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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无度

老实说赵泗很感动,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收村民们拿来的东西,因为实在是没有用处。虽然那些东西在赵泗看来没什么用处,但这些村民可能平时自己家里都不舍得给孩子吃。最后赵泗只能说心意领了,东西得带回去,这话虽然很多时候说都是套话,但是此时却是真心说出来的。

年后赵泗的船队又起航了,商人们也陆续来港口了,眼看着港口又开始热闹起来。很多人包括赵泗都认为这年会更好,但是不和谐的事情却很快出现了。

元宵过了没多久,汤师爷就从升龙来了一封信,信里告诉赵泗不知道为什么郑王世子竟然知道了赵泗在港口做的事情。说赵泗勾结洋人,汤师爷说他已经稳住了世子,送了不少礼,还答应每个月孝敬给世子一千两银子的零花钱。

开始赵泗以为是汤师爷想要讹自己钱财,二话没说写了封信让人送了过去,还附赠三千两银子。信里客套的表示感谢汤师爷,然后同意每个月多出一千两银子让师爷去活动。

可没过两个月,汤师爷又来信说世子警告说要赵泗不要在勾结夷人了。汤师爷还说现在世子开口索要三千两,赵泗二话没说又送过去三千两。

赵泗恼怒汤师爷贪婪,折腾出什么世子干什么,自己要不就好了。可没多久汤师爷又来信说要钱,这次是一万两。赵泗感到不寻常了,汤师爷可不缺钱也不是笨人,不会不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没道理三番四次写信借机敲诈自己啊。难道真的是自己的事情让郑王府的人知道了,赵泗不敢大意,亲自去了趟升龙。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有一个云屯的生意人认识郑王世子的跟班,去升龙进货的时候无意间把港口的事当成新闻跟他说了。这个跟班讨好世子便也把这新闻当成了故事,讲给了世子,说北边一个港口有很多西方的夷人。世子一问才知道郑王新设了个海州县,知县赵泗弄了码头吸引来很多洋人的事情,而且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这港口很挣钱,于是这郑世子闲来无事弄清楚了这些事情都是汤师爷操作的,便找了汤师爷,说自己零花钱有些不够花。

赵泗弄清楚了故事始末,很无奈很莫名其妙,就这么被一个小孩子勒索,太无厘头了吧。

便问道:“如果不给会怎么样。”

汤师爷道:“你我俱死矣。”

“有这么严重,你不是很受郑氏倚重吗。”

汤师爷惨笑道:“倚重,哼,奴才而已。这念头做事的都是孙子。这世子是郑王宠妃所生,向来无恶不作,惹不得。”

赵泗怒道:“十万两白银明日送到,这是最后一次。”赵泗本想一下喂饱那纨绔子弟,以后让他少找麻烦,没想到却惹上了无穷无尽的烦恼。

郑王郑松有两个最宠的儿子,一个叫郑梉是长子,长妻所生精明干练,还有一个叫郑椿年纪最小,乖张跋扈,不过郑松宠信他母亲对这幼子十分宠溺,敲诈赵泗的就正是这郑椿。

处理完升龙的事情赵泗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海州,海州也出了事情。

海州从万历四十年(1612)春开始正式开张,到现在四十一(1613)年夏,整整过去了一年半了。港口日益繁盛,人越来越多,各种矛盾就出现了。小偷小摸打架斗殴每日都发生,赵泗平时处理的方式无非找到相关人,问明缘由随意责罚几下罢了。

终于出现了大事,村民们跟一伙前来贸易的英国商人发生了矛盾,有村民被打死了。于是斗殴起来,双方互有死伤。

赵泗赶回来的时候,双方虽然都停火了,但是仍然很紧张,英国商人被村民们围在他们商馆中进出不得。本来村里的男人都被赵泗雇佣,没事时候在港口上拿着棍子做巡视人员,有事了就帮忙做事,比如盖房子什么的。而英国人往来贸易跟这些村民也没什么冲突,可坏在英国人的水手们在他们国内的时候大都是些流氓**,在海上也时常做海盗,杀人放火没少做骄横惯了都。

