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从哪儿出,还得从哪儿医呀!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就不妨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吧!”陆元盛的心里虽然在隐隐作痛,但说出口的话却沉静如水,“胡克飞出资为媛媛在陆家桥盖了幢小楼是不假,胡克飞将城里的一幢两室一厅住宅以女儿的名义赠予了媛媛也完全属实。你看到的只是你能够看到的,你看不到的恐怕远远不止这些吧?如果媛媛能够向胡克飞开口,你的所欠款项弹指间便可还清;如果媛媛能够提出要求,胡克飞甚至还可以不讲任何条件地将某个分店腾出来让你独自经营!我说的这些你信还是不信?”
“我信。”神色黯然的陆尚智显得一脸的惊奇,“这些我都能够想象得到,鼋鸣鳖应哇!可是,您初来乍到怎么也看出来了?以此类推?”
陆元盛摇摇头:“不,是胡克飞亲口告诉我的!”
“他还有脸告诉您这些?”
“他为什么没脸告诉我这些?”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个人太没皮没脸没羞没臊了!”
陆尚智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缕鄙夷之色。
“不对!这不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地地道道的知恩图报。这就是我说的另有原因!”
“知恩……图报?”陆尚智眼神里的鄙夷变成了轻蔑与不屑,“孔媛媛一个打工女能对精明、富有的老板有恩?嘁,纯粹是天方夜谭!那恩恐怕是投怀送抱之恩吧?”
“尚智哇,你说话咋这么尖酸刻薄?过去的你可不是这样哇!”
“过去的我已经不复存在了!”陆尚智凄然一笑,“可是,为什么不复存在?还不是非正常生活挤对、逼迫出的结果,还不是太正统了看不惯狗男女们的蝇营狗苟?我有什么错?是眼看错了还是心想错了?”
“你的错是猜测、妒忌铸成的错,是小心眼儿、过于钻牛角尖造成的本末倒置的错!”陆元盛火了,不知不觉抬高了嗓门,但他马上意识到什么,嗓门儿又低了下来,“有些事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丑陋、龌龊,媛媛与胡克飞之间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你怎么就不相信我说的话是真话呢?呃,非得让我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说出来你才肯信?我告诉你,媛媛是百里难挑其一的好女孩,媛媛对你一往情深,你可不能再青红不分,皂白不明呐!”
陆尚智突然暴躁起来:“别说她了好不好?求求您二伯,别说她了!”
大概动作过大,本能的一用力使得被他勒压在胸前的女售货员不由得失声惊叫了一声。
售货大厅门外。一直紧张注视柜台动静的车站值班站长再也忍不住了,他腾腾地走到洪大队长面前,庄严地行了个注目礼后开口了:“洪队,我看击毙他算了,这家伙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苦口婆心不行,讲道理、动亲情也不行,纵然说下个日月大天来,也感化不了他!”
洪大队长摇摇头说:“不,我们还得要再等等!”
站长光洁的额头拧出了一条条皱纹:“还要再等哇,这一等再等等到什么时候哇?他手里的匕首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这样等待下去,保不准哪一句话就刺激了他,就会玩儿命!再一说,车站是人口流动密度最大的地方,万一被他点燃了导火索,后果不堪设想哇!”
洪大队长踱着碎步,耐心地开导他:“你有没有想过,一枪击毙,所有足可让人担心的那一面是都迎刃而解了,可枪声会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你知道吗?枪声会给售货员带来什么样的精神伤害你分析了吗?这种精神伤害可能会使她的一生都生活在这声枪响之中哇同志!再者说,罪犯的生命也是生命,同样值得我们珍惜。我还是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开枪射击!”
小姚瞥了一眼正与车站值勤从那边缓缓走来的孔媛媛插嘴道:“洪队,也不能光一味指望陆尚智的亲属能够说服他,咱们得作两手准备,长时间耗下去终归不是办法,得迅速拿出有效的制服措施,有备才能无患呐!”
