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空荡的天牢中,这声音森森地回响,就像一把刀直直插进二人的心中。大门突然打开了,当先走进来的人高大英武,正是完颜阿骨打。
耶律宁下意识地握紧了赵雪漪的手。赵雪漪只觉自己的心猛地下沉,难怪这守卫森严的天牢她轻易就进来了,原来都是完颜阿骨打布下陷阱,等着瓮中捉鳖。她起初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她实在太想见耶律宁,所有的犹豫和畏缩自然也都顾不得了。
事到如今,只能拼得鱼死网破。
赵雪漪就要拾起地上的剑,然而她心念刚动,耶律宁已经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决然,用力一握她的手,微微地摇了摇头。
赵雪漪看了他一眼,双眸深处那股突然涌动起来的暴戾决绝渐渐平复了下去。
“朕说过,只要六王爷还在这里,王妃总是会自投罗网的。”完颜阿骨打冷笑望着耶律宁和赵雪漪,依然是那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完颜宗望笑道:“父皇料事如神,儿臣佩服。父皇,如今耶律延禧的宗室尽皆落网,不如一齐杀了,叫耶律延禧断子绝孙,死了这条心。”
“王妃千里迢迢赶来上京,朕当然要先让你与心上人团聚。”完颜阿骨打未置可否,只一招手:“开门。”
沉重的铁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就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张开大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王妃,请吧。”完颜阿骨打冷冷道。
赵雪漪毫不示弱地回敬他的目光,昂首踏进了那牢房,仿佛她面前是穷尽奢华的盛宴。完颜阿骨打眯起了眼睛,为什么这两个人永远都那样高贵骄傲,就连沦为阶下之囚也不例外呢?
“父皇,”完颜宗望大惑不解,如今大辽宗室尽数落网,照他之意,早该除之而后快。“如何处置这二人,还请父皇示下。”
“好生看守,不可怠慢了。”完颜阿骨打淡淡道,看了一眼耶律宁,转身离去。完颜宗望难以置信地看着父皇的背影,又看了看耶律宁,转身跟上完颜阿骨打。他们一行人一踏出大门,数十仗剑披甲的精兵便涌了进来,牢牢守在了里面。
完颜阿骨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耶律宁才转过来望着赵雪漪,轻声道:“雪漪,你又把自己往虎口里送了。”
赵雪漪微微一笑,淡淡道:“我等着你救我出去。若是不成,咱俩便死在一处。”
“如今父皇已逃往西夏,宗室尽皆被俘,大辽故地已尽入完颜阿骨打囊中,我却实在不知完颜阿骨打留着我们还有什么用。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对我礼遇有加,除了不得自由,我倒不曾像个俘虏。”这些日子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耶律宁心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这样轻易便让人琢磨得透,他便不是完颜阿骨打了。”赵雪漪喃喃道。“宁哥哥,完颜阿骨打似乎并不想杀你,恐怕他还是想拉拢你,他的野心不会止于尽得大辽故地。他是想要真正地君临天下。”
“我只不过是他想要征服的一个目标罢了,同一座久攻不下的城池没什么两样。越是难攻,他便越是感兴趣,越是一心一意要攻下来,一旦真的愿望达成,那种胜利的喜悦却维持不了多久。”
赵雪漪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完颜阿骨打已经病重,这一次恐怕真的是大限将至了。完颜宗望或是完颜亮、完颜晟,无论是谁继承大统,他们之中都无人有完颜阿骨打的胸襟魄力,到时身登大宝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除掉大辽宗室。”
“病重?”耶律宁一愣,回想日间完颜阿骨打在朝堂上的样子,似乎确实是抱恙在身。他这样频繁染恙,难道真的是大限将至了?
“他当初过河拆桥害死干爹干娘,如今这些太医庸手,谁又能妙手回春。这一次叫他做那曹孟德,真是自食其果。”
耶律宁正自沉吟,忽然牢门开了,一队身披重甲的卫兵之后,跟着十来名低眉顺首的宫婢。为首的宫婢上前一礼,屈膝道:“奴婢奉皇上之命,请王爷和王妃移驾,奴婢为王妃沐浴更衣过后,皇上在上清宫设宴款待王爷王妃。”
耶律宁和赵雪漪对视一眼,事已至此,除了顺从完颜阿骨打的意思,他们已别无他法。
“雪漪,”被押送出了天牢,耶律宁低声道:“完颜阿骨打搜罗天下高手,重组上阳九骏,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稍后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赵雪漪忽然明白他方才为何要拦着自己,认真地点了点头。
完颜阿骨打端坐于上首,见二人进殿,立即起身相迎。他身边只有几名宫人侍婢,竟连一个带刀侍卫都不曾见。
“王爷王妃前番不辞而别,朕为二位备下的宴席要到今日才请得大驾,实在是让朕殊为心急。”完颜阿骨打的态度竟峰回路转,语气谦恭之极,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这些话语竟是出自他口。
耶律宁淡淡看着他,目光深邃,叫人望不见底:“如今我二人已是阶下之囚,这般礼遇,在下实在担当不起。”
“六王爷何必自谦?”完颜阿骨打一笑,先行端起了酒杯:“六王爷天纵英才,朕记得当日曾对王爷说过,朕真的很想同你痛饮一场,今日难得有此良机,六王爷难道还是不肯赏脸?”