码头上有个酒馆,这是一个村民开的,由于离港口最近,平时生意火的不得了,平时英国人荷兰人中国人安南人都能聚在一起聊天海吹,更是吸引了很多人。但是酒馆主人也要去港口巡视,不一定总在酒馆待着,平常就主要给他媳妇照看。那日一伙从英国国内来的船队来了海州,下了码头这群几乎在海上憋了一年的家伙们,直奔酒馆,大喝海喝纷纷醉倒。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酒醉后就要闹事,看到人家老板娘漂亮就出手调戏。不巧男人刚好巡视经过,看见自己的媳妇被几个脏兮兮的英国人拉拉扯扯,火从心头起便打了人。这群英国人可不是软柿子,群起攻之,本来就喝醉了下手没有轻重,竟把人打死了。村民们本是一村的乡里乡亲平时就是一气的,这下子港口上的所有人都聚集起来了,他们拿着手里威慑人的木棒子什么的就跟英国人干上了。英国人大都带有武器,或者短枪或者砍刀的,村民们死伤数人,而村民仗着人多加上自己先死了人,都有气下手也狠,英国人也有当场就被打死的。

知道出事的童官儿赶紧就请来村里长辈,英国商馆的乔治也来了,这样才劝了下来。可是村民气不过,围了商馆。英国人见村民人多这时候酒也醒了,胆气就没有了,躲在商馆不敢出来。港口上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去通知了赵泗。

赵泗回来后,看见村民们还围着英国人的商馆,把尸体就摆在他们门口。废了不知道多少唾沫答应给个合理的解释,才把他们劝走,这时候英国人的商馆内已经断粮断水好几天了。

赵泗也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只能四方走动,最先肯定是要村民们满意,便去找了村里年长的有声望的几个老人来商量。

这几个人态度坚决,就是要惩治打死人的几个英国人,赵泗只得劝:“他们也死人了,不如就这样了了吧,再不行赔些钱财给家属,在好好安葬如何。而且你们也不对,怎么就私斗呢,凡事都有官府法度吗。”

村民们更不乐意了,阮老汉怒容满面道:“什么官府,你就是知县,你看看这个官府有个官府的样子吗。你们整天就知道挣钱,平日里有个什么偷盗打架的事情,报给你知道,你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候还给两边都赔些钱财。这次又赔钱,不行一定要杀那些夷人。”

这话说的赵泗汗颜,字字中的,市场几人相争,闹到赵泗跟前,他经常是好言相劝,给各自一些钱去处理,然后仗着自己脸皮让双方都相互道个歉了事,确实没有个当官的样子。赵泗也从来不把自己当成知县,既没有官衙也没有衙役,更是没有正经的升过一次堂,审过任何犯人。

赵泗只得道:“都怪我,这次就交给我,一定给你们一个好好的答复。过几天升堂审讯,你们都列席听审,一定让大家满意。”

赵泗又去找了英国人,还没开口责难,乔治先是让赵泗看自己这边死了的几个人,告诉赵泗要严惩肇事者。赵泗只能告诉他们也给他们满意的答复。

几天后再来了一次公审,事情的缘由很简单,就是英国醉汉调戏酒馆老板娘,最后打死老板。这事英国人也承认,可要处理意见就来了。乔治说,自己人只不过跟老板娘调笑而已,这不是什么罪行。后来死人乃是因为斗殴致死,双方都有责任,而且是村民们先动的手,要求严惩村民。表示英国人完全没什么罪。

村老们恼怒异常,说起因明明是夷人调戏良家妇女,按照村里规矩这是要浸猪笼的。吵吵闹闹要求浸死几个肇事的英国人。

赵泗头大啊,问旁边做书记的童官儿怎么办。童官儿说按照大明律法,洋人调戏良家妇女要打板子,罚银然后发配,双方私斗参与人员各打五十大板,着令他们各自掩埋死者。

这种判决双方自然不满意,赵泗也没办法判啊,罚银还好说,英国人不缺钱,只是他们不服气而已。但是那发配可怎么发,自己不是大明官府,可以发配流放到辽东去。再说他现在只能控制海州这屁大点地方,从南面发到北面去吗,睁眼闭眼他们就被自己的船接走了。

