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跪坐在地上，想起婆婆慈祥的笑容，又想到自己从此孤单一人，眼里的泪水似乎总也抹不尽，呜咽流泪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看到地上已经变成黑紫色的血污，林炎又怨恨自己，本来婆婆虽然卧病在床，病情一天天加重，但是如果不是自己熬的药草，婆婆也不会这么快就死掉。
药草。。。。。。
林炎突然想起昨天方大夫说过的话，“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再来找我”。婆婆喝下了他开方的药草，当天晚上就过世了，定然是这个人开错了药方，害死了婆婆！林炎咬牙切齿，“蹭”地从地上蹿起来，出门朝凤凰镇奔去。
天还未亮，小路又崎岖难行，林炎摔了好几个跤，脸被石子蹭破了也不去理会。状若疯狂的奔入了凤凰镇。
方大夫家尚未开门，林炎在门前狠狠拍打，声音不够大，又用头用力撞门。半响之后，大门终于打开，方大夫满脸困意地开了门。
一见方大夫，林炎眼睛又变作血红，悲叫一声，合身而上，扑到方大夫身上，又踢又打。方大夫虽然四十多岁，还算年轻力壮，但是全无征兆下被人扑了上来，难免手忙脚乱，手上的灯笼也碰掉在地上，里面的蜡烛倾倒，慢慢把灯笼烧了起来。
好不容易，方大夫双手抓住林炎肩膀，怒冲冲地想看是谁这么无礼。林炎却仍然不依不饶，用脚踢打，嘴里终于说出第一句话：“还我婆婆！”方大夫愕然，接着熊熊燃烧的灯笼火光，总算把灰头土脸悲痛欲绝的林炎认了出来。此时，方大夫的家人也从屋里出来了。
听仍然怒目而视的林炎说完，方大夫立刻思索起自己开的方子来，喃喃自语了片刻，摇头道：“不会啊，怎么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随即断然道，“走，我跟你回去查验一下”。
林炎立刻上前，拽了方大夫袖口就往门外扯。方大夫连忙伸手拨开，埋怨道：“你这小娃，我又不会跑掉，放手放手”。林炎仍然怕他逃走一样，紧盯着他，等他出门同行，满是怒火的眼睛让方大夫也一阵心惊。
此时天开始蒙蒙亮，不用灯笼也可勉强认路。林炎又拉起方大夫的衣袖，两人拉拉扯扯，踉跄而行。等赶到茅屋，天已经大亮。
方大夫步入小屋，看到地上的污血，立刻一惊，又打量床上已经冰冷的婆婆尸身。喃喃道：“我这方子，开的是润肺止咳，健脾理肾，调燮阴阳之药，怎么会出现这种寒毒攻心，血淤难行的情况？”心中一动，问林炎道：“小兄弟，你昨天抓的药还在不在，让我看看。”
林炎抓起剩余的两包药材，扔了过来。方大夫打开纸包，先凑在鼻尖闻了一下，又抓起一把仔细查看，然后手指逐个挑起药材，不时闻嗅，有的还伸出舌尖舔一下。突然他拿起一样药材对林炎道：“这个不是人参，是商陆，虽然也有镇咳平喘的作用，但是其性苦寒，且有毒性”。
林炎怒目而视，说道：“如果说别的药错了，或有可能，但是这人参是昨天我自己在山里挖出来的，而且用它换来的药草，怎么错的了？”
方大夫手一伸，将手上药材递给林炎，“老夫从医多年，药材还是不会认错的，这商陆虽然和人参相似，但药性却截然不同。老夫昨天所开药方中，已经配合麻黄和木瓜红中和人参的寒性，但对于商陆的毒性，却无法消解。所以你婆婆喝下药后，才会中毒吐血而亡”。
林炎虽然不识药性，但看方大夫言之凿凿的样子，心中也自信了几分，又凭添疑惑，昨天在小谷中，那峨眉派的姐姐已经告诉自己所采的就是人参，而且在药店中，掌柜的话里也认定自己用来交换药草的就是人参，怎么会成了商陆呢？
看到林炎疑惑的表情，方大夫又问道：“小兄弟，你这药草是从哪里抓来的？”林炎回答：“是镇上的回春堂”。方大夫默然不语，略一思索，似乎是明白了几分，长叹一声，将药草放下，转身就欲出门。
