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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许大雷的死让整个平安镇都惊慌起来,特别是镇里的头头脑脑更是人人自危。当然这种自危倒不是完全因为许大雷的死,而是另有别的原因。据说上面纪委专门派了调查组来平安镇,专门调查平安镇存在的问题,特别是镇长的问题。

就在纪委的调查组到来的第二天,镇长就因为心脏病发作而突然死在了家中。

马凤珍当时正跟镇长闹分居。自从马凤珍亲口承认和许大雷有染的那天起,镇长和马凤珍的婚姻就亮起了红灯,尽管后来许大雷和马凤珍断了来往,但镇长岂是甘心戴绿帽子的人。而马凤珍也不愿意再侍候这个老男人,于是离婚便被无数次地提起来,只是马凤珍提出的离婚条件太高,镇长一时没有答应。马凤珍提出的条件是有依照的,她依照的是镇长的前妻离婚时的价码。她让镇长像对待他的前妻一样,给她在城里买一套不小于一百平方米的住房,再买一处不低于一百五十平方米的门市房,另外再加五十万元的现金。对她的这一要求,镇长没有答应,这样他们离婚的事也就一直拖了下来,一直拖到镇长猝死家中。

镇长死了,作为他合法妻子的马凤珍自然回家来收拾镇长的遗物。她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那是镇长写给张云的信,上面写了许大雷的种种坏话,把许大雷描绘成一个杀人犯。信显然只是草稿,因为勾勾抹抹的地方太多,错别字也不少。马凤珍一个字不差地看完,气得咬牙切齿,骂这个老该死,这个老该死,他怎么不早点死,如果不是他我的许大雷也不会死。骂过之后马凤珍认定了张云就是杀害许大雷的凶手,于是急急忙忙的把她看过的两张纸送到负责许大雷案子的刑侦人员手里。

刑侦人员对这两张纸很重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联想到镇长原来正是张云所在村的治保主任,可能真的隐瞒了当年张云母亲真正的死因。结合张云在许大雷死后的诸多异常表现,负责这起案子的刑侦人员一致认定张云在许大雷被棒杀一案中有重大嫌疑。

在强大的心理攻势下,张云终于承认了他收到匿名信的经过,承认了他对许大雷曾有过的不满和愤恨,也承认了他和许大雷最后分手的地点是在他母亲的坟前而不是他原来所说的路上。他甚至还承认了自己打了许大雷的嘴巴,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是他棒杀了许大雷,他说他是有理智的,不会胡来,何况他当时已经相信了许大雷所说的真相。

而根据刑侦人员的推断则是:张云接到匿名信后对许大雷产生了怀疑,许大雷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主动与张云来到了张云母亲的坟前讲述当年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正是许大雷的讲述勾起了张云心中的仇恨,使他心绪难平,怒火中烧,于是尾随许大雷来到水塘边,趁着许大雷面塘思过的时候,乘其不备,持棒将其杀之,之后又跑出很远扔掉了行凶的棒子。当许大雷第二天被村民们发现后,张云又借口保护第一现场——许大雷倒卧的坑底,而任由村民们破坏他心知肚明的真正的第一现场。后来在清理许大雷的遗物时,张云意外得知许大雷就是当年一直资助自己的恩人,于是后悔不已,在许大雷的丧事中显得异常积极。刑侦人员的分析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张云就是凶手。法律是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即使再合理的推断也不能代表事情的本身。因为没有证据,张云在被限制自由几天之后又被放了出来。

张云虽然被公安机关视为无罪,但在周围人的眼里他依然是嫌疑犯,有人不时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就连一起工作的同事也都不相信他,联合起来冷落他。张云这才想起来,以前同事们就有些不喜欢他,说他不合群,说他身上有一种与他的出身极不相符的傲气。那时还有许大雷在他身边明里暗里处处维护着,使他还以为自己早已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如今许大雷突然去了,他才感到原来自己和大家之间还隔着一层什么,原来少了许大雷自己竟连和同事们的关系都处理不好。这让张云的心情异常沉重,不光是因为自己的清白,更是因为许大雷的早逝,因为杀害许大雷的凶手还没有抓到。唯一让张云感到欣慰的就是在这种时候何之水相信他,不时的打来电话安慰他,同时让他履行他的承诺,抓住杀害她舅舅的凶手。这时何之水正在北京某地参加集训,那里是专门选拔奥运会参赛队员的地方。

