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大发接过现大洋,凑到跟前细细地看了起来。四奶奶很快抢过来,看得也很仔细。看着看着,两个人都掉下泪来。
贺大发说金柱,这真是……
贺金柱说没错。
贺大发说有来年了吧。
贺金柱说:整整年了。
四奶奶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了可不是吗……
贺金柱说:大发爷,我这次回来,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这两块现大洋,你就留下吧。
贺大发说不,我不能留。
贺金柱说大发爷,你必须留下。
两人推来让去。
看到这场面,四奶奶接过来说金柱,真的不能留。要是第二天被红卫兵搜了去,又要批斗我们。
贺大发说:对。再说,既然你带着它参加了革命,它就是革命的东西了—再落到我们反革命手里,性质就变了。
贺佥柱犹豫了—下,说:这我可就没砰由让你们留了。
贺大发嘱咐说:你能把它保留到现在,我们很感激。何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这些东丙是我给的。
四奶奶说:那样,会给你招来祸害。
又说了一些别的话,贺金柱准备告辞。贺大发说好意思,你白己走吧。送你到大街上,比别人看见,对你不好
贺金柱说你们不必有太大的精神负担。只要你们拥护共产党,好好抜受改造,人氏会给你们出路的。
贺大发说:那是,那逛。共产党就是好,社会主义就迠好。
贺金往离开那个小院的时候,确实没见贺大发和四奶奶出来送。贺金朴在家待了:犬,几乎每天都到魏淑兰家里去,但大门始终是锁着的。临的那大下午,他觉得心里很憋闷,下、了百草山。
有草山已经不是订草山了。
娘娘庙砸了,戏楼砸了,碑砸了,大大小小的几十个神仙佛像砸了。庙会拆散了,老槐树也给砍据说,草山大革命那天,差点儿没出人命。从外村来的红兵们,人人手甩都拿着洋镐、大铁锤,旮的甚至拿着钢钎、雷管、炸药。因为头一犬有人试过,那个娘娘的头怎么也砸不掉。一个搞过爆破的红兵自告奋勇,要单独完成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据说,炸药和雷管是通过献州革委会的领导批条子,在县武装部的弹药库里拿出来的。那个搞过爆破的红下圬的确分手不凡,从装药到爆破,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那事儿干得很地道,—声巨响之后,娘娘就飞上了天。娘娘的头落到地上的时候,人们惊奇地发现被砸的那个坑,冒了一股白烟。
最后一道工序楚砸百草山下面的两个大石狮子。那两个大石狮子很威风,公的两个前爪抓着一个石球,母的抓着一个小狮子。那两个石狮子雕刻精细,形神兼备,驱妖镇邪,煞是威风。它们足七里冢的保护神。当年日本人在百草山吃了败仗,川野就想报复那网个石狮子,他组织刽子手们一起向两个狮子并枪,也不知打了多少子弹,但两个狮子竟毫发无损,身上竟连子弹打过的痕迹也没有。川野是信神的人,看来神就是天意,而天意是不可毁不可灭的。他把本大刀放下来,对着石狮子叩了几个响头。贺汤带着造反派们用镐头砸那两个石狮子,砸一下,就冒一下火,可狮子上连个镝头印也没有。他向苟副主饪请示,石狮子砸不坏,怎么办?苟副主任说,石狮子砸不倒,就说明七巫冢的革命不彻底,不坚决。你再想想办法吗?贺三汤想到了要用拖拉机拉,依靠革命的机械力量,把两个石狮戶拉倒。苟副主任马上给他从里要来了拖拉机,俱两根油丝绳都拉断了,石狮子还是纹丝不动。
经过一场浩劫之后,百草山不再有神奇和美丽,不再有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在那之后几天的夜里,七里冢的人都听到过来自页草山的鬼叫卢,跟当年闩本鬼子在百草山上大屠杀那天晚上的声音差不多,甚至更瘆人。也有人说,百草山被毁的那天晚上,被本鬼子杀死的那些人都活了,都披麻戴孝扔着纸钱,到娘娘庙前大哭不止。领头儿的是魏厚墩,哭得最厉害的是贺丫丫。
也是在那天晚上,贺三汤撞客了。撞客是一种病名,就是活人学死人说话,跟死人生前说话一模一样的,连动作也是一模一样的。贺三汤学的是魏厚墩。他比画着说打你们一砸娘娘庙,我就醒了。我在那边儿天天跟娘娘说话,这下我没人说话了。我就找贺三汤说话,我什么时候让贺三汤到我这儿来一趟,他连个屁也不敢放,就得来。
贺三汤一连几天病病歪歪的,像被人抽了筋一样,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半年之后,才变回了人模样。
