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我的眼镜……”
痛楚了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的主编，面对着对方来势汹汹的盘问，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却不是回答，而是努力寻找他的眼镜。
郁离枫冷漠地看着他慌乱的手在地面上四处乱抓。其实眼镜就在自己的脚底边，自己只要一抛腿就能给对方砸过去，但郁离枫没有那么做。郁离枫看的出来，眼前的家伙倒还算是一个稳得住的人。找眼镜只是他的一个借口，他需要花上一点时间来组织应对措辞，以避免在第一时间就引起自己更大的怒火。
那就让他找呗，反正自己眼下也没有什么急着要办的事。
就一边吓得半死的众编辑看来，郁离枫的派头比得上街头打架的大佬。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的光景，主编总算找到了正确的位置。带好金丝眼镜后，他终于可以重新打量一番眼前的煞神了。
和适才一言不发就拳脚相向的状况相比，此刻的郁离枫眸子里再也没有那种火一样的愤怒感，取得代之的是一种古井不波般的沉静，就像是入定的老僧。
“使君是……山阳郁离世家的郁离枫？”
报出自己判断的时候，主编奋力揉动着自己的眼眶，以确保他没有看错。
郁离枫的脸上浮起冷笑：“你倒不笨！”
名动帝国的灰木堡英雄出现在《帝都日报》的编辑部，本该是一桩能够引起热烈轰动的事情。不过眼下的编辑们却个个如坠冰窟，他们已经见识过对方的冷酷，也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会引起对方什么样的反应。
相比于众编辑稚嫩的胆寒状，经历过风浪的老油条主编反应镇定很多，尽管挨过打，嘴唇上依然渗着浅浅的血，他还是陪上了一股足够让人觉得作呕的贱笑：“报社正准备对灰木堡的英雄进行一次上门采访，不想使君亲自上门来了，真是让我们受宠若惊了。”
“查都没查过，你就敢信口开河？”郁离枫将抢来的稿子直接砸在他的脸上。
主编稍稍瞅了稿子一眼，笑容不变地回应道：“既然只是推测，就不需要全部都基于事实，使君可以拿它当一篇文学作品看。文学作品是无所谓真实的。”
“你问过我的意思了没有？”郁离枫一扫冷眉，“你这么喜欢胡编乱造，干嘛不爆爆你家里的料？”
“我倒是想啊！可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就算把家里的事情都全写出来，用最好的文笔润色一千倍，也钓不起帝都市民们阅读的兴趣。”主编居然没颤抖和哆嗦。
“你们为了赚钱，就可以随意毁坏别人的声誉？”郁离枫的眉宇再次泛起火焰。
“英雄息怒，英雄息怒！”
为了稳定郁离枫的情绪，主编让一旁的助手给郁离枫递来一壶茶，但是郁离枫直接将陶瓷茶杯砸在了他的脚下的地上。
看来对方不是一个易与之辈，主编无奈地叹了口气，端着金丝眼镜呵上两口，又掏出口袋里的丝绸帕子仔细擦拭一番，这才重新戴在有些微微发青的鼻梁上。
“坦白地说，郁离使君长期离家，专心武技和学识的训练，有些不太懂得帝国上层的人性。”
哟呵！自己反过来成为被批评的对象了？郁离枫一声冷笑：“说下去，若是说得在理，我可以不计较你的那些龌龊事；但若是你不能有理有据，自圆其说，我不仅会再一次打你，还会让人拆了你的报社。”
主编微微迟疑了一小阵。自然，以郁离枫现在的声望，说掌控********还言之过早，但影响一下帝国上层和暴力机构还是不在话下的。
“郁离使君年轻有为，才华倾世，刚刚出道，就在北方立下奇功，一场美名得来的太容易，自然有条件觉得自己是个完美无缺的人。不过郁离使君肯定不会想到，帝都公民们所想见到的，却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而是一个符合他们审美情趣的人。”
主编的第一个解释刚刚出口，郁离枫便嗤笑反问：“帝都公民有你说的那么差劲？”
“公民们用钱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主编略略揉了揉鼻子，“不光是你，就算是几大司令官，包括祁云山和萨娜在内，他们也不得不迎合于帝都百姓的恶趣味。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干嘛要那么写呢？”
郁离枫不置可否。但他平和了些许的眉目，还是显示出他听进去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主编又耐着疼痛，蹲着腰在旁边堆积如山的旧报纸里翻腾一番，从中抽出几张递到郁离枫的手上。
这些是有时日的旧报纸了，颜色都已经泛黄，字迹有些也已经不甚清晰，不过其标题还算醒目。郁离枫微微瞟了一眼就大为皱眉。正如主编所说，受到侵害的远远不止他一个。
那都是一些什么样的题目啊？
《北方军营里的奇妙感悟》、《男人堆里的婆娘，有关女公爵不为人知的二三事》、《祁云山和我在莫尔山丘之战前的曼妙交流》、《帝国辅山公，让女人欲罢不能的男神》……单看标题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最让郁离枫匪夷所思的一个标题，是《论萨娜还是处女的可能性》，发行日期是十五个月前，真不知道这样的题目是怎么能够堂而皇之地被刊登出来的。
“你们如此随意抹黑帝国的柱石名将，就不怕被他们手下的士兵告发？”郁离枫将手中的报纸揉成一团。
“告我们？”主编呵呵一笑，“不是每个人都会想郁离使君这样不经世事的。一匹千里马，还犯得着害怕被苍蝇盯上几口吗？”
