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镇地属平原,除了镇中心有几条横的竖的商业街外,四周全被庄稼地包围着。各个村庄散落在田间小路的尽头。勤劳的农民在春秋之际耕作上小麦或者玉米,让镇郊的田野总是生机盎然。镇子东头的鼓东村后面有一条小河,是豫中淮河的二级支流,名叫颖河。颖河的河畔种植着挺拔的杨树,风吹叶响,像一个个摇摆的巨人。河堤上是石子铺成的小路,侧面是绿油油的草丛。
小时候,张小丁经常在午后躺在草丛里,享受着暖阳,骀荡的微风和水鸟动听的鸣叫,多么惬意。随着年龄的成长,小丁把这种惬意慢慢地从生活里抹去,代替的是越来越重越多的责任和担当。
这天晚上小丁独自一人来到河边,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他也不在乎,仍然执意窝进了草丛里。他长叹一口气,望着满天的星星,听着小河水朗朗的流水声,陷入了一种说不出的思绪当中。这思绪是漂浮而无序的,又是幽暗而莫测的。他似乎突然感到,父亲的意外和杨怡学业的变故都是命运的安排,这需要他承担起这些不幸,还要鼓励着身边的人也要学会乐观对待生活的遗憾,尽力改变。
但是,他内心又是多么地痛苦啊。平凡的家庭靠父亲每日打磨几个零件艰难度日,而现如今又重伤在身,甚至生活不能自理。自己从小暗恋得杨怡,眼看就可以在最美好的年华陪他左右,可是一个没有户口就把她从追梦的青年大军里拽出来,给裁员掉。生活真的是太残酷了。
又一阵风吹来把小丁的思绪打断了,他隐隐约约感到,树叶响动的声音里仿佛夹杂着零零星星的脚步声。他屏气凝神,确实是有人从远处河堤走来,一团黑影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响。
大概半分钟后,两个中年男子走到小丁旁边的堤坝上,朝鼓东村走去。俩人边走边聊,其中一个男的说:“可惜杨老师这么好的人了。”
另一个男的迎合道:“是啊,好人不长命,老天不长眼。”
张小丁像一只小兔,立马蹿跳起来,大声问道:“你们说的是我们鼓东村的杨兵录老师?他怎么了?”
“哎哟,吓死人了。你说你这人,大半夜的怎么藏在草窝里?”一个男的直拍胸口,摸出手机,调亮灯朝着小丁照了照。
“啊,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听你俩提到杨老师,说什么不太好,就有些激动,他是我曾经的老师。”
“你老师?那快去看看吧,”说话的男人朝鼓东村方向指了指,然后压低声音说:“今天下午杨老师断气了,送医院抢救无效,傍晚时候被抬回来了。”
“我说这种事能不去还是不去……其实我们俩也跟着他上过两天学,要不村长催得紧,这种晦气事,谁愿意过去?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大伙都去了,就缺我们哥俩,多少有点不合适。”
张小丁鄙视地瞪了他一下,然后飞快朝杨怡家跑去。他脑海里闪烁着无数个可能发生的画面,他似乎已经将自己和杨怡的绑在了一块。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就是这样,倘若是发自内心,那彼此应当是感同身受,你笑我也笑,你哭我也哭。
杨怡家到了,满院子里站得都是人。张小丁扫视了一圈,看到杨怡身披白布,跪在厅堂门口,右边是棺材,左边是火盆。她显得憔悴,苍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里沾满泪水。
张小丁慢慢走过去。杨怡抬头看到小丁,一把将他紧紧抱住,然后失声痛哭:“小丁,爷爷不在了……”
这一幕,村里人可都看在眼里。上次啤酒厂的事,镇上都传闻四起,说杨老师的收养孙女跟张师傅的独生子张小丁好上了。今天一看,果不其然。不过,大多人看在眼里,还是心头一酸。鼓楼镇两个最贫穷家的孩子却走在一起,不知今后是福是祸。但杨老师总算死的瞑目,杨怡有了归宿。
期望总是好的,这边张小丁的父母却是极力反对。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宝贝儿子会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谈上了,并且众所周知,杨怡因为没户口,跟申大擦肩而过。
可是爱情就是这样,它不管你有没有户口,家境贫寒到何种程度,只要丘比特箭射中了你,那种感情便是超越种族,超越时空的,比起亲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村长万海州张罗着,忙得焦头烂额。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万海洲这般帮助杨怡,最后还是图她能把机会让给他的女儿万路静。而杨怡心里也做好了盘算,去申城大学就读的可能微乎其微,如今爷爷一死,除了万海洲另有所图外,谁还会帮她上学。更何况添加户口,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光是各种证明材料的收集,民事部门的关系打点,对刚成年的她来说已是无法做到,还有那几万块钱的学费和今后怎么生活,更是难上加难。对不起了,小丁,申大我不能陪你去了,我会祝福你健康快乐,早日学有所成。
张小丁的父亲张富贵看到自己的儿子和杨怡当着乡亲的面搂搂抱抱,走上跟前就一脚踹了上去:“没出息的东西,给我滚回去!”自从张富贵双手致残后,两条腿就特别灵活,比如,倘若他双手还完整的话,刚才落在小丁身上的就不该是一脚,很可能是两大耳光。
“我说你这妮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爷爷的灵堂。你在这跟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张富贵训斥杨怡。
这时,万海洲过来圆场,笑嘻嘻地说:“张师傅别生气。小孩子嘛!哪懂得了这个?再说如今啥时代了,没看新闻上说,有的在公交车上直接就办事了。”周围哄堂大笑。
旁边还有人起哄:“张师傅回家问问小丁,敢不敢在杨老师坟头办事?”又是一阵笑声。
张富贵气得脸发紫,右手上仅存的三根指头,像把钢叉,拦起张小丁就往家走。
张小丁试图挣脱开,说:“我不走。”
张富贵又是一脚,呵斥:“给我滚回去!”
张小丁这才揉着屁股,带着一脸委屈,扭头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