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4312100000022

第22章 漂浮的生命

“娘,我走了,这回时间可能长点儿,我一个闺蜜小姐妹在申岛市那边大发了,凭着咱,不比她缺个鼻子缺只眼的,为啥就不能阔一把?”请注意,这是她最后一次离家时所说的话。

娘能说些啥呢?她生了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大闺女早已出阁,大儿子也已成家,小儿子考上了农学院,在市里上学,可以说是都有了着落;唯有这个从小最疼爱的二妮子就这么漂来漂去,打从初中没毕业就做着影视明星梦,一猛子蹿到千里之外的浙江啥店的地方当群众演员,混了不到一年说又北漂到更大的都市,在啥模特城里与那里的老板搞啥“潜规则”。后来才知道那全是骗局,四五个“女孩”都说上了当,其中就有二妮子曹汝雪。虽然那里的警方以“受骗上当”结案,临了也没获得任何赔偿,只穿了一套花哨的衣裳回了老家,拉杆箱里除了她的化妆品和随身换的衣服鞋袜之外,可以说一包点心也没带回来,更甭提啥余钱了。在果园里跟随省科技组搞嫁接的爹晚上回家来看到闺女这副模样,连句话也没说,只是连抽了三支烟卷,最后用穿了三年的厚底旅游鞋将烟蒂搓成了碎末,晚饭也没吃,就和衣上炕睡觉去了。至于睡着了没有,谁也不知道。汝雪娘走近炕头,小心地问他吃饭不,他没好气地回了句:“你叫我消停点中不中?”

也难怪,闺女大了爹娘也不好管束。尤其是爹,更有诸多不便。

赌气是赌气,毕竟是亲生自养的。爹过了两天,苦口婆心地和二妮子谈了一次,给她打气,“要有志气重新做人”“学点真本事艺不压身比啥都强”。汝雪听了,似乎也心有所动。第二天爹带她到葡萄园,请农科大毕业的女研究生刘玉琼带一带她,学点技术。二妮子开头倒也产生了兴趣,可没过一个月,心里像长了草似的,坐不住也站不安,不想学了。私自撬开爹娘搁钱的柜橱抽屉,把两千一百元钱全敛走了,哦,不,还剩一块二角钱的硬币没带走。趁爹娘都不在家,乘长途汽车不辞而别,只留下一个字条:

爹娘二老你们好:

外地朋友打来电话,有一笔生意不能耽误,能挣大钱,来不及告别了!请原谅。

不孝女汝雪即日

这一去,半年无音信。春天的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一辆小轿车开到这个半丘陵半平原的中等村庄,而且小心地穿过不宽的村街停在村民曹国臼的门前。也许是由于小轿车比较高档,在村前庙门口玩儿牌的几个半大小伙子和娃娃们都尾随而来。众口一阵乱猜:有的说是德国“奔驰”,有的则说是日本“凌志”。当然,最后也没有做出结论。

车门一开,先是出来一位中等身材,颧骨高耸,一身白色西装的中年人,抹得油腻的分头在阳光戏弄下闪着粼光。他一弓腰,又牵出一位浑身光鲜的贵妇人模样的女子。人们乍一打眼几乎认不出她是谁。可眼光忒尖的东邻郭二嫂右手抱孩儿,左手一指说:“这不是汝雪二妮子嘛!”众人倒吸一口气说:“可不是呗!”这才注意到二妮那一双嘀里当啷的大耳环能伸进一只拳头。有一个嘎小子悄声打趣说:“要是摘下来,供我滚铁圈正好。”

及至汝雪娘将贵客迎了进去,村小学的女胖老师才品评说:“你们别看那男的穿得体面,可面部表情显得挺土气。”

休管外面的街坊邻里七嘴八舌,关上门的还是一家人。曹家至少在这个特定时辰还是沉浸在一种突发的喜庆中。也许在感受这种喜庆的曹国臼夫妇心目中多少还有些盲目,但眼前毕竟鲜活着一对带香气的体面的人儿,尽管这种香气在老曹夫妇闻起来有点不大适应。

“爹,娘,这位是矫总,建筑工程公司的老板,我的对象。”汝雪对新上门的贵客做了最简短的介绍,依本乡习俗,她还是称男朋友为“对象”。

娘笑了,露出了还没来得及镶的门牙豁口。爹也似乎在笑,却非常勉强,上唇右半边提上去半晌没有还原。

这时,闺女和贵客一同从拉杆箱里取出他们带来的礼品:给爹的是一件羊羔里子的背心,给娘的是一只岫岩玉镯。此玉虽不及和田玉名贵,却也绿白相间,清秀可喜。好在从来没见过大世面的父母也难分这个那个,只有欢喜怎会有挑剔呢?另外,还有给大哥、大姐、小弟带来的围巾、文具和食品等物,可以说是周到齐全。

汝雪二妮子趁着爹娘正在兴头上,提高嗓音说:“娘,咋样?闺女给你们争气了吧?”

