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嫂子红菱搭乘程小石的顺路车，到浒州进货去了。
哥哥明涛照看小店。妹妹明玉在家里带朵朵。
朵朵已经一岁多了，会奶声奶气地叫“姑姑”了，被打扮得像个洋娃娃，可爱极了。
明玉喂朵朵吃早饭时，发现小侄女两腮潮红，开始咳嗽，摸她额头，有点发烫，想是起床太早，晾着了。
于是明玉来到黄万才家借三轮车，准备带小侄女到阳屯卫生院瞧瞧。
黄万才的老婆正在灶屋里刷锅，听了明玉借车子，二话不说让明玉推走，车子就停在院里。
明玉谢过，推起车子正要离开，听见黄万才在堂屋里隔着窗子叫：“三轮车还用呢，我得到菜园上去剜葱。”
黄万才的老婆说：“葱不是剜过了吗？”
黄万才走出堂屋，瞪了老婆一眼：“剜过是剜过了，不是没剜完吗？”
明玉放下车子走出门去，与刚进门的杨天方差点撞在一起。
明玉看是天方，想也没想就招呼了一声：“天方。”
天方嗯了一声，问她干嘛呢。明玉说了借车的事。
天方说：“你要不是太着急，待会儿我骑摩托带你去。”
明玉立刻答应了：“好啊，我等你。”简直开心死了。她以为天方哥回心转意了。
明玉回家重新梳了头，又换了身衣服，抱着朵朵坐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天方。
天方哥终于肯跟她说话了，并且主动要求帮她做事了，不开心都不行啊。
爷爷吕端午坐在西窗下的碌碡上吸烟，跟明玉说话也不见搭腔，就奇怪地一眼又一眼地瞅她。
明玉完全沉浸在喜悦当中了。
※※※
田国栋逃出村子，自动离职后，两委会商议事情，就临时改到黄万才家会面。田国栋家的扩音器和大喇叭也移到黄万才家里来了。
杨天方踏进黄万才家的院子，老黄招呼他吃饭没有，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径自撩开门帘跨进堂屋里坐下来。老黄跟进来给他上烟也不吸，让老黄快从大喇叭上通知两委会的成员，及各组组长，凡在家的村干部都来开会。
待七八个人陆陆续续到齐，杨天方的脸色才渐渐缓过来，和颜悦色问大伙，有没有勇气跟他干一场大事。
大伙都说，你先讲清楚什么事嘛。
杨天方说：“这些日子，我反反复复考虑咱们这个土城村，为啥一直这么穷？我想来想去，主要根源在于一个问题，那就是电的问题。咱村用的是农线，动不动就拉闸限电，又处在阳屯总线的梢梢上，即使有电的时候，也经常电压不足，灯泡只有一根发红的钨丝，还赶不上蜡烛亮，电视机没有增压器别想看成；吕明涛的商店里，冰箱没法用，几抽屉牛肉都臭完，只能买冰块来冻；程小石买下构件厂，想改造成养鸡厂，也由于常常断电，没能经营起来；咱村的大田里有五眼深水机井，旱天要浇地时，电压跟不上，有井也指望不上，闹得年年跟草桥村争河抢水，没有一年不打架。对于一个村子的发展来说，水和电是必不可缺的两个最基本的条件，是咱们的命脉所在，所以现在，要改变咱们村子，首先必须解决水和电的问题。对土城当前来说，水的问题也是电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一个电的问题。”
来开会的小组长里，有个叫肖劲波的，原在外地承包装修工程，因这些天没揽到活儿，正好歇在家里，他说：“你这些话也不新鲜，鬼都想得到。”
杨天方一笑，说：“你们光想到了问题，却想不到怎么解决问题，管什么用？”
肖劲波：“哦？你有高见？”
杨天方于是献出他的锦囊妙计。立即嘈杂声四起，大家伙儿兴奋起来。杨天方又说：“可是有一条，这事我不能出面，我要是出面，这事肯定得黄。”
肖劲波说：“好人你当，恶人我们做，拿我们当猴耍呀？”
杨天方：“不是这么回事。原因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先说这事大家拥护不拥护吧？”
大伙无不拥护，连肖劲波也没有一字反对。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杨天方让各组组长和其余村干部，分别去做村民的工作，他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杨天方回家骑摩托车来找明玉。
※※※
到了镇上卫生院，停好摩托车，杨天方怕明玉累着，从她怀里接过朵朵抱着，和明玉并肩进了门诊楼。明玉的胳膊抱了朵朵一路子，累得麻木了。她小幅度地甩动几下胳膊。有杨天方在身边，她心里是满足和甜蜜的。她心里什么也不想，身边有这么个人儿就够了。
杨天方抱着朵朵，帮忙挂号、问诊、划价、拿药，钱也主动付了。挂水时才把孩子交到明玉手里。孩子只是普通的感冒，挂两瓶水，再拿点药回家吃吃就没事了。
在挂水的两个小时里，杨天方就静静地坐在明玉身旁。到午饭时间了，卫生院的职工们纷纷端着饭盒往食堂走。杨天方一声不吭从明玉身旁站起来，走到卫生院对面的小铺子里，买了两只新出炉的热烧饼，夹了十几块钱的狗肉，用纸袋装着，拿回来递给明玉。候诊室里有热水和塑料杯子，杨天方接来一杯热水，放在明玉身旁的窗台上。明玉怀里揽着朵朵，朵朵已经安静地睡着了。明玉腾出一只手来拿着烧饼，看了面前的杨天方一眼，突然落下泪来，赶紧将脸俯下去，贴在朵朵身上。杨天方急忙走开了。
回村的路上，杨天方依然沉默。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呀，没事也能说出一马车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回土城的路已经走了一半了，再不说话就没机会了，明玉开口了：“天娇有消息没？”杨天方只答了声：“没。”停了停，明玉又问：“你和别人话挺多的，就是和我没话，是不是嫌弃我了？”杨天方：“不是。”又问：“你不嫌弃我，为啥一次次见我就躲？”杨天方不吭声了。再问：“你这几年在外，是不是谈女朋友了？”杨天方“嗯”了声。明玉脑袋轰地炸了一下，赶紧凝起神稳住自己，将怀里的朵朵抱紧些，生怕失了手。呆了会儿，笑了笑，说：“天方哥，你找女朋友，我也不怪你，只是以后，不用老躲我。”杨天方使劲抿了抿嘴唇，无语。
明玉抱着朵朵，杨天方不敢开太快，摩托车快进村子的时候，程小石驾着面包车从后面撵上来。副驾驶位上的红菱眯细了眼睛尽力朝前面瞅，疑疑惑惑地说：“那不是明玉丫头吗？”程小石接口道：“不错。”红菱小心地往程小石脸上瞧了一眼，没瞧出异常来，视线又拉回前面两个人身上，说：“她和天方，两人不是不说话吗？咋又凑一块去了？”程小石突然面部抽搐了一下。
前面的摩托车拐进胡同口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