百草山上的草和花也被铲得干十净净。有那么一个口号: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既然是资本主义的草,那就更不能要了。这些红卫兵和红小兵小将们,一腔热血,生死不怕。在他们的奋力铲除下,遍布整个百草山的草,说没就没了。山顶像和尚的脑袋一样秃,像镜子一样平。
这一天,老天阴得像黑锅底…样,对面都看不清人。风不起,树不摇,蝉不叫。天地间听不到任何动静,整个世界像死一样。忽然,一道贼亮的闪电从百草山顶上弯弯曲曲地抖下来,天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口子。紧接着,一声炸雷咔嚓!下把黑天轰碎了,百草山摇晃起米,大地间摇晃起来。接下来,又是死一样地寂静。一阵风很温柔地吹过来,风吹过来的同时,瓢泼大雨从天而下,老天爷像漏了一样,看不见雨点儿,雨水像报复什么似的汹涌倾泻。天地苍茫,世界混沌,宇宙汪洋。往上数,老一辈,再老一辈的人,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雨。那场大雨—连下了一天一夜,片刻末停。那场大雨让万草山洗了个痛快澡。
大雨过后,百草山无比新鲜。太阳出来了,鮮嫩的小草也长山了新芽。百草山绿了,活了
到了冬天,百草山上的草山绿变黄,又由黄变白。草们低着头,弯着腰,草茎成了光杆司令。叶子落了满地,踩下去,会感到—种应有的松软,并发出细微的响声。布风起,细小下枯盱零碎的叶子,盘旋着悠然升上人今,四处飘散。
几天后,一场大火在百草山上熊熊燃起,很快形成燎原之势下大火烧了一整大,才自然熄灭。第二大,人们看,百草山成了黑山,第二年,单山上的草们返了青。但细心的人数过,那些草们界也没也百多种了,很多很名贵的草,绝了迹。
七里冢的老人们说,日本人当年毁百草山,也没止单的品种绝过迹。
贺金柱在任团长的第个年头上,终于接到了任陆军第一七〇师师长的命令。这一年,他正好岁,军龄刚满年。尽管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但在师职干部中,还算年轻的。跟一起从七里冢逃出来的魏猛子相比,他要幸运多了。魏猛子还在二下八团副政委的位置胃下固若金汤地坐着,有没有希望接政委,还很难说。这是两人提干之后,在职务上差距最大的历史时期。
对这次提升,贺金柱表面上有些麻木,没有表现出丁点儿的莒形于色。但他比较满意的是,没有离开自己的老部队。还有一点足,没当副职。从排长到师长,一直就是这么上来的。当宮就当止的,说话算数。出了问题,自己兜着。这样才扬眉吐气。
贺金柱到师里报到一个月后,回了趟家。师部的家属院腾出了一套师职房,他想搬家。两地分居,张敏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自己还上班,确实忙不过来,何况张颖己经上学何跟张敏一商量,张敏却不大同意。一是舍不得自己的工作,二是舍不得自己的父母,二足舍不得这座小城。这里的环境气候,很适合她。在这待惯了,懒得挪动。贺金柱提到两个孩子一个人不方便照顾。张敏说己的父母都退休了,身休还不错,在家闲着没事儿,正好看孩子。贺金柱说,这也不是个氏法,我想你:怎么办?张敏说,路这么近,常回来看看,就行了。
一年以后,贺金柱才感到张敏不搬家的主意是对的。年底,部队接到移防北线的命令。这个命令似乎很神秘,提前—点儿消息也没有。后来才知道,这是****发布的一号命令部队要分散、进山、进洞,简称散山洞。这样,整个八十九军的所属部队都要由长江中下游的鱼米之乡,移防到华北地区的河北与内蒙古交界的北部山区。这个命令来得很突然,从军长到上兵,谁也没杳思想准备。八十九军从涎生到壮大,除了人朝参战以外,都是驻扎在鹵方,兵员大部分也都是华东地区的。部队适应了南办的地理、环境、水土和气候。尤其一些新兵们,长这么大没见过山,冬天没穿过棉衣。这次却要移防到寒冷的北方,而又是执行作战任务。官兵们心里觉得是个谜。
部队上上下下,都在议论移防的事儿。
这一天,一七〇师师部操场彩旗招展,口号震天。全师移防动员大会在这里举行。部队齐装满员,列队完毕。参谋长跑步到贺金柱跟前,敬礼报告了师长同志,全师官兵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贺金柱给参谋长还礼:稍息!
参谋民再次敬礼是!
贺金柱威风凜凛地站在主席台上,把麦克风拿到一边,大声下达口令立正!
