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夫脸上笑得阴毒——耶律宁已经分心了。他的眼光不停地望向赵雪漪,已经无心面对自己面前的对手了。
那老僧呼呼挥出三掌,一面还道:“你这小姑娘功夫练得不错,倒叫老衲不忍心下手了。快快弃剑投降,不要逼得老衲杀生。”
赵雪漪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歪理,佛祖何时教过你,出家人也要过问凡尘之事?还是你自己动了凡心,经不起苏亦夫的诱惑?”
那老僧不答话,一双肉掌却是虎虎生风。感觉到他的掌力异常凌厉,自己决计不是对手,赵雪漪不敢硬接,只被逼得一步步退向墙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门外一声轰然大响,接着是纷沓的脚步声,也不知混杂着多少人的呐喊声,向着石阶之上的大殿潮涌而来。
赵雪漪的身后已经退无可退,而那老僧的掌力却已风卷残云般横扫而至,掌缘带起的风割得她肌肤生疼!
几乎是在同时,赵雪漪眼前一个身影闪过,她还来不及反应,耶律宁已经挡在她面前,出手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他这一掌只求护住赵雪漪,已是使出了十分的全力,可是他甫一出掌,便觉那老僧的手掌就如同一个无底深渊,刹那间将他的掌力吸得干干净净,他这一掌竟像撞进了一团棉花里,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老僧的掌力却像一股横扫千军的龙卷风,就如卷起一张破席一般,呼啸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脱缰野马一般向耶律宁冲了过去。
摆脱了耶律宁,苏亦夫没有丝毫犹豫,足尖一点,长剑凌空,伴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堪堪向完颜阿骨打而去。完颜阿骨打被他拂了穴道动弹不得,而他身边只有丝毫不会武功的林雨薇,和一个苟延残喘的完颜杰而已!苏亦夫眼神中的疯狂已经被激发到了极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披黄袍,高坐龙椅之上!
他这一剑,去得毫无保留,完颜杰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惊呼,脸上已经满是绝望。
就在他的剑锋离完颜阿骨打只有两尺之遥时,完颜阿骨打却突然握起了掉落在手边的剑,苏亦夫惊愕之中,只感觉他手中爆发出了让自己无法招架的力道,一招之下,便准确无误地格开了自己的剑!
本来也许他不至于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却只能怪他自己出剑只攻不守,是该说他太过自信,还是太过心急?
苏亦夫的身子出于惯性,向前踉跄了一步,正是这致命的一步,迎上了完颜阿骨打的剑锋!
只听一声刀剑入体的闷响,苏亦夫的右手还保持着出剑的姿势,身子却已经停滞住了。完颜阿骨打站起身来,一把抽出了剑,苏亦夫的身子顿时像断线木偶一般瘫倒在地。
而那老僧见状,弃了耶律宁和赵雪漪,只转向苏亦夫,一声惨呼:“恩公!”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耶律宁和赵雪漪不约而同地飞身出剑,素雪和凌清啸破尘嚣,同时刺进了他的身体!
破门而入的将士,正看见了完颜阿骨打滴着鲜血的剑刃,还有苏亦夫和不明身份的白须老僧鲜血淋漓的尸体。
“乱臣贼子已经伏诛,阿古里将军,你们可以退下了。”完颜阿骨打一手提剑,神威凛凛立在当地——他已经给足了对方台阶。
“父皇!”忽然又有一人从石阶之下飞步抢上,他身后竟也是大队兵马,声势之浩大,一眼望不到边际。“儿臣救驾来迟,父皇恕罪!”完颜宗望也已经跪倒在地。
原来完颜阿骨打亦早已埋下了伏兵。带头冲上来的阿古里和完颜宗胤,望了望满脸威仪的完颜阿骨打,又看了一眼躺倒在地的苏亦夫和完颜杰,心中已经明白。他们处心积虑的阴谋,早已尽皆化作泡影。完颜宗望身后的兵马之众,比起他们的不遑多让,而此刻只有完颜阿骨打,仍是他们面前不可撼动的君主。
完颜宗胤犹自发愣,阿古里已经跪了下来:“皇上圣明!圣主自有天神保佑,乱臣贼子兴得一时之浪,终究违抗不了天命所归!”他身后的将士也轰然跪拜。
然而他虽然如此说,心中却再清楚不过,以完颜阿骨打为人,绝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们。不过当初既然决定这样做了,便早就想好了结局。
完颜阿骨打站在石阶之上,举目四望,却只看见满目烈火过后的废墟,满目的白雪红血,满目触目惊心,满目苍凉颓败。
再看一眼跪倒在地的阿古里和宗胤,还有他们身后的将士,他忽然生出一种很累的感觉,一直支撑着自己的力量和野心,似乎都在倏忽间被抽走了,就这样从他身体里消失无踪。
他曾以为自己的江山固若金汤,连不可一世的辽军都在他大金国的铁骑之下节节败退。可是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亲生儿子背叛,最信任的臣子背叛,难道自己这一生,真的注定不该相信任何人吗?
