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是真的在眯眼瞌睡,他刚刚走了步好棋,肃宗一时想不到应对的法子,皱着眉头,双眼都快欺到棋盘上了,拿起一子,又缓缓落下,如此这般,久久没有落定。楚辞难得逮着机会,右手撑着下颏,呼呼打起瞌睡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轮到他下的时候,旁边的朱公公就会把他推醒,看起来倒好像他才是皇宫主子,肃宗在陪他下棋一般。朱公公虽然有些不忿,可看肃宗兴致极高,不敢惊扰了肃宗,只能放任楚辞的无礼了。
肃宗左探右试,总是不得要领,似乎他无论怎么走,对方都有办法在几步之内把他将死。良久,肃宗终于棋子落地,叹道:“不愧是民间棋王,跟朕这个宫中棋王有得一拼呐,来!下一局!下一局!”
朱公公赶紧着推了楚辞一把,楚辞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这会睡得久了点,习惯性地吐了个哈欠,随即彻底醒悟过来,睡意全消,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肃宗。肃宗却混不在意,催着他重新摆起棋子来。
朱公公趁机上前低声道:“皇上,该用膳了!皇上!”其实离午膳还有几炷香时间,只是外面李辅国已经被晾了很久了,朱公公也不敢太让他难堪,这才想乘着这个机会吸引肃宗的注意力。
肃宗头也不抬,随口就应道:“叫小成子把膳食端过来,朕今天在这用膳!”看了眼楚辞又道:“对了,楚辞和颖王也在这里用膳。你叫他们多拿两双碗筷!咦,十三郎,你怎么睡着了?来来来,过来看看,你今天给朕找的这个棋王果然不简单呐……”
颖王刚开始站在旁边看两人下棋,后来抵不住困意,倒在一旁睡着了。朱公公本想请他去偏厅休息,颖王却坚决不肯,非得睡在这里。颖王被肃宗惊醒,抹了把口水,伸了个懒腰,跟楚辞一样,蓦地惊醒:“臣弟无状,在皇兄面前失礼了……”
还待再说,肃宗早已回头去沉醉于他的棋乐中了。楚辞暗暗抹了把虚汗,连颖王这么不拘小节的人在皇上面前都不敢失礼,自己刚刚居然冲着皇上打了个呵欠?还好皇上正在兴头上没有见怪!嘿嘿,这敢在皇上面前打完瞌睡又打呵欠的,普天之下可就咱楚辞这一号人啊!
“楚辞,快点!朕这回不杀你个片甲不留,朕就不用午膳!”
这肃宗别的怎么样,楚辞不知道,单论棋品,那是过硬的很。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而且从来都不带悔棋的!就这一点,就让楚辞很是佩服!所以下到后来已是把他当做真正的棋友用心对待了,只是他疲劳过度,心里又挂念着家人,这棋艺无形中就打了个折扣,这半吊子的楚辞倒也刚刚好跟肃宗旗鼓相当!
朱公公见肃宗全副身心都在棋盘上,只得又小心的退了下去,不敢再做言语。李辅国又凑了个脑袋进来跟他打着暗语,朱公公却瞥过头去,不再理他。在他的眼里,皇上就是天,皇上若不乐意,就是让李辅国等上一整天又如何?他朱光辉肯帮李辅国多传几次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倒是刚刚醒过来的颖王爷看到了李辅国,心里一喜,他来见肃宗为的就是这事!
颖王在城外跟狄问心得出唐军可能吃了败仗,一来是怕鱼朝恩在皇上面前把责任都推给前线将领,让将士们心寒,二来又怕史思明打过潼关直下长安,所以他才抓了楚辞匆匆来见皇上,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掌握讯息,不至于让皇上听了鱼朝恩一人之言,同时也好为皇上出谋划策。
颖王是知道他这皇兄嗜棋如命,偏又找不到适合跟他下棋的人的苦楚的。颖王又从李东和处知道楚辞棋艺惊人,就随意给楚辞安了个民间棋王的名号,吸引肃宗的注意。鱼朝恩和李辅国却慢了颖王一步,他们到了两仪殿外的时候,肃宗已经跟楚辞摆起棋局来了。
颖王等啊等的就睡着了,这会看到李辅国,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做了。故作惊讶地嚷道:“咦,那不是李五郎吗?朱公公,李五郎来了,你怎么没给他通报?”
