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悠久的海岸线勾勒出美丽的爱琴海,海上的岛屿以及希腊半岛曾经涌现出灿若星河的一个个奴隶制城邦,这些蕞尔小国闪耀着文明的光辉,照亮了黑暗的欧罗巴,创造了辉煌的希腊文明,缔造了“希腊的奇迹”。
“城邦”这个古希腊语“Polis”如何解释,才能正确揭示其深刻内涵和古希腊人赋予它的神圣的意义,实在是为难今人的斯芬克斯的谜语。我们姑且先从它的词源来解释一番,以给读者以宏观的认识。“城邦”包含了三个不可分割的要素:城市、国家和公民集体。这三个层面的意义中,公民集体是核心,是城市、国家的象征。如古希腊人习惯上会说:“雅典人打败斯巴达人。”而通常不会说:“雅典打败斯巴达。”从整个人类文明发展史来看,“城邦”又有别于东方的王国和帝国,它是独特的国家形态,是人类文明时代最初的社会、政治、经济、军事、宗教的结合体。
荷马笔下相对广阔统一的王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马赛克碎片一般、在地球仪上小得连个斑点都找不到的一个个独立的奴隶制城邦。那么它们是如何形成的呢?
自然地理与历史机缘的结合
多利安人的入侵摧毁了原来统一富庶的迈锡尼王国,使希腊又倒退到文明时代之前,大批的居民被迫背井离乡,氏族成员被迫分散。这就是为什么不同城邦有同一氏族的成员。但无论如何,共同的宗教信仰将各个氏族都紧紧凝聚在一起。希腊半岛没有像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肥沃的大河流域和广阔的平原,纵横的山岭和分布广泛的河流、星罗密布的海岛,将古希腊人分割在相对孤立的海岛和山谷之中。
于是在那个动乱不安的时代,为了部落的生存,每个隔绝的山谷与海岛居民都在地势较高的小山顶建造了许多堡垒,以抵御外敌入侵,掠夺他们的土地和财产。这样堡垒被不断地加固就形成了一个个“卫城”,以这些卫城为中心,结合周围的农村就诞生了古希腊的奴隶制城邦。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城邦都走过相同的建邦之路,大体上有三种途径或方式,一种就是在这种移民据点先建城,然后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氏族部落的瓦解、法律的创制,新的国家组织形式——奴隶制民主政治形成,标志着奴隶制城邦正式产生,如雅典;第二种就是通过征服其他居民,缓和本族氏族部落瓦解的矛盾,借机通过奴役其他部族建立其奴隶制寡头政体的城邦,如斯巴达;还有一种就是向海外殖民形成城邦,如米利都等。当时古希腊先后有200多个奴隶制城邦,重要的城邦有底比斯、爱非斯、卡尔息斯、雅典、斯巴达、亚哥斯、科林斯、麦加拉等。
小国寡民是古希腊城邦的重要的特点之一,古典时期的柏拉图《理想国》和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给我们勾画了一幅古希腊城邦的蓝图,从中我们窥视当时希腊城邦的规模和人口。柏拉图说理想的城邦应该拥有5000公民,而亚里士多德给予我们更为形象的说法:“每个公民目力所及就能看见所有其他人。”他还讽刺地说:“10个人的城邦是不可能的,因为它将不能自给;10万人的城邦是荒唐的,因为它将不能恰当地治理。”实际上希腊城邦比较小的厄齐那只有100平方千米,较大的斯巴达领土只有8400平方千米,而盛极一时的雅典也只有2550平方千米,其全盛时期的居民共约40万。
民主政治的摇篮
古希腊是西方文明的摇篮,城邦制孕育了民主、自由等宝贵的政治文明。智者普罗泰哥拉曾说:“当雅典人所议之主题含有政治睿智……会倾听每一个人的见解,因为他们认为所有人都应拥有这一美德;否则,便不会有城邦。”