听到他的比喻郁离枫哑了半晌。他的用词贴切极了，知道自己的做法和苍蝇差不多。
“不要以为只有我们靠笔杆子吃饭的人才会捏造。事实上，好多稿子并非是出自文人，而是出自他们手下的部将和士兵。”
主编重新扎入旧报纸堆翻检起来，这一次，他找的报纸比适才还要多，几乎是刚才的三四倍。
郁离枫又一次接过报纸检阅起来。藉由士兵们所描写的题目更是五花八门，诸如《我们的女上司，北方集团军司令官不为人知的一面》、《痛并快乐着的受刑之日》、《爆料：帝国男神祁云山司令官当年写给我的情书》……难以想象的是，帝国公认的女煞星，秋彤郡主居然也成了别人口中调侃的对象，题目是《宪兵团女秘书教你如何养生，秋彤郡主丰乳肥臀的秘密》。
郁离枫已经无法淡定下去了。有一群嬉皮笑脸的部下打头阵，那些外人写出什么样的垃圾都不奇怪。
“作为领袖不要计较手下们的小过失。他们毕竟是人，也有着出人头地的欲望。既然无法和像领袖们那样纯粹靠自己的出身和能力上位，那么，借着上司的肩膀，不失时机地幽他们一默，自然而然地也是一种引人注目的方式。”
主编略略停顿，继续道：“这些手段不仅仅是手下们在用，有些时候哦，帝国的将领们也会借助报纸相互捉弄取笑对方一把。比如同样在北方集团军的两位军团长，盛宏和罗恩，半年前的一段时间，他们亲自操笔上阵，《帝都日报》几乎成了他们开涮的主战场。那会笔杆子交锋持续了足足一个月之久，真担心他们会打起来。最激烈的两篇文章题目我还记得，盛宏的题目是《色狼罗恩家里已经不存在没被****过的雌性动物》，罗恩的题目是《土包子盛宏的无趣品味》，都是用本名发表的。报纸应该还在这里，我再找找——”
“不用再找了，我信你！”郁离枫苦笑着阻止了主编的举动。
“盛宏那个土鳖，做任何事情，都跟他看女人的水准一样差劲，除了打仗……”
他还清楚地记得克林腾一战表功后罗恩给盛宏的评语。以两人的相互印象，写出那样子的文字一点也不稀奇。
帝都公民们的情趣也就那样，看样子是自己过于郑重其事了。
“有这样的一群国民，帝都的军人们肯定很难如意。帝国的元老们怎么样？”
“元老？”主编不屑地嗤笑一声，指着旁边更大的一堆报纸道，“政客们的家丑，在好多年前就已经提不起帝都公民们的兴趣了。相反，要是哪个元老家里出了个洁身自好的人物，那才是真正可以大书特书的新闻。”
见郁离枫的火气消的差不多了，主编才面含微笑地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意见：“使君不能对帝国公民要求的太多。他们是人，而不是圣人；自然而然地，他们也就希望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被包装过的圣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看的平常一点呢？被他们写上几笔，你又没有什么损失。”
“谁说我没损失？”郁离枫眼睛一横，“我打算过阵子就和祁小姐结婚。你们再这么搞下去，我和她的事情非黄掉不可。”
“哈哈哈哈哈！哎呦——”
“你笑什么？”郁离枫正纳闷间，见到主编脸色变得难看，并痛苦地按住了他自己的腰身，知道他因为发笑牵动内伤了，于是示意他坐上椅子，这样他能够稍稍轻松一点。
一位编辑见状不失时机地给主编递上了一杯清水。主编润了润内腔，待面部恢复了一丝红润，长吁一气说道：“我笑使君太不懂女人了。”
“此话怎讲？”郁离枫微微皱眉。
“人性的复杂性，注定了即便身为女人，对感情的认识同样是有两面性的。一方面，女人希望钟情的对象对自己同样专注如一；另一方面，女人挑选男人的时候，很容易受本能支配。如果不是因为自身条件和机会的限制，几乎每个女人都会选择那些优秀的男人，这样无可避免地就会形成竞争关系。越是出色的男人，喜欢她的女人就会越多，得到他的满足感才会越强烈。从本质上来说，女人也是有征服欲的，只是她们的征服欲不在流血打仗上，而在一种对于异性身心上的支配权。”
恐怖的思想深度！郁离枫渐渐觉得，眼前的人能坐上帝国第一报社主编的位置，他的认识能力的确不是盖的。
眼见郁离枫已经完全融入了自己的观点，主编感觉到非常受用，笑着说道：“郁离使君其实完全不用记恨那些编造和你有关系的女人。事实上，她们的出现对你是有利的。因为只有这样，祁小姐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存在挑战。作为一个美貌贤淑而且家境殷实的贵族，她肯定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一帮乌七八糟的女人。话说今天，她不是找过你了吗？这说明她急了……”
“我不希望别人来干涉我和祁小姐的感情，不喜欢她心理不舒服，我只想和她平平淡淡地爱一回，生几个孩子好好地度过下半生，你懂吗？”
郁离枫起身，以冷漠的目光看着主编，认真道：“你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也是一个合格的政客，但我还是觉得，最好不要有哪个女人嫁给你，因为你连枕边人都会算计。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若是再让我看到你的报纸让祁小姐生气，我会让你和你的报社跟灰木堡的诺恩野蛮人一样，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尽管主编的认识堪称老辣，郁离枫还是不打算和他有太多的交流。因为自己和他完全没有交集。
看着郁离枫远去的背影，主编为自己和报社捏了一把汗的同时小声嘟囔道：“奇怪了，他怎么知道我现在还是单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