那天晚上张星回到市内,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属于城市,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回来,他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回家面对又疯又瞎的父亲;他也不能回二哥的酒店,酒店里已经永远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他更不能去找小嫦娥,他知道他和小嫦娥之间永远都不会再有未来了。犹豫了好一阵,他才决定去找小毛,除了小毛他真想不出他还能去找谁。

小毛在棚户区租了一处带小院的平房。说是小院,其实那院还没有农村的一间房大,人一走进去就觉得憋屈,加上眼前的破窗户破门,让从外面冷不丁走进来的人觉得自己是走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阴暗而贫困的世界。因为这一带已经决定了要动迁,连动迁的一次性补助都快发放完了,所以这里的住户并不多。现在住在这里的一般都是拖家带口的外地人,或是找个闲房临时落脚的流浪汉。

面对小毛有些惊讶的目光,张星解释说,自己被二哥打了,起因是他打了欧阳光,打得挺狠。小毛提出要找人收拾二哥,张星说不必了,这是一报还一报,正好扯平。

从二哥的酒店里出来以后,小毛一直没找到工作,不是他不想找,而是真的找不到。他曾去过十几个用人的地方,可到最后连个把大门的差事都没找到,理由很简单,他拿不出由当地派出所开具的没有前科劣迹的证明。去建筑工地干活倒不用证明,可小毛又干不动,也不愿意干。就这样,小毛一直闲着,每天到处瞎逛,不时趁着天黑跳进附近已经破产的炼钢厂院里,偷些废铜烂铁,每次都能卖个几十元钱。有时他也去火车站一类的地方,以一些小把戏讹一讹路过此地的外地人。

最初的几天里,张星每天连院门都不出,小毛也知趣,总是不声不响的从外面买回一些酒菜,而且专挑张星爱吃的买。小毛对张星一直都是很感激的。

几天里,张星一共才接了两个电话,一次是欧阳光打来的,开口就说对不起,一连说了好几遍。欧阳光说他没想到二哥会和张星翻脸,更没想到二哥会动手打人,总之一切过错都是因他而起,也都由他承担,他希望张星不要记恨他二哥。至于他和小嫦娥之间的事,他希望张星能够理解,毕竟爱情面前没有谦让。在整个通话过程中,张星几乎一言未发,他只是静静地听,偶尔哦一声,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欧阳光说些什么,说自己不在乎,这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不在乎;说没关系,那是将他置于死地的伤害,怎么能说是没关系;说要找欧阳光算账,可欧阳光的认错态度和连篇的软话又让他觉得欧阳光其实没那么可恨。这样他就只能静静地听,不插一言。在听到欧阳光亲昵地提到小嫦娥的时候,张星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另一个电话是哥哥打来的,让他回去参加许大雷的葬礼,哥哥说,资助了自己七年的高山原来就是许大雷,许大雷是在条件很不好的情况下坚持供他读完了高中和大学,许大雷甚至动用了给自己儿子治病的钱,结果他的儿子在三岁时就夭折了,妻子也曾一度离开了他。张云说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太晚了,许大雷已经死了,是被人残忍地打死的,他说他再也没有机会对许大雷说一句感激的话了,再也没有机会叫许大雷一声爸爸了,他说他已经决定要以许大雷长子的身份主持许大雷的葬礼,他说他从十几岁时起就把资助他的高山当成了父亲,这次他希望张星也能回去,也给许大雷磕几个头。电话里,张云说得断断续续,哭得哽咽有声。在张星的记忆里,除了母亲去世哥哥从未如此悲伤过,但张星还是拒绝了哥哥。