林炎一把抓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情你还没有说清楚，就想走？”方大夫摆手道：“以我猜想，定然是在抓药时出了岔子，但是以回春堂的财大气粗，又答应以你的人参换药草，理应不会贪图这等蝇头小利以商陆代替人参入药。这其中原委，老夫是在思索不透。”
林炎道：“对啊，我的人参至少也有多半斤重，入药只需三钱，他们应该也没有必要吝啬这三钱人参吧。”方大夫一震：“你昨天挖到的人参有多大？”
林炎手比划了一下，道：“大约有两指粗细，近尺长”。方大夫似是疑云尽去，捋须点头后又是一声长叹。对林炎道：“所谓五两为参，八两为宝，定然是他们贪图你这整株的宝参，不愿切下三钱来入药罢。”稍微一顿，又对林炎说：“此事，老夫深感歉疚，你婆婆的后事，老夫不会袖手，自会出力帮你安葬。待老夫回家取些银两，购置棺木，雇佣人手。”
林炎的满腹怒火又转到了回春堂，只叫了声：“我去找回春堂说理去，让他们还我婆婆。”方大夫大惊，忙道：“他们财雄势大，又暗通官府，你去了定然吃亏。。。。。。”说着就伸手去拉林炎，哪知林炎身上衣服已经破烂，一扯之下，只撕下半片衣袖，林炎却已狂奔出门了。方大夫心知不妙，连忙出门追赶。
怒火攻心的林炎跑的甚快，久不跑动的方大夫又怎能追的上，转眼间，林炎就已经跑的不见人影。
林炎跑到回春堂，只见几个伙计正在打扫，准备开门营业。林炎跑进厅里，见到那掌柜正在柜前记账，算珠声噼啪不绝。
林炎上前大叫：“为什么你们用假人参来骗我，还我婆婆！”掌柜的抬头一看，是昨天的小子，心里一惊，走出柜台，强自镇定问道：“你这小娃，如此不懂道理，我昨天应允给你抓药，已经是对你照顾有加，怎么今天到这里来胡闹？”
林炎一把抓住掌柜衣袖，哭出声来，哽咽道：“我婆婆吃了你们的药，昨天晚上就过世了，不是你们的药草害人，还是谁？”
掌柜见林炎身后并无其他人跟入，镇定下来，冷笑一声：“小娃娃，莫要诬赖好人，我们按方抓药，有什么过错，出了事，你自然应该去找开方之人，来找我们作甚？”
林炎叫道：“方大夫已经查过了，你们用的不是我的人参！”
掌柜沉下脸来，喝道：“混账小子，我好心帮你抓药，你却来这里惹事生非，还要诬陷我们回春堂卖假药！”转头对几个伙计道：“小三，小六，你们几个把他给我轰出去！”衣袖一甩，掌柜踱步进了内堂。
林炎还要追进内堂，已经有两三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赶了上来，七手八脚捉住。林炎兀自挥手踢脚，哭闹不休，几个伙计却没有半点客气，拽住林炎到门口，手一推，林炎已经摔下台阶，倒在道上。林炎周身酸痛欲裂，却咬牙不吭，爬起来又想冲进回春堂。
一个伙计伸手又是一把推了下来，这次摔的更惨，林炎左肩着地，几乎肩骨也摔断了。林炎爬起来，右手捂住肩膀，朝那几个伙计怒目而视。此时街上已经有人逐渐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只不过并没有人敢上前，只是有人在后面轻声嘀咕：“回春堂越来越不像话，欺负小孩子作甚？”
忽然掌柜从厅里迈步而出，手一挥，一件东西掉到林炎身边，原来是一株巴掌大小的干参。掌柜朝众人拱手道：“诸位街坊邻居，这个小娃娃昨夜来我回春堂抓药，身上又没有银子，只带了这株人参，说要以参换药。老朽本着慈悲之心，应允于他。岂料这小娃娃转脸不认人，诬陷我回春堂卖给他假药，简直是岂有此理，诸位街坊请评个理。”
林炎大喊：“这不是我昨天那株人参！你们用假药害死了我婆婆！”
四周围观的众人缄默不语，有人在后面低语：“说的冠冕堂皇，谁又晓得你们干了什么勾当。”也有好心人对林炎小声说：“走罢，你惹不起他们的。”
林炎仍不离开，对着掌柜怒视，嘴唇也咬破了，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掌柜见这小孩眼中的狠意，居然心里一阵发冷，不敢直视。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厅里。
