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冯府内院,一位估摸十五六岁的女侍举着灯笼走在曲折的走廊上,忽见廊子的凭栏旁靠着一个人,不由一惊,待回过神来才道:“少夫人,您怎么在这儿?”那女子闻言回过头来,那静谧的容颜并不见得有多么倾城,却是让人离不开眼,面上的笑容淡淡的,仿若院中所种的玉兰,清新淡雅。女侍低头道:“少爷传话过来,道是今晚就歇在书房了,还请少夫人先歇下吧!”
那女子面上笑容不减,眼中的落寞却是无法掩饰。那女侍心中叹一口气,眼前之人乃是奉陵邓公之女,享誉中山的才女邓如。当年蒙得先王后恩典,亲自指婚嫁与这冯府大少爷冯硕。本是人人称颂的美满姻缘,怎料自三年前成婚以来,少爷却鲜少留宿在少夫人房内,故这三年了,全府上上下下期盼的长孙迟迟未降生。
邓如轻轻应了一声,开口道:“我请姑娘向少爷禀报之事,不知少爷怎么说?”邓如的声音轻柔似水,仿若春风拂过,殊不知此时已是秋日。女侍心中暗叹,又低下头道:“回少夫人的话,少爷方才道,既是岳丈大人想念少夫人,岂有不回去之理,还请少夫人准备准备,明日便可启程。”邓如面上总算出现些许喜色,点点头道:“有劳姑娘了!”说罢起身转头向自己屋子走去,一身淡紫色的常服,仅是绣着一株玉兰,再无其它修饰,一头青丝并未挽起,尽数散落在腰际,如瀑般柔顺。女侍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发怔,竟呆立半晌方想起去向少爷复命。
颠簸的马车并未行的太快,邓如深吸一口气,已是赶了大半天的路,此时已是落日之时,只觉浑身都是酸痛的。邓如身旁的一个看上去年纪相仿的女子掀开帘子,复又欣喜的回过身子道:“小姐,咱们到云溪了,不下去看看么?”
邓如闻言眼睛一亮,掀开帘,果是云溪旁的玉兰林。方启齿道:“停车!”待马车已是停稳了,那女子才扶着邓如走下马车。邓如平日从不变的温婉笑容瞬时变成了欣喜的开怀,这片玉兰林竟比以前更美了!回过头对那女子道:“素和,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素和焦急道:“小姐,这天快黑了,还是奴婢陪着您吧!”邓如摇摇头,面上挂着笑道:“不必了,这儿是我从小到大玩儿的地方,不会出事的!”说罢提起裙角,快步向玉兰林内走去。
邓如站在玉兰林尽头的云溪旁,看着溪里的流水,心却不似从前那般的清静。三年前,她怀着一丝希冀走上花轿,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一定会是夫妻举案齐眉之路,可没曾想,等待自己的竟是终日的空屋。想来可笑,当年的自己乃是奉陵乃至中山各府少爷求亲的女子,如今却是如此结果。
深叹一口气,回过身子,却见身后伫立着一个人,他头上简单挽起的发髻用一根通体雪白的玉簪别起,一袭月白长衫衬出他的挺拔,只是面色的苍白让人看了惊目。
他不知已站了多久,只是紧紧的盯着自己,半晌才轻声略带试探道:“是你么,嫣儿?”邓如不知为何心忽的一颤,只觉那人眼中的希冀令人触目惊心,不忍打碎它。
邓如便不回答,只站在此处,静静的看着那男子。这人面容俊逸儒雅,若不是面色那般苍白,甚至会让人想到仙人。他见邓如不曾出声,复又道:“嫣儿,莫非这又是一个梦?”轻笑一声,“两年了,也不知我已做了多少这样的梦,明知你不会再回来了。只是别忘了,要常回怡园,今年我又给你移了三株西域来的泪珠玉兰,待明年花开之时便回来看看吧!”说罢掩住眼中的不忍,转身离去。邓如看着他的背影,一袭长衫经秋风吹来,衣袂飞扬,在这近冬之日更显瑟索。
未到邓府门口,便见邓泉站在门外张望,一望见这马车,忙迎过来。素和掀开帘子,扶着邓如下车。邓泉膝下仅此一个独女,她在冯府受的委屈,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可无奈这门亲事乃是先王后所下之谕,自两年前王后仙逝,中山王便时常卧病,提及先王后更是日夜不食不眠,故自己也无法去求将这女儿接回来,只得隔一阵子便遣人去将女儿接回来休养。
邓泉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对女儿的疼惜,还未出口,边听邓如道:“父亲,咱们进去再说话,这儿不方便。”邓泉想想也是,这大街上谈及女儿婚事不幸也确是不对,便引了邓如入了正堂。
邓如坐下才道:“女儿已有三月未归,不知父亲身子可好?”邓泉点点头,未语泪先流:“为父一切都好,只是苦了孩子你,当初若是为父在谕旨宣读之时便去请先王后收回谕旨,便不会有今日之情形。”邓如神色稍带黯然,稍低下头,未直视邓泉道:“千金难买早知道,这是女儿的命。”邓泉深叹一口气,不再谈及此事,只吩咐了下人布膳。
席间父女二人并未再谈及邓如的婚事,只是谈到如今中山局势。邓如自小在邓泉的教导下关注政局,此时听父亲谈到便道:“女儿在冯府也听闻朝中太皇太后如今愈发防着中山了,每年都要派遣御使前来,说是给殿下送来养病的药,实是探看中山的形势。恐怕中山要东山再起,不是件易事了。”邓泉点点头,停箸道:“如儿的想法与为父想的一般,这殿下虽是位仁君,可惜,太过看重儿女情长,不是能登极位之人。”
邓如心中暗叹,也不知先王后是怎样的女子,竟能让殿下舍弃唾手可及的江山,只为回来再见她一面!如此情意,自己,怕是永世也无法等到了吧?自嘲的笑一笑,还奢求什么呢?
回屋,素和替邓如拆下挽起的发髻,看着出神的邓如,心中的话愈发想说出来,半晌才道:“小姐,今日下午,您到底见了何人?为何如此魂不守舍?”邓如醒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脑中竟全是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挥散不去,少顷,开口道:“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