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虎被分到了二十八团一普二连四班。到了连队,他才知道,这是一个红军连。连史上有父亲的照片,父亲被授予孤胆英雄的光荣称号,就是在这个连队。连史上还有舅的照片,舅也是二连的功臣,但没爹辉煌,照片也没爹的大。班氏对他说,凡是下到二连的兵,都是好钢。好钢就要使在刀刃上。班艮还说,二连历史上出大官儿,师长就是二连出去的,还有军区的一位副司令,军里的一个副政委,都是从二连出去的。好好干吧,在二连前途无量。
听班长这么一说,贺小虎心里舒服一些在招待所听了父亲那番大话,他曾经很失望。他认为,父亲把他招来当兵,完全是为了尽义务,或者是为了表示对母亲、他和姐姐的忏悔,并没有想通过当兵来改变他的命运。现在看来,父亲还是有些想法的。本来自己连块好铁都品,可爹把自己真的当成钢了。看来真足抬举自己了。想到这儿,贺小虎暗地里攥了一下拳头,决心把自己早日炼成好钢。
新兵下连之后,二下八团奔赴燕深处执行国防施工任务,实际上就是打山洞。二连要去的那个地方叫窟窿山,离营房有多里路。方向是往北,到了内蒙占边上海拔也增高了。那时候,步兵队没有什么摩托化和机械化,有的只是兵的两条腿。每个人肩上的负荷大约有多斤重,分别是背包、小包楸、大衣、步枪、米袋、雨衣、水壶、脸盆、小铁锹等。贺小虎在家背柴火筐、草筐出身,这些分量算不了什么。但常言说,路远没轻审。走了半天下来,衣服就让汗水浸透了,脚上也磨出了血泡。更可恶的是,一下—路,老大就飘起了雪花。没走多远,雪片就下大了,儿乎是劈头盖脸,迎头痛击。风不算大,但贼凉,由于它的肆虐,使雪片变成了刀片,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因为雷和风的阻挡,使部队行军速度很慢,队形也打乱了。兵们侧着身子,扭着脸,尽暈躲避着风雪的袭击,一步一步走得相当艰难。钢二连的旗子在前面飘着,飘得呼呼山响。旗子下钢二连三个金光耀眼的大字,格外精神抖擞。刚离开营房的时候,贺小虎还觉己有剩余体力,显得很乐观二部队唱歌,他的嗓门很高,还主动帮着个子小的新兵背枪。尤其看到前面飘动的红旗,他浑身充满力量,感觉像拍电影似的。但半天走下来,他就草鸡了,不光不能替别人背枪,己的枪也让班长拿走了。那支全自动步枪是七斤半重,佾卸下去,就像少了几十斤重的东西,—样。可到了下午,就一点儿也昆不出轻快来了,身上就像背着泰山一样,走起来龇牙咧嘴不堪重负。当天,他们在一个叫三道窝铺的地方宿营。一放下背包,贺小虎就瘫了,叫了一声我的娘呀!就不想起来了。兵们放下背包都忙着缸满院净。他像压根儿没看见一样,谁爱去谁去吧,反汜我得先保命,把气喘勻了再说。
紧咬牙关,贺小虎他们在第三天上午到达了目的地。到丫那儿—看,那个叫窟窿山的鬼地方更荒凉,更让人想哭。相比之下,凤凰山倒像都市了。
没过两天,从远处开过来两辆卡车,卸下来的是雷管、炸药、导火索、铁锹、洋镐、钢钎、铁锤、木头、小推车、安全帽、防尘百罩、工作服等乱七八精的东西。这些东西,贺小虎在七里冢大部分都没见过,何他马乙感到了一种气味儿。那气昧儿,他在铁匠铺闻到过。他感到,自己这块铁,马上就要淬火了。
每人发了一套工作服,实际上就是军需部门回收的旧棉衣。领子、袖口、裤腿,都是脏的,尤其棉裤的前开口处,不光油黑,还有一股臊味儿。每个人还发几米长的导火索,剪断分别扎在腰间和脚脖子。,再戴上安全帽,这身打扮既像石油工人,又像要饭花子。贺小虎更感觉像老家送殡的,那些孝男孝女们,腰里腿上都扎着白麻绳。
部队经过简单休整,很快投人了施工。一展开就良紧张,三班倒。赶上夜班,一下就是一宿,不管足打眼儿放炮,还逛清渣,都累得要死。尤其清渣那活儿相当不轻松,推着那独轮小推车,死沉死沉的,脚底下磕磕绊绊,方向也不好掌握,一不小心,就翻车了倒淹的时候还特危险,往下一看,直眼晕。还有一个难以忍受的是洞里散发出来的右灰味儿。爆破之后,会有很大很强的烟坐,慢慢地往外飘。洞口小,纵深长,一时半会儿散不开,飘不完。为了赶进度,不等尘烟散完,就开始清渣。那气味儿很呛人,很难闻。领导上大家戴上防尘口罩,但基本上做不到。因为戴上那东西,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再就是影响干活儿。何况兵们本身就没有保护意识,只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要含死忘生为国防施工贡献青春和力量。但那烟尘的确是个问题,没事儿的时候,用手往鼻子孔里一抠,就是一块灰,什么时候抠什么时候有。有一次,贺小虎问班长这东西会不会吸到肺里?班长说:吸进去还会呼出来,吐故才能纳新。听那话,班长好像还挺有学问。