这时方大夫才气喘吁吁赶到，从后面挤了进来，拽住林炎就往外拉。林炎拼命挣扎，嘴里还喊着要他们还婆婆的命来。方大夫把他拽出人群，拉到一边，低声对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人小力弱，怎么是他们的对手？这样上去，只会被他们打个半死，你不想以后给婆婆报仇了？”
林炎泪眼朦胧中，回春堂的几个伙计都已经模糊不清，只是盯着回春堂的金字牌匾，闷声不答。
方大夫见林炎已经不是那么用力挣扎，便拉着他的手转身向家走去。林炎虽不做声，但是始终扭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回春堂，目露坚毅之色，似乎把仇恨的种子埋在了心里。
方大夫一直拉着林炎道了自己家，关上大门，才放开了手，但已经气喘如牛。从林炎家奔回凤凰镇，又拽着死也不肯回头的林业走了大段路，让方大夫筋疲力尽，几乎丢了半条老命。
风箱般喘息了好一会，望着呆呆的林炎，方大夫不禁长叹一声。暗忖这孩子的命还真是苦，以后就是无人照料的孤儿了。方大夫进屋和家人商量了一下，带了些散碎银子，又走出房门，拉起林炎上街。
方大夫先去西街雇了几个短工，又去买了些香烛冥纸元宝之类，然后去棺材铺买了一副薄板棺材，让短工抬起，拉着林炎向茅屋走去，一路上林炎眼神发直，犹如痴呆之人，方大夫却不停长吁短叹。
到了茅屋，先吩咐两个短工去山脚下的那处孤坟，再挖一个墓穴出来。然后让余下的两人将林炎婆婆的尸身稍作整理，放入了棺木之中。见林炎仍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摸样，方大夫又些担心的拉过林炎的手，把了把脉。还好，只是怒火攻心又悲伤过度，暂时迷了心窍。
不久挖墓穴的两人回来，说已经妥当。方大夫吩咐四人抬起棺木，拉过林炎的手臂，夹在臂膀间，一手提起装纸钱元宝之类的竹篮，另外一只手不时抓起些纸钱往天空挥洒。冥纸纷飞中，林炎不声不响跟在身边，也不再哭闹，看的方大夫都有些心酸。口中喃喃作声，方大夫低语：“桥归桥，路归路，走的人安心去吧，这些散碎银两路上花用，保佑这孩子以后顺顺当当，多福多寿。。。。。。”
到了墓地，放棺入穴，封土成堆之后，方大夫拉过林炎，让他磕了几个头。仓促中也没有置办墓碑，只是在坟前插了一块木板。随后方大夫付过工钱，打发那几个短工回家。把剩余的元宝冥纸付之一炬之后，拉着林炎回到茅屋。
见房内凌乱不堪，家徒四壁，方大夫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心道：“摊上了这回事，自己没有什么过错，也是于心不忍，给这老太太出钱送葬，也算是积了一桩阴德。”拉过林炎，在他人中穴和百会穴处轻揉了一阵，又用水给林炎洗了把脸。林炎散乱的眼神才逐渐凝聚，精神也慢慢恢复过来。方大夫暗道：“虽有心带他先回家，休憩静养几天，但是怕家里那婆娘又撒泼耍刁，罢了，自己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随后安慰了林炎几句，方大夫慢慢踱出门口，回家而去。
林炎在地上呆坐片刻后，忽然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竟然是昏睡了过去。也难怪这六岁的孩童，连日来奔波劳累，前日被人打和昨天进山所受的伤还没好，又经历婆婆过世的打击，已经是心力交瘁，实在没办法支撑了。
此后，林炎孤身一人在茅屋过活，仍然是进山砍些柴薪，背到镇上换些米粮，回茅屋生火做饭。只是经常跑去山脚下公公婆婆的坟墓处，或放声大哭，或低头垂泪，悲切凄惨，让人闻之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