巨大的并带有磁性的声音,在很大的空间内产生回响。这时,天上飞来一只鸟,就在贺金柱的门令落下的时候,那只鸟突然忽闪着翅膀落了下来,一头栽倒在主席台上。贺师长一声口令吓死一只鸟,一个眼见为实的神话,让官兵们惊呆了。
在一七〇师,贺金柱有三大,即个儿大、块儿大、嗓门儿大。个儿头,。米;電量公斤,不胖不瘦,肩宽背直,把一身军装撑得面平笔挺;至于大嗓门儿,基本上就没可比性。不管在什么场合,也不管在多少人面前讲话,他从来不用麦克风。嗓音仅洪亮,而且还有膛音,猛一听,像话剧演员在表演。何贺金柱的嗓门儿只专用于讲话和下口令,一唱歌就跑调儿。他最大的快感就是在队列面前下门令,人越多,他发挥得越好,基本上没有失误。
贺金柱没看地上的死鸟——眼,大卢说:我今天的动员就是和大家唱一首歌,一首老歌。大家放开嗓子唱,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预备起——
官兵们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呀,哪里艰苦哪安家。
祖国叫我守边卡呀,扛起枪杆我就走。
打起背包就出发。哎!祖国要我守边卡呀,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呀,哪里艰苦哪安家。
祖国要我守边卡呀,边防线上把根扎,雪山顶上也要发芽。哎!祖国要我守边卡呀,边哼线上把根扎,雪山顶上也要发芽。
全师移防不是小事儿,又是人员车马,又是装备物资。人员还好说,统一行动。但装备物资,又是携行,又是运行,有分散的,有集中的。这都是一七师的家当,也是国家财产。不能丢,不能损坏,尤其不能出问题。比如押送弹药给养的车上。有人抽一支烟,有可能就酿成大事故,一七师有可能就会闻名全军。这一点,贺金柱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尽管师领导进行了详细分工,并分散到各团去监督指导。他还是要一辆车一辆车地检査,一个团一个团地交待。对每个团长政委到最后都是这句话:不管人马还是装备,必须完好无损地给我安全运到目
的地:出了问题,我拿你们试问!
全师人员装备及各类物资经铁路运输,上天到达滦河车站。部队除炮闭摩托化行军以外,—个步兵团按序列徒步了军作为师长,贺金柱足亨受专车待遇的他的专车是辆轿午,伹他、坐。他要跟部队一起行军。那一年他刚满岁,止是年富力强的年龄,朽加上他平时就坚持锻炼,又喜欢和战士们在—起。更重要的是,他要看看,这么多年部队没打仗了,到底还存没有战斗力,贺金柱理所当然地加入:二十八团的行军序列,而片自始至终走仵队伍的最前面。出发之前,他反复看了地图,滦河到部队新的驻地丰阁县城是公里。如果一天按公甩的行军速度,需要天的时间到达他决定加快行军速度,缩短为天。
关于行军速度问题,贺金柞还跟政委发生了小的争执。政委拘心长途行军,速度太快了,部队吃不消。贺金柱说,当年红军在吃草根、啃雪团的情况下,行军速度最快一夜上多里地。我们吃着大米白面,还走不过他们?政委说,当年红军那是为了生存,如果行军速度下不去,就要被同民党剿死。贺金柱说,那我们也假设一个情况,如果天到达不了的地,敌人也要把我们剿死。好吧,就这样定了。
关键的时刻,贺金柱总是很主观,甚至霸道。尽管他比政委任职时间短,年龄小。
部队果然在第二天晚饭前到达了的地。但战十们确实累坏了,尤其是新兵们,还没进行过强化训练,缺少耐力,再加上没走过山路。刚走了—、天,脚上就打了泡。第二天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大家互相搀扶着,继续往前走。第二天下午,师里的收容乍开过来了,实在走不动的,可以上车。似见师长贺金柱从部队出发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战七们怎么好意思乘车。后来,有些人实在走不动了,拉了部队的后腿,被强行拽上了车。到了第三天,贺金柱脚也打了泡。公务员过来扶他,他不让,后来,公务员反倒走不动了。贺金柱骂他是机关老爷兵,岁走不过岁的,完蛋货。骂完,把公务员推下了车离驻地还有下多公里的时候,贺金柱的专车开过来了。大家都劝他上车。他总二十四拜都拜了,最后这一哆嗦就让我哆嗦啦了到了最后公里的时候,他突然冲刺般地加快速度,由竞走变成了小跑他己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那么股力量,像—样,越走越精神,甚至嘴里还喊着,唱着歌。部队一下子又活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