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高远,天气晴朗。
碧空如洗,不染一丝云烟,蓝的有些纯粹,望之而心安。
很少能看到这样纯净的天,好像常常出现在画中的景象。
钦安殿内,李福全低眉垂手,眼观鼻鼻关心的注视着脚下的地面,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殿里染着御用的龙涎香,充斥口鼻,在他身前两步远的紫檀木桌前,一个身穿明黄朝服,头带束发金冠的伟岸男子凝着眉翻看着手里的奏章,诺大的宫殿除了他翻阅奏章的唏嗦声,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响。
可是很快,这份难得的安静就被一声怒吼打破了。
“岂有此理,这帮臣子真是活腻了,竟然以国之根本来威胁朕,联名上奏让朕立储,他们是想造反吗?”元崇光恼怒至极,“啪”的一下奏折摔在了桌案上,长身而身,负着手,烦躁的在殿内走来走去。
李福全吓的一哆嗦,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皇上息怒”
“起来,朕没说你,你跪什么跪?真是一把软骨头,年纪越大越没骨气”元崇光回头见他如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皇上说的是,皇上说的是,老奴谢皇上恩典”趁磕头的时机,李福全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躬身站到一旁。
伺候这位主子也有三十多年了,按说他的脾气自己也早已摸的清清楚楚,透透彻彻,可每当这位主子皱一下眉头,他的心尖还是会瞬间提到嗓子眼。
有一句话他记得特别清楚,没有一天忘记过,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他这蝼蚁般卑贱弱小的生命,渺小到微不足道。
在这寂寂的深宫,每个人每天都是在提着脑袋过日子,刀口上舔血,稍有不甚,小命便会不保。
这个地方主子永远都比奴才多。
“李福全,你给朕说说,朕立不立太子关社稷安危什么事?难道朕不立太子,国家就要灭亡了?荒谬,难道朕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还得需要一个太子的虚名来稳固?借口,都是借口,他们是觉得朕老了,不中用了吗?真是一群混蛋”他越想越生气,随手将矮几上摆放的交颈花瓶扫到了地上,花瓶落到地上应声而破,碎裂成大小数块,瓶中的清水泼撒了一地,溅的他衣服下摆和明黄朝靴湿了一片。
“皇上当心”李福全扶着他避开脚下的碎片,一面扯着公鸭嗓子高声对外面唤道,“来人,快来人哪!”
“公公”三个身穿粉色宫装的婢女低垂着头站定。
李福全扶着气极的元崇光坐好,腰板一挺,指着几人吩咐道,“你们两个把东西收拾干净喽!你帮皇上更衣!”
“是”三人领命,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对不该她们知道的东西,闭口不问,只有这样才能够在宫里长久的生存下去。
元崇光换了一身玄色常服,这一耽搁,心里的气倒是消了不少。
李福全观他面色,倒了杯茶放在他的面前,“皇上请用茶”
他叹了口气,平静心神,开口说道,“李福全,你说朕这样迟迟不立太子,是好是坏?”
“皇上这么做自有皇上的用意,老奴不敢妄加揣测。”李福全四两拨千斤似的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元崇光撇了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朕不是没想过立太子,前些年朕本有意立少卿为太子,可是竟然被他给拒绝了,这你是知道的,朕本想着迟两年等他想通了再行策封,可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每次一想起来,都会觉得十分痛心!朕观众多子女里,没一个能及得少卿的,可他志不在此,朕实在也是无法呀!”
“老奴多嘴,老奴觉得几位殿下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多加培养,定会脱颖而出。”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他点点头,低头抿了口茶水,复又抬头问道,“李福全,你觉得谁会更胜一筹?”
“回皇上的话,皇上这话可就难住老奴了,老奴一介奴才,哪里会懂这些,只是宫中走动时常听人说,十三殿下聪慧颇有当年七殿下之风采,只是到底是年纪小,贪玩了些,不及七殿下稳重。”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李福全小心的抬头,见他面色平静,只是盯着奏本出神,不发一语,知他定是把话听了进去,也就放下心来。
“十三?”元崇光盯着桌面喃喃的说了一句,“少宴和少卿模样跟莲妃有七分相似,尤以少卿为最,细数下来,莲妃去了也有十几年了”
“回皇上,今年刚好是第十三个年头。”李福全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
“看来还是你比我有心”元崇光摇头失笑了一下,隐约可以看到年轻时的万丈风华,即便是现在也不输任何一人。
琉璃般多彩流转的阳光透过窗照在钦安殿铺垫整齐的青石地板上,元崇光负着手走到窗前,咪着锐利的眼眸望向遥不可及的天外,玄衣上金丝银线绣制的九爪藩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细光,许是久不见光的原因,他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苍白,他模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然后垂首看着窗外的牡丹花发起了呆。
莲妃,我答应过你,如若他们不愿,我不会强迫他们。
高傲如斯的帝王竟然甘愿以“我”来称呼内宫一个逝世了的妃子,这该是怎样一个女子让一代帝王如此深情相对?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那天也是这样的晴空,甚至比现在还要再蓝一些,那时他登基的第二年,因为烦闷无聊,他抛下一堆公务奏折,带着李福全偷偷的出了皇宫,路过杨致远府上的时候忽然就想起很久没见过这位年少时曾教导过自己的太傅老师了,于是招呼也没打一声便进去了。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也就是在那时,他见到了莲花池畔美艳绝绝的杨玉珍。
他清楚的记得,满池荷花绽开,她穿着一身粉嫩如湖中荷花般娇艳的衣衫,清丽宛如仙女下凡,无暇的柔荑执着一根丝线,丝线的那端连着一个色彩斑斓的蝴蝶,高高的飘在天上,她一边退一边笑,“砰”的一下就撞进了他的怀里,她抬起头,满脸惊愕,眼神纯净如万里长空,清晰的映衬着他的倒影。
就是那一眼,他深深的喜欢上了这个女子,只一瞬,她推开他,扔掉手中丝线,满面羞红的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