“退下吧……”完颜阿骨打低声道,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
阿古里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轻易就这样放过自己,抬起头来望着他。完颜阿骨打却只是挥了挥手:“退下。”
阿古里和宗望、宗胤,还有他们身后的将士,全都转身退了下去。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此时东方也已发白——看起来,这一场暴雪过后,天气就要晴朗起来了。
完颜阿骨打回过身,向林雨薇深深地躬身一揖:“多谢夫人救命之恩。”他的身后,方才被苏亦夫拂中的脊中穴,还留着一枚银针。
若非这枚银针,毫无还手之力的他早已命丧苏亦夫剑下。他的确早已对完颜杰生了戒心,可是却没有算到,连苏亦夫也已觊觎这九五至尊的宝座。
林雨薇站起身,望了一眼苏亦夫的尸身,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皇上不必谢我。”
“不过朕有一事不明,”完颜阿骨打的目光从林雨薇转向了耶律宁和赵雪漪:“这一场闹剧,你们分明可以置身事外,却为何要帮朕?”
耶律宁看了一眼苏亦夫:“他处心积虑要将外人牵涉进来,我们又如何可以置身事外?”他拭去嘴角的血迹,尽管说话已经有些气喘,脸上却仍是坚毅的表情。方才老僧那一掌,让他到现在胸中还血气翻涌。
“你还是没有回答朕的问题——为何要帮朕?”完颜阿骨打的目光闪动着一种让人无法逃避的意味。
耶律宁嘴角微扬,淡淡一笑:“但凡谋朝篡位,没有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的。”他的目光迎上完颜阿骨打:“若是你死,大金国必将大乱——我们不是为你,为的只是无辜苍生。”
完颜阿骨打眯起了双眼:“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昂起了头:“耶律宁。”
“耶律宁?”完颜阿骨打眉头微蹙:“大辽许王?”莫可名状的感觉突如其来,紧紧攥住了他的心。他的探子遍布天下,宋辽两国于他完颜阿骨打,几乎是毫无秘密可言。这位大辽许王的大名,早就已经是如雷贯耳了。可是今日真的面对面,他方才生出这样近的感觉——这般身手,耶律宁若是要伤他,他这条命哪里还有?
“不管是不是有心,今日你救了朕,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完颜阿骨打沉声道。
耶律宁却只是淡然一笑:“那也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我说过了,我为的只是无辜苍生。”
完颜阿骨打久久地凝视他,缓缓点了点头。“想不到耶律延禧的子侄,还有你这般人才。”他长叹一声,看了一眼完颜杰,坦言道:“朕的儿子确是输给你了。不过,”他望着耶律宁,双眉一扬:“你却做不得皇帝,因为你始终心存妇人之仁。”
耶律宁垂下头,脸上却漾开了笑意。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眸子里光华闪动:“若是做皇帝要做到六亲不认,即便是权倾天下,不要也罢。”
完颜阿骨打冷笑了一声,转身望着门外。那天际山边的白,已经晕染了淡淡的朝霞。“你看看朕面前的江山和百姓,”他抬起手臂,远远指向天边:“这些都是一个男人毕生追求的梦想!”
耶律宁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南征北战,杀戮抢掠,这就是你的梦想?看着无辜百姓在你的刀下哭号呻吟,这就是你的梦想?如今你心愿得偿,可是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对你拔刀相向,”他回头直视完颜阿骨打的眼睛:“你真的觉得有收囊天下的快感吗?”
完颜阿骨打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二十岁便披挂上阵,那时的他同面前的耶律宁一样意气风发,胸怀天下。可是他身处权力的峰巅太久,已经不知道如何才能下来。抑或他已经深深迷恋上了那种感觉,不想下来了。
赵雪漪上前一步,握住了耶律宁的手。完颜阿骨打看了一眼他们,竟然有些莫名的羡慕。大辽许王不爱江山爱美人,这是他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可是此刻看着面前的耶律宁和赵雪漪,他真的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而且只怕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找回来了。
“你难道没有想过,暴露了你自己的身份,今天便要将性命留在这里?”
“我更加相信,比起让我亲眼看着你领兵覆灭我的国家,你会更喜欢后者。”
完颜阿骨打目光灼灼射向耶律宁,而耶律宁也毫无畏惧地回敬他。
“年轻人,我欣赏你的胆识。”完颜阿骨打直言不讳。“我真要感谢你父皇的昏庸,这样得力的臂膀他竟不要。”他的双目闪动着异样的神采:“留在朕身边,你会得到你从前得不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