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打电话给郭启明:“明天周末了,你能不能来浒州一趟?这里有个神奇的人,我想请你见一下。”
那边是懒洋洋的声音:“什么人哪?”
“你来了就知道了,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别卖关子了好吗,什么人?”
“一个叫杨天方的青年农民。”
“杨天方?我又不认识他,也没兴趣认识他,见他干什么?”
“你这坏蛋,到底来不来呀?人家都有点想你了,快一个月没看到你了。”
“宝贝,听话。我这一大堆事呢。等忙完这段再说。”
周丽失望地放下电话。
她明显察觉到郭启明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听命于她了,尤其近来,好像总在躲避她,面也不跟她见,话也不跟她多说,当初的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如今都飞到哪里去了?周丽不由黯然神伤。
两人是大学时候认识的。
大学时期的周丽,在郭启明眼里,是那么高不可攀,遥远得如天边星,可望而不可及。周丽出生于艺术世家,爷爷和父亲都是浒州很有名气的画家,母亲则是省京剧院的著名青衣,因此她身上自幼就熏染出一种不凡的气质。彼时的周丽,像早晨挂着露珠的苹果那么鲜嫩,像初开的玫瑰花那样娇艳。而那时的郭启明,刚从一个偏远的山沟沟里走出来,皮肤焦黑,衣着寒伧,目光胆怯得不敢和人正视,像一头受惊的小鹿,随时准备着逃跑。
周丽的学生时代,环绕在身边的男孩子非常之多。但她不喜欢城市子弟的浮浪气息,独独钟情于郭启明。要说,众多的追求者中来自农村的也不少,为何偏偏选择了郭启明,到底他身上什么东西打动了她,她也说不清楚。爱情往往没什么道理,只有一系列的事实。
郭启明意外获得周丽的过度垂青,简直感激涕零,他无以回报,只有发奋读书,一直读到博士,打算让周丽过上上流社会的生活。
然而,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变化之中。郭启明研究生毕业后,经过公开招聘,到省政府农业委员会的某部门做了一名副主任,如今已经工作两年了,和周丽两人的年龄也都耗到了二十九岁,已迈入大龄青年之列,可郭启明就是不提结婚的事,周丽怎么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婚姻有七年之痒,难道,爱情也有七年之伤?算而今,周丽跟郭启明的亲密交往也已超过七年,周丽用情依旧,郭启明却日渐冷淡。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将此归于两人的距离所致。都说距离产生美,其实更多的时候也产生疏离。郭启明在省城工作,周丽为照顾多病的父母,放弃读研回到了老家浒州。周丽觉得郭启明就是她的天,她不想让自己的天塌下来。她要尽力挽救两人岌岌可危的爱情。
她一直觉得不能轻易放弃最初的选择。
在爱情的世界里,她就像沙漠里的一蓬芨芨草,抓住一块土地,便再不肯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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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启明九岁那年夏天发生的一幕,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全部的细节。
那个夏天的雨特别多,淋湿了整个暑假。瘦小的郭启明肩扛一把小镢头,跟在父亲屁股后头,到山上的梯田里去放水。此时暴雨方歇,头顶上依然墨云翻滚,天空中还飘洒着若有若无的雨丝。
五叔也在相邻的地块里放水。五叔图省事,挖了个暗口子,偷偷把自家田里的水放到了郭启明家的田里。郭启明眼尖,发现了报告给父亲。父亲朝老五只凶了一句,老五立刻跳过田梗来扑打父亲。父亲比郭启明大四十岁,比五叔大二十岁,差不多算是老年人了,当然打不过老五,被老五摁在了水田里,滚了一身烂泥。郭启明心疼得大哭大喊,看五叔还不住手,就挥着手中的镢头朝他屁股上来了一下。五叔捂着屁股来追郭启明,边追还边骂:“你这个小兔羔子!你根本不是俺们郭家的种!不知哪来的野种,来分俺们郭家家产的!快他妈滚你的蛋吧!不能呆在俺们郭家!”
