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情之一物
“托托托……”
木剑击打假人,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尽管已经挥汗如雨,但我依旧握在剑柄,不停用手中的木剑,挥出各种剑招,奋力斩击着木人。也许,我是把木人当做了晋无衣了,而仇恨,则是我奋进的动力吧!
说起来也可笑,当初我和薇薇去法国旅游的时候,曾有幸站在伏尔泰的墓碑旁。看着他的墓志铭——“诗人、历史学家、哲学家,他拓展了人类精神,并且使之懂得它应当是自由的”,而后大谈起“天赋人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云云。然而今日,我却背弃了法律,不得不亲自拿起武器去杀人。事实上,我确实曾一度笃信法律的权威与公正,但这终究是天真的,因为有的人、有的事,确实是法律鞭长莫及的。
“咔嚓!”一声脆响,我用力过猛,木剑竟应声而折。
我苦笑着丢了手中木剑,又换过了一把。说起来,仅这三日的苦练时间,我已折断了五把木剑。
崔融教我的“破锋八剑”,看似简单易学,然而我越练下去却越觉得博大精深。当然我只所以沉溺其中,主要是因为它气势磅礴,劲若奔雷,如秋风席卷落叶让人势不可挡,我很合我的口味。我想,他这套剑法,大概是从战场中领悟出来吧。因为,如此直截了当,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剑法,确实符合战场上一击致命的要求。
我换了木剑,又是一记“奔雷式”直劈了下来,不想,这一剑竟削断了木人的假臂。连我自己颇为觉得不可思议。当初,白风凭竹剑就可以将钢盔打瘪,曾让我啧啧称奇不已,但如今我自己居然也可以办到,可见技巧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让困难的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崔融说,剑术,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复杂的只是“剑性”。如果能够把“剑”每个特点都理解清楚,并加以使用,那么距离高手的境界也不会太遥远。也许吧,或许“剑术”就如“球术”,“剑性”就如“球性”,只要摸清楚的足球构造以及行动轨迹,并且培养出脚感,那么搓出一记美妙的弧线球,也不会太难。
想到此处,我又拿起长剑劈了出去。正挥汗如雨着,门外忽地又传来脚步声,我收了手中的木剑,转头一看,却是胖子魏逸。也不知他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胖子笑嘻嘻道:“大哥,正练剑呢?”
我笑了笑,问道:“老四,你有事找我么?”
“没事便不能来看你么?”胖子哈哈一笑,把搭着剑架上的汗巾递给了我,
我接过汗巾,擦掉脸上的汗水,笑道:“你若没事,大约也不会想起我吧。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我能这般与他说话,也许是真的把他当兄弟吧。记得以前有人跟我说,“人在异乡,总要一些心灵寄托,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形影孤单”,虽然这里不是异乡,但是更甚于异乡,而我呢,或许同样也需要心灵寄托吧
胖子被我点破,脸上不由赧然,但仍然死硬着嘴巴,顾左右而言他,道:“呵,其实也无甚大事……咦,对了,怎的就你一人,你的贴身俏婢飞烟呢?那水灵灵的摸样可叫人馋呢!”
我心中伤痛在这几日本已淡了不少,然而胖子又提起她,顿时又让我的心肺承受了重重一击。其实,有的事情是不会忘记的,即使假装忘记,也不过是把它埋得更深而已。
我脸色变了变,低声道:“死了!”
“死了?”胖子惊讶道。也许他是真的不知吧。相府里死了无关紧要的婢女,确实事件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让人连关注的兴趣都欠奉,更别提传的满城皆是。也许,在某种意义上,也只有我和崔融会把它当做大事吧。
我深深吸了口气,道:“是!她就葬在我的院内!”
胖子见我神色有点不善,也不好再问下去。他哦了一声,便不在说话,只是拿古怪的眼神看着我。或许,他是想不明白,一个无关紧要的婢女,为何让我大动肝火吧。
我看了他一眼,道:“老四,你有事情就说吧。若是无事,我便继续练剑了!”
