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燃着袅袅的青烟,晨曦斜洒镜台,台上一溜精致的奁匣中,胭脂、香料、青黛、珠钗、耳环、花钿,无一不全。全都是萧琛这些天着人送来的,以前嫣儿对这些东西都不怎么上心。可东西送的越来越多,春月嚷嚷着放都放不下了,今日她忽来了些兴致,便让春月都摆了上来。
“嫣儿快把眼睛闭上,我要描眉了。”见她总不老实动来动去,春月小声说着。
她笑了笑,闭了眼睛,嘴中问道:“春姐姐,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很苍白?”
春月边描着边道:“本就生得肤如凝脂,最近这些天我知你心情不好,可不是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说罢,她也画好了,便放下了眉笔,从镜中望着那张娇美如花的脸蛋,不禁露出了笑意。
嫣儿睁开眼睛,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了那盒胭脂,是那天围场看摔跤时萧琛给的。她的手握了握,将胭脂盒递给了春月,“就用这个给我擦些吧。”
春月看着那无比精致的小盒子,打了开来,不禁吸了口气,赞道:“好香!”
这时忽听得门外有个厚重的男声喊道:“嫣姑娘在不在?”
嫣儿怔了一下,探头往外看着,“这么早是谁来了?”
春月按了一下她的肩膀道:“你且坐着,我去看看。”说罢,春月便出去了。看到是永乐园里的下人,便问:“找我们姑娘有什么事?是不是阿宣出什么事了?”
这人恭敬地作了一揖,道:“阿宣没有事,只是托小的来告诉嫣姑娘一声,今日王爷要带他和大世子去城外狩猎,不能来燕园了。”
春月应了一声道:“知道了,多谢你了。”
“不敢不敢。”这人低了低头便离开了。却说阿宣刚到永乐园时因萧强总是冷嘲热讽,连带着永乐园的下人也看不起他,又欺他年幼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但没过两天就发现他天生神力且有一股子拼命的劲头,你欺他是为了发泄,他还手却是索命的狠劲,把永乐园里一些个欺软怕硬的恶仆给吓坏了,哪还敢招惹他?加之萧琛去过一次,明的暗的都给他那些下人敲了警钟,阿宣只可以被大世子欺负,却不可被他们那些低等的下人欺负。所以,他们早早地都“俯首称臣”了。
春月回了房,刚要对嫣儿说阿宣的事,嫣儿摆了摆手淡淡道:“我都听见了。狩猎是要到城外吧?”
“距行宫五里外有一荡崎山,是狩猎的好处去。”春月答道。
“那薛将军也会去吧?”
“王爷和大世子都在,将军们肯定要随行保护周全。”
“春姐姐我想到外面走走。”
虽然近两年来萧琛对嫣儿的管束松了许多,可以在行宫各处自由走动,但她也不常出去。她知道,他内心里是不希望她常常踏出燕园的,他怕宫中人多繁杂,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就万劫不复了。于是,她就顺着他的心意,乖乖地呆在燕园,最多不过是跑到园外的芦苇塘躲在高大的芦苇丛内释放自己的悲伤。
此刻太阳已经跃出东方,大雨过后的清凉被万丈光芒一扫而光。嫣儿的心情也已经随着越走越远变得欢快起来。春月及时撑开了准备好的油纸伞为她遮阳,可她似乎不喜欢,步伐时快时慢,还故意躲开油伞。春月无奈只得合了伞,看了看幽径尽头的一处园子,不禁道:“嫣儿,我们走的够远了,是不是该返回去了?”
她停在了花丛中,对着一株盛开的木槿感起了兴趣,根本没听进去春月的话。过了一会儿,她又提着裙裾跑开了,仿佛又把自己当成了孩子,任性起来。
“嫣儿,不许再往前跑了。”春月唤着,一手遮着眼睛看了看天色,恐快午时了,王爷会回来。
“那前面是什么地方?”她忽地停了下去,指着花园尽头的小筑问道。
春月摇了摇头,“我跟你一样最远只到过景园宫。”
“我要去那儿看看。”她抿起唇,笃定道。
“还是不要去了。”春月停在了她的身后,也好奇地看着那桩院落,“万一被王爷知道,犯了他的禁忌又该麻烦了。”
“可是我很想去看。”她蹙起眉头巴巴地看着春月,春月最见不得她这样,心一软瞌了瞌双眼,算是默认了。
她嘻笑一声,从一旁的小径绕到了湖心亭中,春月干脆扔了伞,分开花木前去追寻,她自认,每当这种时候嫣儿跑的就特别的快,仿佛仙子在飞一般,她怎么追都追不上。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茂密的花木,竟有一种得见天日的感觉,春月用手拂着胸口,大口呼吸起来。却发现,那个绢秀的身影还停在湖心,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人。
“姑娘,你的东西丢了。”
嫣儿提着裙裾正要上岸进那园子,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她怔了一下,两手就那样提着裙裾,愣了好一会儿。这个声音,唤起了她心底埋藏已久的记忆。她已经猜到这人是谁,却不敢回头。
他见状不解靠近了她,又说了一遍:“姑娘,你跑的太快手帕掉了。”
嫣儿咬了一下嘴唇,抓着裙裾的手松开了,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他就站在两步外,手中捧着他的绢帕,微侧着头望着她,目露惊诧。嫣儿期待地看着他,那平和的眉目依旧如昨,身上的衣物只是寻常便服,头发用蓝色的绦条束着,风起处,衣袍鼓风而起。
可是,过了好久,他都没有说话。这让嫣儿有些不解,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忽想起,彼时她才是十二岁的小女孩,此时她已长成娉婷玉立的少女,恐怕他已认不得了吧?
他果真不认得了,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将绢帕捧上。
嫣儿伸手拿了绢帕,说不清心中是怎样滋味,垂下眼帘,默默不语。清风带起她臂弯里的披帛,外罩的纱衣随风起伏,仿若仙子的羽衣飞舞,低眉顺眼之间,分外惹人怜惜。曲阳一时间有些发怔,冒昧问道:“在下已在宫中呆了数日,怎么没有见过姑娘?”
她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语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记着你。”
曲阳不解地看着她,越发觉得她像极了一个故人,却叫不出名字。是啊,当初他竟然连一个名字也没有给她,如今就算是她,也是无言了。
春月站在远处看了许久,怎么会不认得当年在钱塘城中坊间有名的才子曲阳,亦知道他曾居于妙玉坊。见二人对视许久,恐出什么事端,便走了过去。
曲阳见有人走近,便匆匆告别离去。
“嫣儿,他是谁?”春月看着曲阳离去的身影故意这样问。
只见嫣儿长出了一口气,一边往那园子走去,一边道:“我记得他,他却不认得我了。他曾是妙玉坊的琴师曲阳先生,如今燕王幕下第一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