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叶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药人关上门，半合上窗，夜里凉了些。
“身体好些了么？”
“嗯...”
“他是药王归鸣？”
“是，怎么了？”
“很年轻。”
“是么...好像是。”
“声音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陶尹呷口茶，没有回答。
第一见面的时候，苏和叶就注意到了陶尹那独特的嗓音，沙哑透着柔软；在英雄大会上，他的声音因愤怒而低沉，但同样是透着奇怪的；今天，失声之后重新开口，声音仿佛被人撕碎了又拼接回去一样，让人忍不住皱眉的难听。
“嗓子有旧疾...这种说法很难让人接受啊，不是吗？”
“的确。”
“那么...”
“苏和叶，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你让那小丫头问过了...”
“不是，那是她自己想问而已。你有什么打算吧，明明不是镜门主人却做些让人疑心的事情...”
“我回答你，你也会回答我么？”
“当然。”
“不如先说说你的事？”
陶尹思考一下，淡淡说：“也行...”
“苏和彦？”
“嗯...‘和彦和叶’是苏锦取的名字。”
“我们的确曾经...”
“嗯，好像她做得很彻底呢，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你六岁的时候，我被带走的。”
“六岁吗...”
“是啊...那个时候我十岁，还记得很清楚，是一个满月的晚上。”
“谁？”
“唐门的人...唐真月、唐如雪就是你我的母亲，她们是唐门的双生子。”
“双生子？呵，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是呀...唐驹唐驹是为了找那样东西而来...”
“镜蛊？到底是什么？”
“不清楚...十四年前那些人也是因为找东西才找来的...”
“苏锦那老头子还真行啊，找了一对唐门双生子...”
“嗯...”
“那现在家里的那位是？”
“是你的生母，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就死了...”
“所以，这么说来我们还和唐门前扯上关系了...”
“看来是这样...”
“陶公呢？”
陶尹斟酌片刻，轻声说：“当时，算是他救了我吧，就收我做养子了...”
“然后你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呵，算是吧...”
“那小丫头呢？”
“他捡回来的孩子可不止我一个...”
“真是归鸣的妹妹？”
“不是。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你和她...”
“你想说什么？”
“不，总觉得你在策动什么...”
“那就是我的目的...那么说说你的目的？”
“挺简单的，就是想脱离镜门...”
“脱离镜门？...”
“你懂？”
“知道个大概吧...所以，你牵扯进龙家的事也是...？”
“是，算是和那些大人们的交易之一吧...”
“之一？还有呢？”
“清除一些不必要的老家伙...还有，找个人...”
“是么...”
“你呢？”
“也很简单，脱离虚一堂...”
“还有呢？”
“大概还有报仇吧...”
“陶公的仇？”
“不是。”
“话说回来，难道虚一堂是那位大人的...”
“十岚。”
“这不是糟糕了么...”
“怎么，你是和另一位大人交易？”
“嗯...”
“呵呵...”陶尹笑起来，“这样看来，我们可就是敌人了...”
“看起来是这样...”苏和叶也笑了，把玩着手里粗糙的农家茶杯，“不愿意兄弟阋墙？”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吧...”
“也对呢...”
“只好如此了...”
“那剑法？”
“这可不在我的范围之内...”
“不能说？”
“说不得...”
“那就没办法了...”
“有什么打算？”
“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继续跟着你么？”苏和叶苦笑。
“识趣。下一次见面大概就是郭由的事了...”
“嗯，看你们势在必得的样子，恐怕是了...”
“喂，坐到那边去。”
苏和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然地坐到床边，他手压在陶尹身体两侧，鼻尖与鼻尖几乎相触。
“走开。”陶尹不悦。
“苏和彦，刚才你说的那些里有几句是真的？”
陶尹想想，“一半吧...”
“还不错，本以为你一句都不是真。”
“你的呢？”
“如果我说都是真的呢？”
“无所谓...”
“是吗？真寒心...”
“哼，你很恶心。”
“不过，陶公真的当你是养子？”说着，手滑到陶尹胸口，一把扯开衣襟，陶尹来不及阻止，胸膛上青紫的斑点赫然映入眼帘。
苏和叶瞳孔一缩，脸色阴寒看着他。
“与你无关...”
陶尹挥开他的手，拉好衣服。
“的确与我无关，哥哥...”
陶尹冷笑一声，“苏和叶，你到底想怎样？”
苏和叶玩味的看着陶尹现在的表情，“柳溪有药是假，陶公有药是真。脱离虚一堂就是因为这个？”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呀，我到底想说什么...”苏和叶眼底涌动起不知名的情绪，脸上微笑不变，“漂亮的鸟儿就是应该剪断翅膀关在笼子里不是么...”
陶尹笑道：“然后呢？”
“你的事我会彻彻底底弄清楚，别想跑...你跑不掉，不管是多久我都会抓到你...就算你死了，尸骨都会到我手里...”
摸摸陶尹冰凉的脸颊，苏和叶起身离去。
陶尹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忽明忽暗，最后一闭眼，挥退药人，睡觉。
李丝思站在门口，神情犹豫。
“怎么了？”
“风御先生...”
风御轻轻一笑，“李小姐也来找夫人？”
“是...”
“进去吧。”
风御推门，李丝思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房内，奇特的香味自角落的精致香炉散发，苏夫人躺在贵妃榻上手执一卷书册安静地看着。
“夫人，李小姐来了。”
“丝思见过苏夫人。”李丝思恭敬地一拜，垂着头站在厅内。
苏夫人放下书，温柔一笑，“我还以为丝思你要在外面一直站着呢...”