眼见吵吵闹闹个没完,赵泗一怒拍案喊散了。立即又派人请了港口最有名望的一群人前来商议,现在海州可复杂了去了,比广州要复杂多了,既有荷兰英国人,广州八大海商都在这里开着店铺,还有众多的小商人在此谋生,近前在码头干活的村民,北面来卖鱼的渔民都有。

最后请来了八大海商的掌柜,英国商馆的乔治,荷兰人威廉姆,还有小海商里很有名气的秦勇,村民也派阮老汉来谈判。十几人齐聚一堂,赵泗把事件始末再描述了一遍,村民跟英国人表示属实。然后赵泗让大家共同来拿出一个方法,这些人平时在港口上都是一方说的上话的人物,赵泗想这些人来共同决定的事情应该能服众。

众人交头接耳,一会而秦勇先说话了:“起因既然是英国人调戏良家妇女在先,自然是他们理亏。”

有个掌柜说:“对没错,可这私斗却要不得啊,公然私斗都要罚。”

又有人说:“对统统抓起来问罪,光天化日目无法纪成何体统。”

···

这群人越说越兴奋,俨然成了批斗大会,而且批斗的对象并不是英国人一家,村民们也被说的体无完肤十恶不赦的样子。

阮老汉立马就不满意了:“放屁,我们的女人被打死在先,他们要偿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乔治道:“没错,我们的绅士们只不过是跟美丽的小姐开了些玩笑,却让他们无理攻击,打死我们勇敢的水手他们要偿命。”

“你放屁,你们这群蛮夷调戏良家妇女,要把你们浸猪笼。”

“噢,上帝原谅你。我以万能的仁慈的主起誓,在英明的英格兰国王治下,你们都应该被绞死。”

赵泗没法判决,两方争吵不断,赵泗算是看明白了。这完全是各自观念不同,一方是从遥远的欧洲的,他们认同的西方的英王法律,另一方是东方安南的小渔村,村民们要用村里的规矩处理。其余人来自大明的居多,认为用大明律法合理,但是赵泗却没法判决,而且双方都不满意。

原来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没有统一的法度啊。

赵泗制止道:“都安静,安静。我看如何判决也都不服气,这样好了,就这些事情我们不用争论。必须要有一个律法来裁决才好,我们应该用什么律法呢。”

大明商人都说,用大明律就好。

英国人说要用他们公正的英格兰法来审理。

反而是阮老汉弱了气势,他实在拿不出什么法律,他们村里那点规矩也不能当法律使啊。

威廉姆说,用我们荷兰法律好了,我们跟此事无关最公正。

阮老汉不同意,夷人都穿一条裤子。

大明商人说,还是用大明律好,天朝上邦的律法足可以审理下国的事情也合情合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里是安南不如就用黎朝的法度好了,赵泗觉得有理,便道:“谁懂得安南律法啊,说说该怎么办。”

却没有人应答,原来在做的就没有安南的读书人,其实别说这里,就是整个港口都很难找出识文断字的安南人。

安南法律也不能用,赵泗头疼突然一个霸道的念头生了出来:“我是这里的知县,都得听我的。我做判决你们可福气。”

阮老汉道:“大人判决我等小民可不敢有意见,但是要是大人不公,怕老天不答应。”

乔治道:“您不能偏袒罪恶。”

赵泗心想自己不管如何判决怕是这些人都不满意,而且就是这次糊过去了,今后难保不在出现同样的事情,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法律是必须要有的,可大明律自己都不懂,西方人那些东西就更不要说了。不如现今跟他们一起商议些条款,也不怕大家不服,便道:“不怕你们不满意,今日这案子姑且不审了。我们先定下些规矩,以免以后在出现这样的事,到时候我们照章办事。”

乔治道:“您的意思是要立法。”

