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宁罗回去阁楼的时候,小红已是坐等了一会儿。
宁罗走上前去,看到一位穿着红纱衣的十六七岁的女子正坐在她床头椅子上,眼神慵懒,手里拿了本书在随意地翻着。
宁罗一眼就看出这正是六子给自己的那本“规矩”,不由得腾地一抹红氲过耳,脸红心跳。
红儿只当没看见,慢悠悠地把书放下,也没说什么埋汰她的话。
宁罗有些不安,但想起对面好人应该是得了吩咐过来教规矩的,而且宁罗想着万一自己脱不了困以后还要一起生活,说不定就有什么时候要麻烦到人家的,不能怠慢,于是强装了镇定上前招呼:“这位定是红儿姐姐了,本来该妹子过去给姐姐请安的。这地方粗陋,怎好让红儿姐姐亲自过来。”
这时红儿转过头来向她一笑,恍惚间,宁罗似乎能从她笑着的眉眼里看出些忧郁来。
“没事的,到了这地儿,谁跟谁还不都是一样。大家都是苦命的,没必要那么客气。”
宁罗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又好说话,略楞了楞。
“妹妹你是昨天刚来的吧,妈妈叫我过来跟你说说那些个事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也好称呼?”
听她问起名字,宁罗倒是静默了。
到了这里实非她所愿,自然是不愿意说出真名来让人玷污了去的,于是就想胡诌个。以前也没想到这个,仓促间,她忙掩饰着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春…春…噢,妹子我叫春兰,刚来什么都不懂,还请红儿姐多关照啦。”
人在屋檐下,如今也要讨好一个妓子了,宁罗不由唏嘘。
刚才她本来随口就要说‘春花’的,但又想到了那个春花,怕以后别人叫起来自己会笑场,于是就中途又改了‘春兰’。
再看红儿嘴角含着笑,宁罗有感觉她刚才似乎看出来了她玩的把戏,但却并没有戳穿,只是看着她恬淡地笑着,就不由得对她好感多加了几分。
是啊,沦落到她们如此地步的女子,一般也是能够理解对方不愿抹黑了自己的真名实姓的心理的吧。
“哦,那我可就不生分,直接叫你春兰了,妹妹不会有意见的吧?”
这时候宁罗怎么可能会说有意见,连忙点头,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摇头,再想想好像还是不得劲才慌张地嘴里胡乱地喃喃道:“没意见,没意见,怎么可能有意见…”
一时两人相视都嘤嘤直笑,关系又亲近了几分。
宁罗细细看了她一回。鸭蛋型的脸,皮肤光滑,齐齐的刘海,眼圈青黑,白仁中带着些许的红丝,一副操劳过累又还未完全复原的样子。面容只算清秀,看着比香巧底子还差了两分。不过她左边有一个梨涡,看着整个人有一种很和善亲切的感觉。
这就是寮子里数一数二的姑娘了。
宁罗不由有些戚然,这低等娼寮里的水平还真是低了些,把她自己丢这堆里都可以算是很冒尖了。
宁罗不由又想起昨天那个最后去找了红儿房里的刘爷来,若是这里恩客差不多都这样,那她的前景十分堪忧了,她还真怕妈妈像红儿一样把她推了出去。
再看看红儿,十六七岁,看着虽比她要大上一点,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呢。
宁罗看着她有些憔悴的样子,同情心又开始泛滥,只可惜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于是也只有看着,眼里的不忍也开始明显了些。
“红儿姐是不是没睡好?都怪我这事儿,让您起早了些,还没睡够吧,要不回去再躺会?”
红儿摇了摇头:“跟这没关系,你别多心了。干我们这行的,还不是都这样…”
宁罗看着她有些失神的样子,心里有些鼓胀地难受,一句想当然的话脱口而出:“那姐姐怎么不存点钱给自己赎身?再怎么着也好过在这种地方待着。”
又是赎身。
宁罗突然发觉自己最近都是在追着别人要给自己或者给别人赎身,不管是荣源,还是…
想起那个人,宁罗心里突然有些疼痛起来,慌忙压下了后面的。这时耳边有红儿沉闷而伤感的语音流了过来。
“谁又不想呢,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挣的那点钱差不多都被妈妈拿了去…”
突然惊觉失言,于是喇喇地支吾了几句,把话又转到正事上了去。
“你看我这人,说着说着就忘了正经事。妈妈要我过来给你说些规矩,这里…”
于是就说了些私密的事体。两人年纪都不大,宁罗虽以前也知道些,但真正听人口耳相传,却也别扭了起来,而小红接客也才这两年,看她那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对嘴里话着耳里听着的话都不怎么上心,混混噩噩,又都还有些沉吟在刚才的那些话里没有回过魂来。
红儿看她只是垂了头摸着身上的褂子边脚,面红耳赤,脸红心跳的不言语,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再加上自己今天状态也确实有些不好,于是随便推脱说要回去再梳洗梳洗,约定了明天这时候再来,就起身出了门去。
宁罗枕了手臂仰躺在床上,很有些怅然。
又想起红儿那黯然的神情来,宁罗心里堵得慌。她虽平常不怎么说多话,但也并不喜欢红儿这种期期艾艾的模样,看着她就就看到了自己以后的前景,闷闷的难受。
就这样已不知过去了多久,晚饭也没下去吃,屋子里光线也开始暗了起来。
突然听到一声“噗”的闷响,宁罗刚开始也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吱咯吱咯”的推门声,该是有人在轻轻地试探着开门。
宁罗“霍”的一下就坐了起来。
门口的人伸了个脑袋进来,看到宁罗正端坐着睁大眼盯着他,一下有些愕然,却马上又回复了一张谄媚的笑脸,大大方方地开了门进来,又仔细地插上了门。
宁罗警惕地看着他,却也暂时没过去他身边把门打开。
“姑娘怎么没下去吃饭呢,我怕姑娘饿着,特意留了两个馒头下来。”六子走到她旁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来,猥琐着笑着现宝一样的递给她。
宁罗不由得一阵哆嗦。
怎么又是馒头!她现在看到馒头就有些头痛。
六子要递给她,宁罗忙摇头摆手着说“不用”。开玩笑,看他行事那么鬼祟,谁知道这馒头里有什么!六子以为她不好意思,擎了馒头凑到她嘴边,希翼地望着她,那眼神似乎在说“吃吧,就吃一口。”
宁罗浑身鸡皮!忙挥手推开那举到嘴边的还稍微冒着些热气的馒头,坐得离开了些,想想不对,又起来去坐在下面的椅子上。
怎么又一个要喂她馒头的,她现在又没被绑住,想吃自己还不会吃么。
而且,宁罗心里不得不说,这递馒头的人长得实在是太委琐…
“好,不吃就不吃,”六子把馒头丢一边,跟着过来弓身立在她椅边,仍旧媚笑着摆着手,“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过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好,别多心。”
两人距离有些近,宁罗浑身不自在,于是掩饰着说热起身去把门打开,想了想又关得还剩一条缝。
看到六子又跟过来,宁罗又忙过去一还坐在床头上。
六子坐在她身边,又问了些什么住得惯不惯、晚上冷不冷、吃得惯不惯之类的没营养的话,直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个多时辰。宁罗只低了头少言语,他又老不走,念得她头晕脑胀,却又无可耐何。
时间一长,宁罗看着那个豁开的门缝就安心了不少,见他也只是拉拉家常,悬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看来自己还是草木皆兵了点,人家根本就是关心下下属的嘛…
迷糊间,六子又说了句话,直把刚放下心来的宁罗给雷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