胖子尴尬地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那,我就不耽误大哥练剑了。”我自然知道他心中有事,但他不想说,我也不想逼他。
我随手把汗巾丢着地下,又拿起木剑。明日便是逢泽秋狩,成败在此一举。我不知道,杀了晋无衣有什么后果,又或者杀不了晋无衣,我会有什么下场。但无论如何,我会都让他付出代价的,这是我的坚持。也许,我就是这么一个固执而不懂变通的人吧。
胖子缓缓步出剑室,然而,刚走一半,他又折返了回来。我心中好笑,事实上,我早料到他回来的。以他的性格,根本就藏不住事情。
我收了长剑,席地而坐,并招呼他也坐下,笑道:“说吧!我知道你藏不住事的。”
“大哥,唉……我知道这时候本不该和你说这件事的,但我心中实在憋得慌,如鱼骨在梗,不吐不快。”胖子叹顿了顿,看着我,“我知道,二哥、我,还有大哥你,都对紫萱小姐颇有好感……”
我笑了笑,没有插话,只是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胖子见我不置可否,接着续道:“当然,大哥你三番五次避而不见紫萱小姐,我和二哥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也明白……你不是想为一个女子,而伤了我们兄弟情谊,所以故意为之。唉……,事实上,我本也不想学大哥一般退出,以成全二哥,奈何紫萱淡淡的倩影却在我心中始终不去,让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一日不见,就如隔三月、如隔三秋、如隔三岁一般漫长……”
我见他竟为一女子痴苦如此,心中不由好笑,本要讥讽他几句,然而转念又想,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当初,薇薇去了英国,自己不是照样整夜整夜的辗转难眠,相思成灾么?情之一物,当真让人为之奈何啊!
想到此处,我心中不由一篇苦涩,转头安慰胖子,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算不得什么,你就不必多想了。”
可是,胖子摇了摇头,叹道:“大哥,我知道你想笑我没有志气,但我既然敢说,也不怕你笑话!我实在是身不有心,心不由己!”
我笑道:“那你想怎样?”
胖子苦笑道:“其实不是我想怎样。其实,我自己心中也清楚得很,无论我做什么,结果都只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因为紫萱她喜欢是大哥你,而不是我和二哥……”
胖子终于扯上正题,我心中不由苦笑了起来,“也许紫萱是这么对我,可是现在的我,心中还有容纳的她空间吗?”我摇了摇头,打断胖子的话头,道:“也许你是看错了。但我与她,绝无可能。”
“不!”胖子摇头道:“四弟我就算在为愚钝,也看得出她看你的眼光,和看别人眼光,是不一样的。那是一种欣赏,或者爱慕吧!”
“不是这样!”
我见他言之凿凿,本要分辨,然而胖子却摆了摆手,道:“大哥啊,你就不用解释了。此事,我已憋在心中很久,几乎压得我透不过起来,我今日既然说出后,就是决心放手了!我也想明白了,这世上什么都可以勉强,唯独感情不能。所以,大哥啊,你若是真心喜欢她,那便不要放手。”
胖子一通而下,长长嘘了口气,似是解开心结。可我却楞在原地,心中哭笑不得。事实上,经历那夜的事情之后,我已与紫萱分道扬镳,也许今生相见都不可能,更别提在一起了。不过,胖子此番巴巴爬来,大肆与我倾诉,应该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吧。如果不是这样,以他的性格,大约也不会如此。
我苦笑道:“四弟,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莫不是受了刺激吧?”
“刺激?”胖子见我这副漫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光火道:“是,我是受了刺激!我连续在醉生梦死吃了三天闭门羹,尽管如此,那又如何?我不像你这般,明明心中喜欢的要命,却偏偏装出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把她拱手让人!哼,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晋无衣连续几日都在醉生梦死玩到深夜才归,我看也只差登堂入幕。”
胖子说完,嘿嘿冷笑着看着我。我不知道,一向唯我马首是瞻的他,为什么突然间会这么对我说话。不过,可以看出,紫萱留晋无衣给他的应该刺激不小。
我淡淡道:“她要留晋无衣,那便随她,我也管不了,但你今日想要用话激我去见她,那就大可不必。就算你用剑假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是只有两个字,不去!”说着,我再也不理他,只是转头拿去木剑,一剑斩在木人上。只闻“咔嚓!”一声,由于用力过猛,木人剩余的右臂与我的木剑,竟然齐齐折断!
胖子登时火冒三丈,不由跳起来,大声道:“好好,你现在只管练剑就是了。我没有料到你一场大病不但丢了记忆,就连胆子也一并丢了。想当日公子源之名,何等风流何等威风,万花从中穿梭而过,可今日却连个女人都不敢碰。练你的剑吧,嘿,到时候,果熟蒂落,我大梁四个公子丢人事小,只是你自己莫悔青肠子才好呢!告辞!”
