冯老将军的真传,极是勇武,不知是否属实啊?”冯美人没想到许凝嫣竟会想到自己的哥哥,转念一想,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殿下宠爱王后,待王后诞下王嗣,哥哥就数头功了,到时还不是前途无量么?想到这一层,冯美人慌忙道:“诺,妾的兄长冯朔如今在骁骑营中任校尉。”
许凝嫣微颌了颌首道:“既是如此,本宫也好回殿下的话了,本宫看就让你兄长暂任枫山别宫的统帅如何?”冯美人自是喜不自禁,那一句“暂任”暗中显示了王后要提拔哥哥的意思,此等好事,岂是自己想得到的!此刻脸上难掩笑意,伏下身子道:“如此,妾便替兄长谢过娘娘了!”
雨倩见冯美人已退出如意殿,才跪在案旁,将案上已微凉的茶端起,转身递给一旁拿着托盘的宫女,又从中取出配间中温好的新茶奉给许凝嫣。许凝嫣见她并不言语,心中忽觉有些奇怪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挺喜欢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今日怎么一个字都不说了?”雨倩仍是垂着头,似是想着怎么回答,半晌才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有一事想不明白。”
许凝嫣不禁好笑的望着她,见她却是一副思索无所得的样子,兀自倚向一旁的棉墩上道:“何事啊?道来听听!”雨倩犹豫了一会儿道:“冯美人的父亲,不是皇太后的人么?殿下好不容易铲除了这一祸患,为何如今娘娘又要提拔这冯美人的兄长?”
许凝嫣敛起了面容上说笑的样子,坐正了身子,伸出纤手端起青海玉制的茶碗,轻抿一口才道:“你倒是有了长进,竟知道想着事情不乱说了。”见雨倩更为疑惑的样子,许凝嫣接下去道:“殿下一下子铲除了皇太后安插在中山国内的这两人,传到郭太后耳中不就坐实了殿下意图谋反之名?今日之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再者这冯朔入伍已有三年了,本应早就提拔,却因冯齐之事耽搁了,如今本宫封他做别宫统领,不也是卖了冯家面子?如今的冯家已不能为郭太后所用,便只能倚仗殿下了。”
经许凝嫣一番剖析,雨倩总算是明白了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道:“原来如此!娘娘如此足智多谋,真乃是女中豪杰了!”许凝嫣啐了她一口道:“你这嘴巴!又胡言乱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