张云的这个电话让张星足足沉默了两天。两天之后他去找了小嫦娥,这时他的脸已经消肿了,只是眼角鼻梁还有一些轻微的血痕。见到张星,小嫦娥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样子,而是很平静地告诉张星,她已经决定了要和欧阳光结婚,他们这几天就要回她老家一趟,先把介绍信开了,然后去登记,不登记医院不给立卡,也办不来生育指标。从小嫦娥的脸上,已经找不出任何被强暴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就要做母亲的羞涩与幸福。小嫦娥终于以自己的方式化解了她自己的灾难。而张星呢?却从这一场灾难中又走入了另一场灾难。一次比一次更严重,一次比一次更残酷。

那天张星在小嫦娥的住处没有多作停留,更没有向小嫦娥提什么非分的要求,他只是想再看一看小嫦娥,就这么简单。但在心底深处,他是多么希望能和小嫦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张星回到小毛的住处时,意外地碰到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就是曾在小饭店里和张星见过面的绑匪。通过小毛的介绍,张星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在黑道上被称作“哼哈二将”。哼和哈是亲兄弟,老家在外地,如今已经在这座城市里混了十几年,穷过也富过,可谓大起大落。前些年哥俩做木材生意,资产最多时达到过一百多万,但后来却连走败运,沦落到靠替人讨账、要债、报复过活。

也许是小毛和哼、哈打过招呼,这哥俩对张星一直客客气气,绝口没提让张星赔钱的事,张星这才放下心来。见对方没什么敌意,张星也就和他们聊了起来。

张星和哼、哈哥俩一直唠到很晚,哼甚至还说起了上回的那次绑架,他说他真的没拿到十三万,仅仅得了几千元。这次张星相信了他们,张星说那一定是二哥捣的鬼,他这个人很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哼、哈离开的时候,都有了一些醉态,都说以后少不了要和张星打交道。

从这一天开始,张星和哼、哈哥俩就真正有了交往。

相处得熟了,哼、哈哥俩也就不再把张星当外人,张星也就真的和他们混在了一起。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张星陪他们去南方要了一次账。那次他们要回了二十万元的死账,挣了两万元的辛苦费,哼、哈哥俩分了三千给张星,张星很高兴,觉得这样挣钱很容易。本来他们这次是可以要回来五十万的,欠账不还的那家公司的经理是个又高又壮的大个子,据说有两下子,手下还养着几个打手,可张星他们这三人只几个回合就把对方给镇住了,乖乖答应把五十万的欠款全部汇过来,谁知哼却说:“你就先汇二十万吧,剩下的下次再说,这也算是我们送你的见面礼,以后我们免不了还要打交道。”就这样,哼把唾手可得的三万元劳务费放弃了。张星不解,回来的路上直埋怨哼。哼说:“这事你就不懂了,你一次把钱都要回来了,让人一看这钱要得也太容易了,这么容易,谁还用咱们呀,咱们要让雇咱们的老板知道这钱要得不容易。”

除了这次要账,张星还和哼、哈哥俩一起去了千里以外的一个城市送过一趟车。那里有一个大买主,是专门倒车的,还开着一家规模很大的汽车修配厂,有很硬的后台,无论是走私车还是销赃车到了他这里都能变成手续齐全的合法车,他有能力给任何一辆车办全手续,哼、哈哥俩就是按照他的意思和要求去搞车的。

送车回来没多久,那个倒车大户就又打来电话,说有一个买主想买一辆八成新的捷达车,让哼、哈哥俩抓紧弄一辆,买主等着要,越快越好。几天以后依然住在小毛家里的张星就接到了哈打来的电话,哈让张星去城东一个出城的路口等他,说再带他去送趟车。张星和哈通话时小毛就在旁边,也听清了大概的意思,于是就央求张星也带他去一次,让他也见见世面。张星说不行,然后摔门而出。这时张星已经隐约感觉到哼、哈哥俩的车不是好道来的,但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张星已经不去考虑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了,他已经不想考虑那么多了。偶尔他会想到他还有一个父亲,有一个哥哥,还有姑姑和姑父,有时他也想回去看看他们,可自己现在混到这份上又有什么脸去面对他们呢?他真的不敢去面对他们。

每天张星想的最多的还是小嫦娥,非常非常想,想得几乎要去找欧阳光拼命,但他知道即使那样小嫦娥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他已经没有资格拥有小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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