希腊城邦的政治大致有以下几种:民主政体(如雅典)、贵族寡头政体(如斯巴达)和僭主政体等。但僭主政体是奴隶制城邦发生危机时平民与贵族斗争的产物,它不是希腊城邦的常态。贵族寡头政体也是民主政体的特殊表现,斯巴达的双王制、监察机构是对国王权力的制约,所以“真正的城邦只能是民主制”。这一点我们从“城邦”的名称中也可以得出,“公民集体”,也就是说城邦必然是“公民集体”参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项事务。伯里克利在国葬上的演讲给城邦的民主政治作了恰如其分的说明:“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每个人在法律上都是平等的”。我们以雅典城邦为例:公民大会是雅典城邦的国家的最高国家机关,城邦的任何事务都必须由全体公民组成的公民大会的讨论后才能做出决定。五百人会议也是公民抽签选举产生的,是国家的行政机关负责公民大会议案准备、组织召开、实施具体的决议。国家的最高司法机关则是按选区选举的公民组成的陪审法庭,负责城邦各项民事、刑事诉讼以及官员的监督。国家的一切官职(除了十将军,出于谨慎)向公民放开,没有财产、等级的限制,公民都可以通过抽签选举各个官职。为了保证贫穷的公民参政,伯里克利首先打破公民担任公职是尽义务,一律不给工资甚至要自己负担有关开销的传统。他为担任民众法庭陪审员的公民发放生活补贴,给五百人会议的政府官员提供膳食,参加公民大会可领取津贴,甚至还发放观剧津贴。如果城邦内有任何才能出众、野心勃勃,有凌驾“公民集体”的嫌疑,或品行优良有巨大的威望的人想做的事,可能会对国家带来威胁,那么雅典城邦的“陶片放逐法”便是对付他们的强有力的武器,他们会被体面地放逐到国外好多年。不光是雅典,在哥拉斯、麦加拉和叙拉古都有这种“陶片放逐法”。
希腊城邦高度发达的民主政治,从来没有一个凌驾于公民精神世界之上的宗教祭司集团来限制人们的思想,对现实生活的热爱,对自然和真理的狂热的追求,这些都打开了希腊人自由思想的阀门。德国历史哲学家卡尔·雅斯贝斯曾赞誉说:“希腊城邦奠定了西方所有自由的意识、自由的思想和自由的现实基础。”而现代美国史学家伊迪丝·汉弥尔顿更说在希腊人那里,“世界第一次有了思想自由”。
人与神的契约
城邦最初是建立在血缘基础之上的,随着氏族制度的瓦解,这种血缘纽带被地域纽带所代替,而共同的宗教则是他们永远也割舍不断的情缘。希腊人早在远古时期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宗教信仰:“它崇奉的是家族的神、部落的神,绝对排外的神,神坛、圣火被家族后人小心守护和延续着,不许家族以外的人染指,神餐等其他宗教仪式不准外人参加,甚至被外人窥见都被视为不祥。神坛也不许外人跨入一步。”
城邦在古希腊人的心中实际上就是家庭的延伸,所以每一个城邦必定要求其公民祭祀同一个神灵,于是家内神延伸到了奥林匹斯诸神的崇拜。几乎每一个希腊城邦都有自己的保护神,即使祭祀同一个神,也有各自城邦独特的祭祀方式。如雅典的保护神是雅典娜女神,斯巴达的是阿波罗神。可以说一个城邦就是一个宗教单位,古希腊人虔诚地相信城祇是神选定的,祭坛的圣火不熄,它就会永远存在城邦内庇护着公民,这仿佛像是人与神的契约或约定。神祇是城邦福祉的保障,如果一个城邦就要被征服了,古希腊人会说诸神离弃了它。
城邦是独立与排外的,神圣的神灵只会保护自己城邦的公民,外邦人是不允许参加祭祀,如果他误入祭司为集会所圈定的圣圈中,便会被处死。外邦人得不到神灵的庇佑,当然也无法享受公民的待遇,没有政治权力、没有法律的保护、无法成为业主,除非在本城内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庇护人才能享受一定的权利。正如“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中,一个外邦人对希腊人说的那样,‘我不害怕你们的神灵,我不受其恩惠’。”
古希腊人虔诚地相信城邦的地点是由神选定的,当他们建城时,要去德尔斐求取神谕。建城的庆典上,祭司要点燃城邦祭坛上的圣火,举行呼唤诸神、唱赞美诗以及预言家解说神谕等仪式。而开辟海外殖民地时还有专门的仪式。城邦是他们信奉的诸神以及祖先灵魂的居所,神圣不可侵犯。为了城邦的安危,古希腊人甘愿服役,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毫不犹豫。希波战争中,希腊这些弹丸小国竟能打败强大的波斯帝国,正是这种“城邦理想”、“希腊精神”的鼓舞。