朱公公苦笑一声,指了指肃宗,不言自明。颖王虽然乐得看李辅国吃瘪,但终究正事要紧,正要跟肃宗去说。李辅国却以为颖刚才那番话是在嘲笑他,他在宫中横行惯了,本就等得窝火的,不忿之下也就忘了什么礼仪,抬腿就往殿里闯来,尖着嗓子叫道:“皇上……皇上……老奴有要事启奏!”
李辅国以前虽然跋扈,在皇帝面前总还有礼有节,没有皇帝的旨意就直闯进来奏事,这还是头一回!朱公公作为肃宗的忠实信徒,立马就跳将出来指着李辅国鼻子骂道:“李辅国,你这是干什么?皇上面前,岂容得你如此放肆?”
李辅国开始叫的那声话,肃宗还真没听进去,倒是朱光辉这一声大喝,把肃宗从棋局中惊过神来,他回头看了看,讶然道:“五郎,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
肃宗心里不满李辅国打扰了自己下棋,却也没有责备李辅国失礼:朱公公骂他,那是朱公公护主心切,李辅国同为宦官,倒还能接受;做皇帝的若是责备他太过,那就是让他难堪了。他李五郎一难堪起来,宫里的人就都不好受!
肃宗如此给自己的面子,李辅国很是自得,他丑脸一扬,挑衅地看了眼颖王和朱公公,直起身来答道:“皇上,鱼朝恩鱼观军使有紧急军情要向皇上禀报!这些无关人等……”
肃宗那边刚好布了一个局,眼见几步之内就要吃掉楚辞过河的马了,听了李辅国的汇报也不以为意,转头就又重新投入到棋局当中,口里随意地应道:“五郎,你去替朕见见就是!朕就不看了!”
鱼朝恩在陕州时不时的就有所谓的紧急军情回报,无非就是史贼死期已到,今日又杀贼多少,当举全力进攻云云。肃宗早已看的厌烦了,他下了一步棋,见楚辞犹未察觉自己那步妙招,不由暗暗得意。
楚辞其实早已看透了肃宗布的那个局,却不点破,自如地应对着。他偷空看了眼李辅国,差点惊呼出声,果然如张道庸所说,天地万物造化之奇,非人力可测啊!
这李辅国的相貌那真是,嗯,鬼斧神工啊!已经突破了楚辞的想象能力,就跟,就跟还没进化完全一样,长的像人已经很是难为他李辅国了。楚辞很想告诉他,长的丑不是你的错,乖乖的养你的马,整天跟马呆在一起多好,马又不会嫌你长得丑,跑出来吓人干嘛?给别人添堵也给自己难堪不是?
李辅国哪知道楚辞已经把他划为了生人勿近的怪物,他看皇上不怎么把自己放在心上,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了,顿时尖声叫道:“皇上,此事老奴不敢做主,还请皇上裁决!”说完也不理埋头下棋的肃宗,直接就让人宣鱼朝恩觐见了。
鱼朝恩眼见李辅国冲进去见皇上,早就做好准备了。他在不知道殿里的这些纠结,这会得传,忙抢步跨进殿里,看也不看,做惯了似的当先把头往地上一磕,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皇上,皇上,奴才无能!邙山十几万大军,一夜之间就散了,河阳怀州又陷贼手……皇上,奴才对不起你呀……”哭抹了一会,顿了顿,又嚷道:“皇上,邙山兵败,史贼凶悍,必定乘胜追击啊,还请皇上早做筹划,速调勤王大军,御敌门外啊!”
