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宫的内殿里安静极了,香炉里冒出袅袅轻烟,是那种很浓的檀香味儿,嫣儿却有些闻不惯,便趁着无忌小憩的时候悄悄把香炉往远处放了放。紫烟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看着大世子无省抄写《论语》,时不时地帮着研研墨,小声提醒着哪里错了。
嫣儿总是偷偷转过头看他们,觉得这真是一幅温馨的画面。
“又错了——”紫烟忽然轻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拖长,却掩饰不住的宠溺,看了无省一眼,指着宣纸上面的字道:“鲜字你又少了一个笔画,在这里。”
嫣儿看到无省的嘴唇紧闭了起来,知道自己错了,喃喃念着:“少了一个笔画,哦,在这儿。紫烟,还是你看的准。”他抬起头,笑着看她。
紫烟的脸红了一下,握住他的手添了一笔,道:“现在,告诉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省看着桌面,轻声念着:“子曰:巧言令色,鲜仁矣。嗯……就是花言巧语、满脸堆笑、眼睛多白者,大多都不是好人。”
“嗯,这次说对了。”紫烟点了点头。
“可是……”他又抓了抓头,“你也总对我笑啊。”
紫烟的嘴巴顿时鼓起,生气了,“我当然是对你好了,这句话里说的是别人,是那些非亲近之人。除了王爷和我,其他的人你都要用这句来衡量好坏。”
无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指着嫣儿道:“云妃娘娘也是好人。”
嫣儿慌地转过了头去。
紫烟瞥了一眼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你说啊,云妃娘娘是不是好人?”无省拉着紫烟的衣袖追问。
“大世子,书上的道理尽管是对的,但有时候你也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紫烟慢慢说着,笑了笑,“你觉得云妃娘娘好,那就是好了。”
无忌忽然睁开了眼睛,额上沁出细汗,嫣儿忙探身上前,小心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无忌的怔怔的,摆了摆手,“本王没事。爱妃,扶本王起来。”
嫣儿便把他扶起来,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了他的背后,又问道:“王爷要不要喝水?”
这时紫烟拉着无省走过来了,无省走到床前问着:“父王,你又不舒服了吗?”
无忌摇了摇头,道:“我刚才做恍惚中做了一个梦。紫烟,你快……快去把曲先生召来,我有事要交代给他。”
紫烟领命而去。
无忌看了看嫣儿,无力道:“好了,你也累了半天了,退了吧。”
嫣儿福了福身便退下了,只是不知无忌刚才做了什么梦,要找曲阳做什么。她刚走出燕赤宫,便听到无省在后面喊着:“云妃娘娘等等我!”
嫣儿转过头,看到他正跑过来,呵呵笑着,漂亮的容貌因为愉快而焕发着光彩,“我要跟你一起去烟云阁,父王答应了。”
紫烟很快就从宫外召来了曲阳,此时燕赤宫内,曲阳正坐在无忌的床前听着他的梦,听着他的顾虑。他的眉头渐渐蹙起,笑了笑道:“王爷,臣以为现在二世子和谣妃娘娘并不足为虑。听说发往南楚的兵马上要凯旋归来了,王爷真要让睿亲王的精锐进驻荆州城么?”
无忌的眼神一凛,“曲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难道忘记了钱塘城的刘知府是怎么死的?”曲阳提醒着,眉头愈加蹙紧。
无忌摆手,“先生怎能拿那种卑鄙小人与本王相提并论?是刘定想要害我王弟在先,王弟为了自保才杀了他。况且,此次贼事若不是王弟发兵援救,此刻怎能有凯旋的消息?钱塘兵一共三万,死伤十有三四,余下不足两万残兵,难道先生让我把这两万兵士拒之门外,赶他们回钱塘么?此等不仁不义之事,本王实在做不出来!”
“王爷,睿亲王之心路人皆知,为何您就看不到呢?”曲阳无奈。
“曲先生此言差矣,荒谬!”无忌不悦,“就算是王弟有异心,我荆州守军五万难道还怕他万余残兵不成!况且,我无忌素以仁义为本,宁人负我,我不负人。王弟是个治国之才,本王把荆州十几座城池交于省儿还要多多仰仗王弟帮称,怎能先起疑心?”
曲阳只是叹息,阖起双眼。
无忌放缓了语气,“曲先生,是你多虑了。况且此时钱塘与荆州已结下秦晋之好,我不会做对不起王弟的事情。”
“王爷,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本王明白。”
“王爷有没有想过,二世子会和睿亲王联合起来,窍取荆州。”曲阳的脸色变得极其严肃。
无忌一怔,若有所思,忽地抓紧了被角,怒道:“这个逆子,若他敢,本王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他!”
曲阳摇首,“到时候一切已经成定局,受苦受害的还是大世子。况且这乱世之中本就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只是王爷您素来宅心仁厚,把别人都当作了好人罢了。”
“曲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无忌也忧虑起来。
“不瞒王爷,昨日臣来燕赤宫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睿亲王、二世子和…….”说到这儿,曲阳的眉心蹙了起来。
“和谁?”