血肉相连,荣辱与共
古希腊城邦与公民的关系,用“血肉相连,荣辱与共”都难以表达。“他们把城邦视为一个有机整体,自己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他的财产、家庭、利益、价值、荣誉、希望,他整个的生活,肉体的生命与精神的生命,甚至死后的魂灵都属于城邦,系之于城邦。在城邦中,有他的一切;失去城邦,便失去一切……沦为奴隶或外邦人,往往还遭到屠杀。城邦繁盛,首先得益的也是他们。他们最珍爱的自由是唯有在自己的城邦里才能得到的。”
智慧的希腊人知道如何合理地利用公民的才智来为自己的城邦添砖加瓦,锦上添花。据说在雅典,那些财产超过一定数量的人要按每年的花名册举行某种“仪式”,也就是投资公共事业。比如提供一定的公民兵装备、战船、出资表演戏剧或组织一次宗教游行等等有利于城邦,同时也使出资者本人丝毫不感到被剥夺了财产的愤怒,而是感到无上的光荣与愉悦。在战场上,为了城邦的存亡,无论任何人都奋不顾身,英勇杀敌。据说斯巴达人在得知自己的亲属在战争中去世的消息,在公共场合会表现出愉快的样子,而得知自己的儿子已经逃脱的母亲会痛哭流涕,相反再也见不到儿子的母亲会高兴地奔向神庙感谢诸神。这种违背人之常情的行为,只能用古希腊人对城邦的事务的狂热来解释了。
完美的生活乐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城邦就是一种生活方式。奴隶制的城邦基本是自给自足的,奴隶劳动给他们提供丰裕的物质条件和大量闲暇的时间,便利的海上交通,给予古希腊人开拓进取、积极乐观的精神和开阔的心胸,同时打开了对外学习和交往的窗户。
古希腊人“在谋生方面他们本质上都是个人主义者,而在完善生活之实现方面,他们本质上是‘共产主义者’”。城邦本身就是一种完美的生活范本,它肩负着教育公民、陶冶公民的情操、培养公民高尚的品格的责任。每个公民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要被送到学校学习诗歌、音乐、修辞、数学等课程,教师由城邦选定。等他们长大了,他们或者去露天广场出席公民大会,聆听别人慷慨激昂的演讲,也可振振有词地发表自己的高见。在这个过程中,公民的判断事务的能力提高了,演讲口才得到了训练,增强了对城邦政治的关心与热爱。城邦给每一个公民参与政治的机会,任何公职都向他们开放,给他们施展政治才能的平台;剧院里上演着震撼人的悲剧和诙谐幽默而又机智地揭露政治、生活现实的喜剧供他们观赏,在愉悦身心之余,培养他们高尚的情操和对城邦的热爱;他们还有机会在柏拉图学院一睹大师们的讲学,开阔眼界、探索宇宙和大自然的奥秘、领悟人生哲理;如果他们感到累了,漫步在城邦高贵典雅而又简约庄重的建筑艺术之中,在休闲之余,陶冶了他们的艺术情操;转眼间可能就踱到了体育馆,就去运动一下,锻炼了体魄,塑造了健美的身材,以便战时从戎,保卫城邦安全。在青葱的草地上、溪水旁、绿荫下,你往往能看见三两成群的古希腊人在讨论诗歌、哲学、音乐等;高朋满座、宴饮之乐更是让希腊人流连忘返、通宵达旦的乐事。
奴隶制城邦不是完美的社会,远远不是一个完美的社会,但它的的确确是追求完美的社会。希腊的城邦为公民树立了共同的人生目标与价值标准:热爱民主与自由、热爱自然与生活、追求美与智慧、追求卓越与完美是他们不懈的追求。生活在希腊城邦这块乐土的希腊人无论是政治家、艺术家、作家还是手工业者,他们都乐观而又积极向上,满怀激情地从事每一件事,力求完美与和谐,从而在哲学、自然科学、政治学、文学、建筑与雕刻等方面有惊人的创新,他们用他们的智慧照亮了西方的星空。“西方人文精神的这粒种子,是因为有了城邦这个肥土沃壤才得以生根、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