李丝思脸上一红，紧张的看着脚尖。
“傻孩子，站在那里做什么，坐啊...”
苏夫人走过来牵起李丝思的手，拉着她走到贵妃榻上坐下。
“风先生也坐吧。”
“是。”
风御做到两人对面的凳子上，随手拿起一旁的一册《奇渊斋记》入神的看了起来。
“丝思怎么到苏家来了，叶儿不在哦...”
“我知道，夫人。”
“那么你是来找我的吗？”
“其实我...”
苏夫人见她红着脸埋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挂上温柔的笑意说：“好是为了叶儿来的？”
“是...”李丝思的声音几乎是蚊子叫。
“让我来猜猜...叶儿那孩子自从英雄大会去追虚一堂的人之后就没再联系过任何人了？”
“嗯...”
“以前的确没发生过这种事，但是你也是知道他现在在做的事...”
“我相信和叶，但是...”李丝思急急开口，在看到苏夫人眼中的笑意之后，连忙害羞的低头。
“英雄大会上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在意的事吗？”
李丝思想了想，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在英雄大会上虚一堂的少堂主陶尹杀了昆仑派的玄玉长老...”
“嗯，我知道，可怜桂枝那孩子...”
“...我看到了...”
“什么？”
“陶尹的脸...”
正在看书的风御听到此话手一停，书页留在了之前的那一页。
苏夫人有意无意的扫了风御一眼，神色不变的问：“怎么了？”
“当时可能大多数都看见了他的模样...”
苏夫人鼓励的看着她，唇角是淡淡的微笑。
“...他和和叶...”
苏夫人神情微变，问：“叶儿？他们的长相...”
“...是一样的...”
李丝思看着美艳的妇人，眼中透着紧张担心和疑惑。
“是么...”
苏夫人若有所思的转头看着对面的风御，“这么说，丝思...你见过叶儿的长相？”
“是...一开始...在桃仙谷的时候...”
“原来如此。”
“夫人...”
“你确定陶尹...”
“我绝对没有看错！”李丝思脸涨得更红了。
“那么，丝思...”苏夫人温柔的看着她，掩藏了眼底的冷漠，“你今日前来是想确认什么呢？”
“夫人，难道他们两人...”李丝思眼中雪亮，顿了顿说，“他们两个的确是有什么关系的吧？”
苏夫人没有接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看得出来，在英雄大会之前，和叶的心情就已经被扰乱了...在那个时候，他看着陶尹的眼神...就连，我哥重伤他都没有迟疑片刻就追了上去。我知道...”
“...他对陶尹，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执着，甚至超越了他和哥哥一直想要的东西。”
“是吗，恐怕叶儿自己都还没有发现他对那孩子的感情呢...”
“夫人，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苏夫人突然展开明媚的笑容温柔的问：“丝思，你是真的很喜欢我的叶儿吧？”
“咦？”李丝思的脸烧了起来。
“既然你都快成我的媳妇了，那就来说说在你眼里的苏和叶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吧...”
李丝思虽然害羞但还是想了想，轻声开口：“和叶他...我和他是在桃仙谷认识的，那个时候我还在桃谷老人那里修习。当时他误闯桃谷，中了机关...师父将他带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桃妖呢...”
说到此处，李丝思脸上露出了羞涩的少女表情。
苏夫人心中暗笑，是那个时候就看见了苏和叶的脸么...的确，那张脸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模样真是妖精啊...
李丝思继续说：“后来，他答应了师父，带我出了桃仙谷...跟着他行走江湖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和叶，他真的很温柔，对我是处处细心体贴...不仅如此，和叶武功卓绝，为人正直谦和，各大派的伯伯叔叔们都对他赞不绝口。”
“在你眼中的和叶是那样完美的人么？”
“嗯！虽然，我知道他和哥哥一直在暗地里做些什么，但我相信他一定是...”
苏夫人打断她，神情温和，“丝思，关于虚一堂的事情恐怕你只能自己去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你是那么相信我的儿子，我想你也是认为陶尹会对和叶不利吧？”
“夫人也这样认为吗？本来我还以为陶尹会是...”
“...苏家的孩子？”苏夫人笑起来，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他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有苏和叶。”
李丝思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微笑起来，轻声说：“我知道了，苏夫人。很对不起来打搅你，还问了你这种奇怪了的问题...”
看着李丝思起身告辞，等到人已远去，房间里剩下的两人依旧沉默。
半晌，风御率先开口：“夫人，为什么要让李丝思去搅这浑水？难道还嫌这事情不够麻烦？”
苏夫人微笑，脸上表情已不再是李丝思所见的慈祥温柔的夫人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厌烦。
“你听到了么风先生，我儿子真是把那小丫头骗得团团转转呢！没想到还真让他取得了李家的势力，要再让他这么发展下去还了得吗？所以，你是想让我就任这态势继续发展下？”
“是，我失言了，夫人...”
“陶尹...呵，这下可好了！难道这真是命中注定？......”
风御没有在说什么，但手中的书也没有再看进去一个字。
“风先生，你还记得那孩子的模样吗？”
风御回过神，看到苏夫人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夫人是说和彦少爷吗？”
“嗯...”
“在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我一点没忘啊...和彦那孩子...”
苏夫人长长呼出一口气，眉尖微皱，“聪明，乖巧，叶儿小时候可是很崇拜那个哥哥...”
“夫人，后悔了吗？”
“说到底，现在他们两个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我...但是，由不得我后悔，我也不会让自己后悔....”
风御心中一惊，不让自己后悔吗？那是要...
“现在桂枝和李丝思都朝和彦去了，事情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呢？真是有趣啊....”
风御望向窗外，青灰色的天空，风雨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