鱼朝恩这一声喊心里不知练了多少遍,在大殿里哭将出来,当真是悲声震天,闻者俱惊了。就连早有准备的颖王爷也不禁动容,他只猜到东都兵败,可如今看来,事情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肃宗先前听李辅国的奏报还不在意,此刻却被惊得全身一震,颤巍巍的起身看着鱼朝恩,嘴里嘟囔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十几万大军啊?鱼朝恩!你不是说叛军兵微将寡,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吗!”
鱼朝恩趴在地上道:“皇上,前番几次会战,叛军确实已经式微,我军若从容进军东都,必可战而胜之。这次兵败实是李光弼指挥不当,他跟仆固怀恩彼此不服,在邙山胡乱列阵,给叛军抓住了机会一战而就!军阵既破,李光弼等人又仓皇败退,不知所去,要不是神策军拼死奋战,此刻潼关怕已不保了啊!皇上!”
颖王爷早已料到他会有此说,当即反驳道:“岂有此理!李光弼久经战阵,岂会在列阵这等事情上犯错?分明是你鱼朝恩中了叛军诡计,非要跟叛军决一死战。如今兵败,你不在潼关拒敌,却仗着马快,回京来诬告前线将士,该当何罪?”
“颖王爷,鱼将军是观军容使,只有监督之权,陕州诸军一向都是李元帅指挥的。虽然战败,又于鱼将军何干?颖王爷安坐京中,又怎么知道李光弼在指挥上没有犯错?再说邙山兵败后,鱼将军在潼关收容散兵,击退叛军几次冲锋,这才匆忙回京报信。况且鱼将军离开之时,已经令神策军兵马使卫伯父坚守潼关,又怎么谈得上擅离职守?”
李辅国冷笑连连,肃宗向来没有主见,若是只有自己和鱼朝恩来见,肃宗绝对会听信了鱼朝恩的言辞,这颖王不识好歹,硬要搅合进来,我就驳的你体无完肤!
“皇兄,如今我军四散,消息堵塞,绝不能只听他鱼朝恩一人之言!况且,当务之急,是迅速收拢散兵,阻截叛军,而我军上下,唯有李光弼才有这个资质能力,还请皇兄速下旨意,令李光弼速回潼关,再行讨逆!”
邙山兵败还没定性,鱼朝恩不敢多说,李辅国却没这个担忧,他哼了哼鼻子:“皇上,正所谓败军之将,岂能言勇,先不论李光弼兵败该当如何定罪,朝廷诸军在他指挥之下大败而散却是事实!再令此败将为各军统领,恐怕不能服众。”
肃宗一向很少拿主意,休朝了几个月,更是没了主见,如今听得两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呐呐着跌坐在椅背,一时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李辅国道:“老奴倒有个主意,其一,皇上不妨使鱼将军再回潼关,鱼将军处败军中临危不乱,固守潼关,可见一般。再则潼关守军以神策军为主,神策军一向又都是鱼将军带的,有鱼将军坐镇潼关,如臂使指,必定能拒叛军西进。
其二,李光弼被敌所破,必定胆丧,已不适合再当诸军元帅了,老奴举荐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仆固将军久经沙场,勇猛无双,可堪大用。有他跟鱼将军里应外合,只要稍阻敌势,各地勤王之师一到,即可追讨叛军,再取东都!”
“皇兄,万万不可!鱼朝恩兵败,不罚其罪,却令其将兵,前线将士必定不服!仆固怀恩好勇斗狠,有勇无谋,又是化外蛮夷,岂能统带诸军,皇兄不要忘了安禄山之事!”
颖王早就思量好了应对方式,当即叫道:“臣弟思得一策,可定此局!郭子仪现在京都,天下兵马都多受其恩,可令他出潼关,抵御叛军;关外诸散军,亦可令李光弼戴罪立功,继续统领。李光弼沙场老将,就算偶有失误,其能却不可小觑。此二人久经战阵,是朝廷军魂所在,令此二人里应外合,才是破敌良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