洪大队长显然已作过这方面考虑了,他沉吟了一下说:“办法倒是有几个。”
“什么办法?”小姚有些迫不及待。
洪大队长黝黑的脸膛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重:“第一,你打个电话问问咱们的医生有没有快速催眠药物,注入矿泉水或别的饮料中,设法让陆尚智喝上几口;第二,向市局求援,请调两名女特警,扮成记者模样,配合电视台的同志,借机接近陆尚智,寻隙将其擒获;第三,诱使陆尚智走出柜台——这就需要陆老先生多动脑筋了,让许志颖和大雷作好准备,戴上防刺手套,一旦陆尚智走出柜台,出其不意扑过去,首先抓住匕首!不过,我相信陆老先生会以他的方式叩开陆尚智的感情之门,让他自行放下凶器。我已经看到了希望,并且越来越近了。陆尚智的情绪似乎已经得到了控制,这是个好苗头!”
小姚点点头说:“但愿如此!”遂拿出手机走到一旁,开始拨号。洪大队长则迎向了孔媛媛,会心地一笑说:“坐不住了吧?别急,还得有点儿耐心!”
售货柜台前,女售货员不由自主发出的那声惊叫使得陆尚智意识到了刚才的失态,不无关切地俯身问:“没……划着你吧,小妹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乱得很,请你理解。”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轻的声音却让人看出很真的成分。
即使在这个时候,陆尚智的良知也没有完全丧失,本质的东西是深嵌在灵魂之中的,尽管这东西有着种种的不确定性,而且充满了变数,但只要加以引导,耐心擦拭,还是能够显现出原来的色泽!
心内仿佛被揪、被扯的陆元盛又一次感到了欣慰。
“你听着顺耳也好,刺耳也罢,我都要和你说。我不能不说,尽管我不忍心和盘托出!”陆元盛的口气和缓下来,但和缓的口气却充满了痛惜与真挚,“媛媛的心里有座坟墓,坟墓里埋葬的是她的痛苦和童贞;你的心里也有座坟墓,可你埋葬的是什么,是媛媛的高尚、纯洁,是媛媛对你的死心塌地的爱呀,孩子!”
在陆尚智不明所以的等待中,陆元盛讲述了四年前那个黑色的夜晚。月光朦朦胧胧,田野里起起落落的秋虫声声如雨,踩着一身的疲惫,迎着微带凉意的徐风,孔媛媛只身从郊镇砖瓦厂匆匆走向租住的农家小屋。
人生的旅途中邂逅了某个人可能会改变人生的轨迹、命运的走向,人生旅途中邂逅了某种意外事件其实也莫不如此。
正像刘欢在电视连续剧《水浒》主题歌里所唱的那样,“该出手时就出手”。孔媛媛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她看见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看见了被绑作人质的花季少女!
她出手了。
她不能不出手。她受过的教育、她的良知和正义感,以及她对黑暗势力的愤恨都在告诉她,这个时候她不能熟视无睹,只作壁上观。
然而,她自己却没能逃脱绑架者的魔掌。少女获救了,她却成了歹徒泄恨的工具。
她一无所有,有的只是女孩子的贞节。歹徒把怒气都倾泻到了她的身上,她代替了少女惨遭了蹂躏。
那个少女就是胡克飞的独生女儿。
出于感激,胡克飞将孔媛媛接到了家里,安排进了自己的公司。在他,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的善良就表现在这种真诚上,他觉得即使倾囊相助也难报其万一!所以,在获悉了她家的境况之后,才派人在陆家桥为孔媛媛盖了幢二层小楼,才在女儿的建议下将过去的老房子当作生日礼物赠予了媛媛,才有了如此的体贴入微、百般的照料,生怕媛媛再有闪失。你看到的胡克飞和媛媛在一起眼神是色眯眯的,可那眼神是色眯眯这种单一成分能够解释的吗?那是人之常情哇孩子!在媛媛,却没有觉得接受这种援溺赈渴之举是受之无愧,更没有丝毫的得陇望蜀之心,胡克飞越对他好,她越发觉得过意不去。无法拒绝的她无以为报,只能兢兢业业做好分内的那些事。短短的四年时间,她从收银员干起,已经干到超市分店的经理了。她容易吗?从未涉商的她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干得比他人更出色?本事是自己的,能力是在实践中形成的,别人的给予只能满足一时,不能满足一生,她深知这个道理。她要在这座城市扎下根,她动员你来到这座城市施展你的抱负,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你的前途、你俩的将来么?如果她有非分之想,又何必将你弄来当灯泡,让你疑神疑鬼,接受你的指责,屡遭你的白眼,拿她当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呃?