贺小虎高中一毕业就当了兵,在家基本上没过累活儿,身体还没长开,干起来明显比别人吃力,他累得晚上整宿说梦话。在这批新兵中,他的文化程度是偏高的。但在这种环境里,文化几乎没有施展的空间,只有出大力,流大汗,推大车、迈大步,抡大镇,扛大石,才能证明自身的价值。他干活儿还算卖力气,但效率很低,还显得有些拙笨。连队住在老百姓家,驻地离工地有公里。一天千活儿累个臭死,回到驻地。新兵之间,还要展开缸满院净的明肀暗斗。下手晚了,扁担、扫把什么的,都捞不着。也不知道这些新兵,哪儿来的那么大下劲,哪儿来的那么大精神头儿。干什么,都往死里争。贺小虎没有那么大的竞争能力,或者心有余而力不足。虽不心落后,却总是落在后头。所以,每次开班务会,他都捞不着表扬。
贺小虎觉得很累,还尿过血。很害怕,但没跟人说。怕暴露了自己的小姐身子丫鬌命,只好硬撑着。他听说,闭里要连续三年搞施工。我円他祖奶奶,这三年下来,闹不好这灯十来斤就撂在这里了。施工很危险,开:没几个月就出现过两次塌方事故。虽没砸死人,但也把人砸伤了。很可怕,在这儿丁二年,小命都不好保,还谈什么前程?想到这儿,他又格外地埋怨起父亲来了。同样是你的儿女,为什么不把张颖弄到山洞里来遭罪,为什么偏把我这块钢弄到这鬼地方来淬火?说来说:,你还是有私心,偏心眼儿,不把我当亲儿子看。看来自己算是完蛋了,出来当兵,把娘给背叛了。到了部队,爹又管,成了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主儿。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在家待着呢。
连队有几个新兵先后调走了,有的去学司机,有的太给首长当警卫员。有一回,上边来了个参谋,看样子是看贺小虎都在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儿,那参谋却把他从山洞里叫出来,问了他一些不疼不痒的情况:你叫什么,多大了,家是哪儿的,什么文化程度等等。他估有戏,别的新兵也说他在二连待不住了。但那事儿却不了了之了。那年;,凡是上面的事儿,都有很强的保密性,你只知道结果,却无法知道原因。贺小虎还是不死心,他想只要有机会,一定离开这鬼地方。只要出了山洞,干什么都行。这里不是自己的舞台,或者在这个舞台上,自己施展不开腿脚。
贺小虎咬着牙在二连硬扛着,还没有调走的机会。他心里很蔫。他给父亲写了好几封信,要求调走,父亲都没有回信,他想父亲可能生气了。有一次,父亲到山洞里视察,正赶上他上完夜班在家休息。等他得到了消息,一口气跑到工地,父亲的小车早开走了。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别扭,看来这个当师长的爹是指不上了,得完完全全靠自己了心里一别扭,就去帮着上白班的搬石头。那人,他是真的受了表扬,而且是指导员亲自表扬的。
调又调不走,待又待不下去,贺小虎情绪很糟糕,他想装病,清闲一天是—天。俏一见连里,不管老兵还是新兵,干起活儿来没一个偷懒的。尤其足新兵,儿乎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没一个惜力气的,真有病也不请假休息。自己还怎么好意思装病呢?他心里总是偷着骂街:这帮****的,你们都这么卖命,让老子怎么活侣他也看出来了,凡是那些十活儿不要命的,都是工农弟,稍与下部子弟沾上边儿的,都不傻十,他们都有自己谋求迸步的办法。他看见,那些傻于的傻小子们,在名和利上,也没见捞到什么。你干,人家也千,你挥汗如雨,人家汗流浃背。根本看不出谁比谁突出多少。他想,要想显山露水,就得玩儿些新鲜的,别人干不了,或者还没下手干的事儿。那样才能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