他拼命地奔逃,没让五叔追上他,免于一场毒打。但他心里比挨了打还难过。因为无意知道了自己被抱养的身份。
懦弱的养父和暴戾的五叔之间的打斗结束后,他向母亲探问自己的生身之所。苍老的母亲趴在自己膝头上哭起来,口里只说:“你是我的亲儿子,我一点不哄你。”。看到母亲伤心的样子,他不忍再问下去。他爱他的母亲。哪怕是养母。
但是,五叔的那些话,始终如阴云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
现今,养父养母已于两年前相继过世,他也很少回去那个小山村了。那么一大片宅子,全让四位叔父们占去了,叔父们应该得意了。他不屑去争。愿意拿就全拿去吧。他郭启明在外面有更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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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启明在咖啡馆里喝咖啡。
郭启明在咖啡馆里跟一个女人喝咖啡。
郭启明在浒州的咖啡馆里跟一个年轻女人喝咖啡。
在周丽给他打电话邀请他回浒州共度周末,并且请他去见一个神奇的人士时,他其实恰好身在浒州,而并不像他电话中说的那样身在省城。
事实上他昨天就已经来到浒州了。这是一次公务之行,他陪同上司来浒州的下属单位检查工作。
他的上司,就是现在坐在他对面喝咖啡的年轻女子,唐燕茹主任。
两人的公务已经结束,从宾馆出来单独坐会儿,然后就要返回省城了。
唐燕茹比郭启明大三岁,已经三十二岁了,还没有结婚。由于天生丽质,和化妆品的帮助,她看上去并不显老,好像二十五六的样子。虽比不上周丽漂亮,但另有一种动人的风韵。此刻,她轻啜咖啡,与郭启明亲昵地谈笑着,无论谁扫上一眼,也不怀疑这是一对亲密恋人。
与唐燕茹的沉稳相比,郭启明则显得神态有些慌乱。他平时不是这样子的。他担心碰上熟人。
他和唐燕茹坐在一楼临窗的座位上,窗外就是忙碌的大街,行人匆匆,车流滚滚,世界一派繁忙。
他突然感觉窗户暗了些,转过脸去,发现落地玻璃外站着一位修长的女孩,女孩看到他后,就伸出一只手叩玻璃,显然在和他打招呼。他一开始以为是周丽,心里大惊,再仔细一瞧,并非周丽,才定下心来,但担心是周丽的表妹或同学什么的,就不敢在咖啡厅久留,牵起唐燕茹的手赶快离开,回到下榻的宾馆。
在宾馆用餐后,两人就赶回省城了。
一周后,郭启明打开办公室的电脑,看到周丽从QQ上传来的离线文件,几张照片,另有一行字: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杨天方。
他端详着那几张照片,心中凛然一惊,另只手里的茶杯差点打翻在地。
照片上的杨天方简直就是他郭启明的翻版。不同的仅仅是服饰和年龄的差别,一个是城市版的,一个是乡村版的。
郭启明翻出自己五年前还在读硕士那阵儿的照片,与杨天方的对比,更是不分彼此。
他面对照片,迅速回忆起自己的身世问题。现在,无论如何,他要见一下这个杨天方了。
他向唐燕茹请假去了浒州。
他到了周丽家,周丽全家都欢喜得什么似的,简直像接驾皇帝一般隆重。周丽的爸妈高兴地向这位准姑爷问这问那。郭启明好像心不在焉,很快打断两位老人的询问,让周丽带他去见杨天方。
周丽当即驾着自己的雪佛兰,带郭启明去了软禁杨天方的那家招待所。
不料两人来晚了一步,杨天方刚刚离开一个小时。
调查组的老秦向杨天方下达了驱逐令,可杨天方死活赖着不肯走,非让老秦带他回村当众平反才行。老秦不耐烦,令几位保安将他从床上架起来,丢到了大街上。
郭启明和周丽转头去了汽车站,在候车厅扫视半天,并没发现期待中的身影,沮丧而归。
周丽说,要不,去土城一趟?
郭启明摸着下巴,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