陆尚智的表情在一点一点地变化,黑云压城的脸庞上堆满了惊愕,积满了内心纷乱芜杂的情绪,继而,这情绪又一点点地退缩、松弛开来,如弥漫的浓雾里射进了渐次强烈的阳光,这缕金光闪闪的阳光直透心底,使他感受到了异样的温暖,这异样的温暖也使他恍然大悟、如梦方醒。喃喃地后悔不迭:“她为什么不早说?她为什么不早说哇?”
陆尚智的眼眶又渐渐地湿润了,迷蒙的眼神里清晰的是对往事的回味和抚摸。
村头通往小镇的公路上,陆尚智和孔媛媛走在凛冽刺骨的寒风里,走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下。
这是年前那个寒风料峭的早晨,陆尚智去县城姑父家还债,兜里揣着孔媛媛“借”给他的那一大沓钞票。当初向姑父借钱时说好是“不日归还”的,可一年多了,姑父来了三次,陆尚智却苦着脸赔着笑无法归还。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可面子在今天能值几何?面子随着父亲的驾鹤西去已经变得曲终人散一钱不值了,债主们的长吁短叹是拔火罐,青青紫紫地在他的脸上烙满了抱怨。家里多年来的存折没了,“鲶鱼一条街大酒店”抛售了,再也没有可以变卖成钱的东西了。姑父三次充满了希望的来,却三次装满了失望的走,亲戚里道的,姑父虽没说不好听的话,但那些话都在脸上长着,都在心里憋着,心虚气短的他岂能感觉不到?
感恩和愧疚使得他变得十分脆弱,也变得极其敏感、极易受到伤害。
这也是钝刀子割肉哇!
现在好了,可以还清姑父的债务了,可以让姑父结翳的眼睛一下子为之一亮了。媛媛一回来便将打工挣来的钱悉数交给了他,让他还债,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小小的三角眼里藏着许多无奈话语的姑父,想到的是为了娘家兄弟的姑母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不再忍气吞声了。姑父家年后要购置新房,正为预付款发愁哩,他要及时送过去,让战火不断、由此生隙的姑父、姑母过一个无忧无虑、欢欢喜喜的春节!
他走在媛媛的眼睛里,孔媛媛却走在他的心上。
孔媛媛:你放心地去吧,快去快回。婶妈有我照应,年货也有我准备哩,不用担心。
陆尚智:我不担心,今儿去,明儿回,正好让你陪陪我妈,和她老人家说说话,讲讲打工的好处和收益,省得节后一走,她的心里就空空荡荡、没着没落的。
孔媛媛:我知道,我会陪她的。
陆尚智:她会和你讲其他债务的。父亲逝世之后,她心里淤积的都是这类事。
孔媛媛:钱是人挣的,债是人还的,一个人还,势单力薄,时间就会长了些,两个人还就翻倍了,时间也会缩短一半。这道理我会和她老人家说的。
陆尚智:只是苦了你了,还未成为陆尚智家的人,却先摊上了陆尚智家一个窟窿又一个窟窿的债务,想想真觉得对不起你!
孔媛媛:又说外道话了。你是谁?我是谁?你的窝心事不就是我的窝心事?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倘若……嗯,我是说倘若,倘若我也有窝心事排不开、摘不去,或者说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会理解、原谅吗?或者说你会嫌弃我,讨厌我吗?
陆尚智:你说呢?
孔媛媛:我要你说!
陆尚智:你都将心给我了,我能不将心给你吗?
孔媛媛:你还没有正面问答我的问题。
陆尚智:我不会嫌弃、讨厌你,我会加倍珍惜、爱护你!
孔媛媛:真的?
陆尚智:谁都有自己的过去,那不属于我,属于我的是我们共有的今天、明天。你我桌子板凳一样高,是平等的,连心的,不可分离的!
陆尚智注意到,此话一出口,孔媛媛美丽的眼睛里竟扑簌簌落出了泪花。
汽车站到了。中巴开来了。陆尚智恋恋不舍地上了车。中巴开动时,陆尚智看见孔媛媛正努力睁大眼睛搜寻他,紧追慢赶地跟随了逐渐加快的车轮,频频地向他招手。陆尚智冲动地将头探出车窗,大声往后喊:媛媛,回去吧……
越追越远的孔媛媛只得顿住了脚步,只有不舍的呼唤还在奋力往前冲:尚智,快去……快回!
中巴绝尘而去。孔媛媛的痴痴翘望从此在他的记忆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像:尚智,快去……快回!尚智,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