赵泗笑道:“没错,今日我们就效法汉高祖约法三章。未免大家都不服气,今日我们一起讨论如何。”赵泗临时起意要约法,汉高祖的故事在做的大多数都知道,即使不认字那说书的都说烂了。于是也都同意。

众人对约法的热情程度可一点不比审案来的差,一个个争先发表意见,这里有安南人有英国人荷兰人大明人,所说的东西也千奇百怪,但是世上的公理却都是相通的,很快提出的几条都没有意见。像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英国荷兰人说的不能欺行霸市,要公买公卖等等。

众人热情很高,可争论太大,后来甚至很离谱了起来,为什么偷鸡蛋罪大还是偷鸭腿罪大的事情都能吵上半天。赵泗赶紧制止,加上天已经晚了,就让众人都回家去。

晚上赵泗整理出来,共同同意的二十条意见,让童官儿抄上几份,分发给各路人马。

第二日在码头把所有在港口的人召集起来,赵泗搭了一座高台,把商讨出来的律法一条条念出来。每念一条问大家有没有意见,凡事没有意见的都让人记下。

最后十八条都没有人有异议分别是:

第一条、凡各种纠纷都应上报官府处理,不能私自争斗。这条是赵泗加上的,大家都同意。

第二条、不得伤害人命。

第三条、不能偷窃。

第四条、不能欺诈勒索,不能强制他人买卖。这个是英国人和荷兰人共同提出的,这是他们在东方贸易一贯担心的东西。

第五条、不能调戏良家妇女。这是村民们提出的,经赵泗苦苦跟英国荷兰人解释,例举各种民情他们才同意的。

第六条、不能打人骂人。

第七条、不能拖欠工资,吃饭不能赖账。

第八条、不能撒谎骗人。

第九条、不能擅闯民宅。

第十条、不能聚众赌博。

第十一条、不能衣冠不整外出。

第十二条、不能让牲口进入溪流,不能随意在溪流中倾倒污秽物。

第十三条、必须遵守契约,不能擅自更改毁弃已经签订的契约。

第十四条、不能随意提起别人长辈祖宗名讳。

第十五条、船只进港不能随意争抢。

第十六条、不能受贿,行贿。

第十七条、不能教唆他人做坏事。

第十八条、不能教别人的小孩子辱骂他的家人。

折腾了几天就整出这些条条框框,可以说不能算作是法律,因为大家竟然忽视了最重要的处罚手段。可谁也不明白这个形式,这个当官的跟百姓在公开场合商量律法的形式的重要性。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把这事当作一个佳话说笑而已。

这个所谓的律法其实很多条款非常可笑,关于英国人和村民的争端甚至不能用这个律法来裁决,第三天赵泗让人在港口抽了自己三十鞭子。说自己没有能够处理好事情,让才酿成冲突,并罚银三千两交给死伤者家属做丧葬费用,并答应给村民赡养费用让他们照顾死者孤寡。把肇事的英国人和村民各打了三十板子,并让英国人按照当地礼节去披麻戴孝。也许是折腾的久了大家心里的火气都消了些,也许是看到赵泗自己都被打了,众人勉强接受了事情的处理。

事后英国人有些怨言,但是他们还是希望好好做生意的,他们的长官每次来便都约束手下。村民们也不是很满意,此事过后,所有村民开的酒馆饭馆都不让英国人和荷兰人进入,门口高挂夷人与狗不得入内,荷兰人无辜受殃及了。

赵泗让人把十八条可在石头上,放到港口显眼的位置,并且腾出一个屋子挂名法庭,请各个有名望的人轮流在这里裁决各种争端。此后在也没有发生因纠纷的私斗的事情,几方人越来越信服赵泗起来,都认为他做事公道。而且因此事赵泗的名气竟然打了起来,通过海州的商人们不仅传到了安南,广州福建等地都知道了有赵泗这么个人物。

赵泗的船队继续扩大,年底时候超过了二十艘,一次出海利润可达一二十万两。荷兰英国商人来往更加密集,广州大商人,甚至泉州漳州潮州扬州等地商人都来此贸易,小商小贩也来这里买店铺做生意。年底的时候竟然来了一个山东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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