他的话语虽是询问,然而语气却是不容辩驳的坚定有力,面容也是一如既往的未容置疑。耶律宁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却也伸手端起了酒杯。
“如今耶律延禧逃奔西夏,大辽国祚危在旦夕,已是日暮将近,回天乏术。朕一直欣赏六王爷雄才大略,胆识过人,自朕起事以来,但凡愿意弃暗投明的有能之者,朕从来既往不咎。六王爷,几月前朕同你说过的话,今日依然还在,却不知王爷肯不肯给自己一条明路呢?”
“大金国已尽得大辽故地,在下早已毫无用处。”
完颜阿骨打笑了一声,蓦地起身放眼大殿之外,大声道:“辽地尽得,还有宋地,还有西夏大理,朕亦早对你说过,君临天下,这是每一个男人毕生的梦想,只不过大半人只敢想却不敢做罢了。”
耶律宁仍旧只是淡淡一笑:“皇上的话在,耶律宁的话今日却也还在。”
“呵,”完颜阿骨打回身看着他,冷冷一笑:“堂堂大辽许王,仍是个行事懦弱,瞻前顾后之人。”
“当初我说过,若是做皇帝要做得六亲不认,这样的天下,不要也罢。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梦想,我心里的天下,跟你不一样。”耶律宁握住了赵雪漪的手,他想要的天下,早已经得到了。
完颜阿骨打突然上前两步,直直逼视耶律宁:“从前你为了效忠故国,效忠你的父皇,如今大辽已亡,你父皇更在战场上抛下你们独自逃脱,你还有什么要效忠的?”
耶律宁的眼神没半点退缩:“忠义二字,在心,不在人。”
他字字掷地有声,听得完颜阿骨打都是一愣。
“难道你还在幻想你父皇东山再起夺回江山,幻想你们还能回归故国?”
耶律宁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似是不屑再与他解释。“我早已再无任何幻想。盛世繁华,业建功成,终究是过眼云烟,”他毫不掩饰地望向完颜阿骨打的眼睛,“背后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般堆砌在血泪之上的天下,就算得来,又是几分成就?”
“你究竟想要什么?”完颜阿骨打一直自诩长于谋算人心,可是在耶律宁面前,他竟从来谋算不出他的所求。
耶律宁垂首一笑,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想要。现今我唯一的奢望,就是青山绿水,伊人相伴,终老此生。”
如果是一个市井小卒对完颜阿骨打说出这样的话,那他半分也不会觉得稀奇。可是如今对他说这话的是耶律宁,是大辽的许王耶律宁,是胸怀丘壑、叱咤疆场的耶律宁!他为何能够舍得放弃送到面前的一切,为何舍得放弃?
完颜阿骨打实在不能明白,又或许他也没有意识到,正是自己在权力峰巅上坐得太久,已只知道牢牢抓住自己想要的,已不懂得放弃了。
“你这一路上都未能逃脱,难道如今指望朕会放你走?”完颜阿骨打剑眉一挑,斜斜望着他。
“不敢奢望。”耶律宁冷冷一笑,“但也不会束手待毙。”
话音刚落,他和赵雪漪都蓦地站了起来!
完颜阿骨打冷笑一声,轻轻一拍手,大殿两侧的门开了,仗剑披甲的精兵如潮水般涌进来,他们之后,更有九名白衣蒙面人一字排开,堪堪护卫在了完颜阿骨打面前。原本安静的大殿忽然便剑拔弩张!
“六王爷,朕欣赏你的勇气,可朕倒想看看,这大殿内布满精兵强将,外面更有三万骑兵死守宫门,你们如何逃脱?”完颜阿骨打的眼神和语气都冷得让人心生寒意。“要么做朕的左膀右臂,位极人臣,要么,”他的双眸蒙上了一层狠辣:“就做刀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