“争气!争光!”娘抬手抹着情不自禁溢出的口水,连连称好,回过脸来瞅瞅她爹。她爹表现出一种有保留的高兴。他的烟瘾本来不大,此刻又燃着一根,喷出一口烟雾,好像是在用它来遮掩着自己的什么心情外露。

娘一面在为贵客准备午饭,一面催促她爹:“用你的手机给汝信打个电话吧,告诉他二妹回来了,一块吃晚饭咋样?”

曹国臼慢腾腾地掏出手机,正犹豫间,汝雪机敏、果断地制止说:“大哥在县检察院那边公务忒忙,就别惊动他了,反正我们以后还会回来。自家亲的厚的,早天晚天都会见面的。”

爹本来正思虑打不打时,二闺女这么一拦,他也正好顺水推舟不打了。但汝雪娘也不容他待着,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西间屋好好拾掇拾掇,草木人家也得尽量体面点儿,也免得叫贵人笑话。

闺女和她的“对象”就在家里住了半天加一个晚上,次日早饭后,便发动起小轿车,告别了父母,告别了这个叫鸡鸣店的普通村庄,汽车在修得还不错的大道上奔驰,绝尘而去……

汝雪在与爹娘告别时又一次重复说:不久后他们还会回来,再与大哥、大姐、小弟见面,吃顿团圆饭,再照个全家福。这时,至少在娘心里是抱着“热火罐”,盼着这一天哩。爹心里还不够踏实,但往好处想:毕竟漂了几年的二妮子也许回头改正,开始混出点样儿来,何乐而不为呢?

在一种颇为浮躁、过于忙碌的日月里,人们很少再相信“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陈旧得掉渣的谚语。然而,就在又是一个半年之后,曹汝雪终于又回到鸡鸣店村的家里来。不过,不是与她的“未婚夫”矫总一起回来的,当然也没有什么高档轿车,甚至连拉杆箱也没有,而是手提一个帆布包,在霜气浓重的夜色中悄悄拍着自家的板门……

娘开门见了来人,顿时惊得后退了两步。这是自家的女儿吗?一顶绒帽也无法完全挡住头脸上的累累伤痕,一条残破的围巾直包裹到僵化的双目之下,浑身臃肿不堪,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只是一声“娘”的呼唤才证明了她确是这家的二妮子。娘的一声“进来吧”,来人才跌扑进门,两扇板门慌乱地从里面关上了。

“汝雪,你这是咋啦?”娘给她摘下帽子,解去围巾,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们不要管我,我要喝水!”二妮子就像一只断羽的归雁,然而她在爹娘跟前骄纵依旧,甚至失态般的变本加厉,逼得一向尚能稍许说说她的爹也只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造成这个相当不正常的来客发疯,就更不好收拾了。

咕嘟咕嘟喝了足够的水,暖和了一阵之后,汝雪才断断续续说到了她近期的际遇:“我走倒霉字儿了,矫商忱是个大骗子。他打我,折磨我,还,还……”她语无伦次,说到这儿又打住了。

从这天夜里回到家来,有关她在外面近半年来的情况,也就是这笼统而模糊的几句话,任凭娘怎么诱导,怎么追问,也不肯细说,只是又过了些日子,才不得不透露出她得了“脏病”,也就是梅毒。爹娘心里再腻味,毕竟是自家的血脉,也不能眼瞅着不关切,甚至在大儿子、大女儿回家来,还要为她瞒着,说是“你妹妹在外面做生意赔了本儿,再咋说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俗语说:“同胞同胞,出门扬镳”。一结婚生子,各领门户,彼此也就难以像爹娘那般贴心关照了。

曹国臼面对这个长大了叫人糟心的二闺女,尽管是恨铁不成钢,极要面子的他还是抱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求医淘药,为汝雪治那个说不出口的顽症。为此,他忍痛花掉了近年来在果园里打拼挣得的两万多块钱。待到春节过后,汝雪的病总算接近痊愈。

更叫他说不出道不出的是:这个前世该她的二妮子还是个“二皮脸”,闯下多大的祸也没记性,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造出多大的丑事一抹脸便像没事儿人似的,房子漏了,拿尿盆接着自管睡她的大觉……

汝雪娘也注意到:孩子她爹眼瞅着愁瘦了,两个眼窝也深陷下去。她悄声对他说:“老摆着这个祸害精也不是常事儿,听说南山老爷庙的香火挺灵,要不你去一趟求个签,请老爷指条明路,看有啥好法子能……”

曹国臼沉吟了半晌,也许是久病乱投医吧,他第二天就带上仅有的五百元钱踏上了去南山的大道。在老爷庙的山门内大院里,右首一张大桌子旁早就围拢着一些求签问卜的善男信女,他们各自有揪心的为难事,求教于号称“卜算子”的“谢大师”。

据称这位谢大师是一所名牌大学哲学系的硕士研究生,却不知为何不在正经单位供职,而半仙半医地来到此处做了解难释惑的“大师”。老曹走近一看,如按规矩排个儿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遂忍痛掏出五十元票掖给一旁维持秩序的“大师”助手。助手倒也开恩,对“大师”说:“这位老哥患有重症,站立不稳,还是先给他看吧。”“大师”会意,让老曹坐在他的对面,问他有何急难之事,老曹开宗明义地讲了。看样子“大师”还是十分认真地听着。