胖子说完,再也不看我一眼,转身大步而去。我看着他转出剑阁,不知为何,心理竟有点难受。也许,紫萱长留晋无衣的行为,多少还是有点让我生气了。也许,对于这样的一个女人,每个男人心中都有着强烈的占有欲,连我都不例外吧。
胖子前脚刚走,崔融便接踵而至,或者他本就在门外呆着,不方便进来,直至胖子离去,才找机会现身。
“你和逸公子吵架了?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崔融问道。
“没有……”我漫不经心道。
见我如此回答,崔融明知我在撒谎,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只是颇有深意的笑了笑,然后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了柄铁剑,丢到了我的手里,道:“接剑,让我看看这你几日的成果。”
我接过铁剑,深深吸了口气,吐尽肺腑的颓然之气,对崔融笑道:“先生,今日是你攻,还是我攻。”
崔融哈哈笑了起来,“自然是你攻了。不过,公子你若逼崔融拔剑,那便算你赢了。”说罢,伸手向我做了请的姿势。
我拔出铁剑,矮下身段,目光紧紧锁着崔融。虽然,只是短短几日时间,但是我感觉对“剑”的理解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全新高度,那是从“门外汉”到“登堂入室”的提升。虽然,我知道自己与崔融差距还很大,但是,我有信心能逼他拔剑。
“先生,小心了!”
我低喝一声,疾冲了出去。虽然崔融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但是我还是以快打慢。这一剑几乎凝聚了我几日苦练的结晶,呼呼而起的破风声,在我耳中如同山呼海啸,连我自己都不由生出万军易辟的感觉。
“好一记,奔雷式!”
崔融大声赞叹,然而他却没有拔剑,只是拿着剑鞘,一剑劈在我剑身的中段。打散了我铁剑的行动轨迹,让这式雷霆万钧的“奔雷式”消散于无形。
事实上,长剑的构造大体可分两个部分即剑柄与剑身。而剑身又可以分为两部分,其中剑柄至剑身中部为“强剑身”,中部至剑尖为“弱剑身”,之所以这么划分,是根据杠杆原理。因为“强剑身”因为贴进手臂发力点,不容易被推开,所以通常可用于守;而“弱剑身”的移动速度更快,更多则用于攻。崔融这一斩,看似漫不经意,却打在我攻守转换之间,是以一下子就能把我第一击化为无形。
我当然不会天真以为自己能够一击奏效,在“奔雷式”消散之际,我哈哈一笑,闪电变幻剑招,向崔融胸部扫而去,却是“破锋八剑”的第二式,“秋风式”。何谓秋风,席卷落叶,肃杀天地,谓之秋风。所以,我这突然变招的第二剑,竟比第一剑还快了些许,大有摧枯拉朽的气势。
崔融料不到我变招竟这般迅,他“咦”了一声,身体向后退了一步,避开我这一击。但我既然得势,如何会让他逃开,紧接一记“鹰击式”扑了上去。事实上,“鹰击式”虽只有一式,却是连续三剑。
可是崔融只是含笑而立,随手舞动的剑鞘,便又把我的三剑化为无形。无论我由那一角度劈去,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我的剑挡开,守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卜卜卜!”
铁剑与剑鞘的交击声不绝于耳,“破锋八式”不知被我重复使了多少次,但我依旧不能逼崔融拔剑。当我挥出第七十二剑后,终于力竭,再也挥不出第七十三剑了。
“先生,我输了!”我收剑退后两步,手扶着大腿,呼呼踹着粗气。
崔融抖了抖自己发麻的手臂,笑道:“你的韧性倒是惊人,破锋八式虽然大开大阖,却是最耗气力了。我本以为你挥出五十剑已是极至了,不想多挥了整整二十三剑。你若多挥了个十剑八剑,我都要支撑不住了。”
我摇头苦笑,道:“那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不能逼先生拔剑。”
崔融笑道:“公子四日之功,抵得别人数年苦功。这在崔某眼中,已是天纵之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听他如此夸赞,心中不由暗喜。事实上,我确实不知自己这一昧苦练,到底有没效果,但如今崔融这般说法,顿时让我有了底气。我道:“真的么?那先生,明日秋狩大典,以我现在水平,是否可堪一战?”
崔融沉吟不语,直到半晌才缓缓道:“别人我不知,但你现在仍不是晋无衣的一合之敌!你若要胜他,也许需要三五年苦功,也许需要更久。所以,崔某还是那句话,若非必要,就不必以身试险了。”
崔融说的这般直接,我心中不由颓然。事实上,也是我自大了,虽说我有些底子,但也不能凭借数日埋头苦练,就胜过别人的数年苦功。
我摇了摇头,道:“此事先生就不必多提了,我心已决,断不会更改了。”
崔融看了我一眼,道:“你有把握吗?”
我把剑还回鞘中,望向窗外的天空,刚才还晴朗乌云的天空,不知为何竟阴沉了下来,也不知这是好的征兆,还是坏的预兆。
我转头来看着崔融棱角分明的脸,缓缓道:“没有!但是我势在必行,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
听到我的声音,崔融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我从他的眼中看出的欣赏味道。
也许,男儿本就应当如此,畏首畏尾,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