“没有谁。就是睿亲王和二世子在一起谈话,然后一同离去。”
无忌敛眉,摆了摆手,低沉道:“曲先生你退了吧,本王想静一静,好好地想一想。”
“王爷还请多多保重身体。”曲阳礼退。
出了燕赤宫,曲阳再一次想起昨天傍晚看到嫣儿时的样子,什么秦晋之好,不过是萧琛走的一步棋而已。只可怜,嫣儿做了这个不光彩的棋子。他握了握拳,转道去了烟云阁。
立过秋后,天气便没那么热了,下午的阳光温暖而又舒服。嫣儿坐在廊前,看着无省在园中跑来跑去,突然想起了紫烟的话,他真是一个大孩子,心情好了便无法安静下来。
“云妃娘娘你快过来!”突然他朝她招起了手。
嫣儿笑了笑,走了过去,看着他问道:“怎么了?大世子。”
他环视一周,问道:“这么多花你喜欢哪一种啊?”
嫣儿想着,一进还真答不上来。
他见状,指着旁边的木槿道:“这种?”
“好像不是吧。”
“紫薇花?”他又跑到另一边。
“也不是。”
“菱花?”
“不是。”
“那……”他有些为难了,转眼看到墙边花架上攀援繁盛的凌宵花便跑了过去,指着花架道:“是这种?”
嫣儿跟了过去还是摇头:“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花啊?”
嫣儿的眼睛眨了几眨,笑了笑问:“大世子你见过芦苇花吗?”
“芦苇?”他挠头。
“对,它还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蒹葭,不过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嫣儿说着,不禁想到了燕园外的那片芦苇塘,由它又想到某个人某些事。
“那它美丽吗?”无省走近前来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它很平凡,第一次看到可能你都不会发现它是一种花,可是到了秋天的时候,风一吹就会有好多好多的芦苇花在半空中随风飘荡,像下雪一样,很美很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为伊人,在水一方。”
无省怔怔望着嫣儿,对于她说的话似懂非懂。
“相思之所谓者,望之而不可即,见之而不可求,就是它了。”
“云妃娘娘你在想谁吗?”这句他听到了“相思”两个字便问了出来。
嫣儿抿了抿唇,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在想谁。”
“你别伤心,我会保护你的。”无省看到她失落的样子只想上前抱抱她,伸出了双臂又觉得哪里不妥,怕再惹她生气,便作罢了。
嫣儿看着他这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便问:“大世子,那你喜欢什么花?”
廊下,秋兰看着凌宵花架下那两张绝世的容颜,真觉得这一园的繁花都失了颜色,不禁发出一声感叹:“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冬梅停下手中的针线也望了过去,由衷道:“大世子好英俊啊。”
“是啊,这么一表人才怎么就会变痴变傻呢?”说罢,一手绕起胸前的青丝,自哀自怜道:“我长的这么漂亮,怎么就是一个丫鬟命呢?做丫鬟也就罢了,为什么紫烟就能做得像个主子,我却永远都是一个丫鬟中的丫鬟呢?”
“怎么?你还想嫁给大世子啊?”冬梅揶揄道。
“想!”秋兰站了起来,注视着不远处的无省,“虽然他痴傻但对人好啊,至少不会生气不会打人不会骂人。”
“别痴心妄想了。”冬梅白了她一眼,忽又道:“秋兰,你有没有发觉今日咱们娘娘对大世子的态度变了很多啊?”
秋兰看了看嫣儿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看着无省,不免有些妒嫉之意,酸酸道:“要我我也会变,这么英俊的公子天天缠着你,就是真金也得给火炼了。”
“我就是怕会出事。”冬梅担忧道。
“在咱们院里能出什么事儿?”秋兰郁郁道,“你瞧大世子那小心翼翼若即若离的谨慎样子,他顶多再说句我要娶你罢了,不过咱们娘娘一生气,他就不敢说了。”
“好像有人来了。”冬梅瞥到园门口有一淡青色身影闪过,两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过去,看到曲阳正站在门口看着凌宵花架下的两个人。而他们还浑然不知,无省摘了一朵月季非要让嫣儿戴上。
“曲先生您怎么来了?”冬梅可着嗓子大声叫着。
嫣儿一怔,慌地推开了无省,月季花落到了地上,无省怔怔的,弯下腰去捡。再直起身来,嫣儿已经跑到园门口见曲阳去了。
曲阳说他刚从燕赤宫过来,王爷让他带句话给云妃。冬梅和秋兰便识趣地退下了,看到大世子要过去,便把大世子拉到了屋里。
嫣儿有些紧张,有些心虚,朝曲阳笑了笑,勉强镇定,问道:“王爷托师父带了什么话来?”
曲阳的眉心蹙起,沉声道:“王爷并没有托我带什么话。我来这儿只是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对我坦诚。”
嫣儿秀眉蹙起,心中有不安之感,“您问吧。”
“你和睿亲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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