不过,“大师”对虚应故事那一套——生辰八字等等似乎都不真的感兴趣,而是让对方详细地讲讲女儿自小的成长经历、性格、脾气等等。

“我这个妮子是我的二闺女,男女都算上排行老三。从小生得活泼伶俐,模样也讨人喜欢。说实话,我和她娘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却就是一样,打小就爱吃好穿好的,还不让人。小时候有两年收成不好,日子过得紧窄,俺们全家都吃红薯,有个馍啥的都尽着她吃。她坐在那里吃,掉出一块半块的也不管不顾,她姐心疼要捡起来,她宁可拿脚搓擦也不让别人捡。再大些时就显出一些毛病,懒得干活,连草刺也不愿拿。上了学,并不笨,可就是不爱用功,就这样,越来越跟不上班,书也不爱念了。初中还没毕业,就硬是要到外面闯世界。对啦,她自己说自己啥来?……哦,叫多才多艺,爱唱歌、跳舞、演戏,可到省城去考,哪门儿也考不上……跑到外面,漂来漂去,没正形,回来了几次,一次比一次不像样子。咳,这一回更……”老曹说着,六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禁不住往外淌泪,就拿光溜溜的棉袄袖头擦眼睛,从来就要强的汉子觉得难为情,只顾摇头不往下说了。

“中,我明白了。”“大师”轻轻一摆手,看样子很能理解诉说者的苦衷,“你既然来我这儿问卜,我就实话实说,不玩虚的。首先我觉得,这情况也不能只怪你女儿本人,你们做父母的也有责任。一方面是在她小时候光是看她喜人的一面,忽视了早期教育;再者,还有遗传基因问题,也不能回避。”

“这个……不……全是吧。”老曹急于抢白,“我和她娘生了四个孩子,都挺有出息。她大哥在县检察院当科长;她大姐在刺绣工艺公司,专门负责出口产品那一块;她小弟在市里上学,也是优秀学生,早早就入了团。就是她一个不争气……”

“你还没听我说完。”“大师”又接着说,“一窝瓜不赖并不等于没一个孬种。这么说吧,人在坐胎的时候,父精母血,相辅相克,交合时跟时辰、气候、当事人的心情状态等等都有关系。这一些因素,在不同的时候怎能一样?所以偶尔出现一个孬种也就不奇怪了。这个问题细说起来很复杂,我也不能说得过细,你懂吗?”

老曹对此有点茫然,但他还是进一步请教“大师”:“那您说以后咋办呢?”

“大师”好像成竹在胸,没有犹豫便回答他:“你们已经仁至义尽,能做的都做了。我猜得出,为了给你这个女儿治病,差不多都快倾家荡产了吧。别说是晚辈,就是对亲娘老子,做到这点也算是对得起了。请原谅我直言,以后……以后只能是顺其自然,随她去吧。”

“能用啥办法拉她一把,争取她改邪归正吗?”总是亲生自养,总是有些心软。

“恕我口冷,我看够呛。”谢“大师”就像看见了判断的对象,“再好的教育也是有限的,如果人都能教育过来,还要劳教所,还要监狱干吗?我看只要她在身边,就是把你们老两口的命都搭上,估计也难以使她立地成佛。”

老曹皱起浓眉,心急得直搓双手,最后他又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难道只能割舍了吗?”

“我估计她只要身体好一点儿,还是在家里待不住,还是要走的。”“大师”并不做出正面回答,然后微眯双目,双手合十,最后说了一句,“就到这里吧。”

问卜者也心知肚明:再啰嗦也无济于事了。他小声问了问“大师”的助手:“多少钱?”

“二百。”助手的脸就像伏天西北方的阴云。

曹国臼也不知是怎样奔回家里。当他得知女儿已经睡下时,他关上东屋的门,多年来第一次双手握住老伴的手:“汝信他娘,二妮子的事儿,就忍痛舍了吧。”

“怎么?你想……”老伴睁大惊愕的眼睛。

“放她走了吧,越远越好。”爹这人一旦想通,比断铁还要坚决。

“那就舍啦?”娘又一次问。

“只当没养这一个。”爹的口气反而淡化下来。

同样是多年来第一次,她扑在老头胸前恸哭起来。而老曹手抚着她的后背,两眼却望着窗外寒瑟的疏星,他觉得自己的眼泪也被冻僵了。

汝雪走了。连她自己也记不准这是她十六岁第一次离家后的第几次踏上有目的也无目的的道路。她总是这样:有虚幻的向往,从无扎实的目标。这次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是直奔申岛市去的,但同样也很盲目。她所说的那个闺蜜姐妹凌翠利,只是她上初中时同桌的同学,也是一个追求新奇而不喜欢安静的“女孩”,比汝雪还早漂了半年,当然同样是初中也没毕业。不过,她有两点与她的同桌汝雪有所不同,一是她比较有运气,一到申岛市就傍上了一个“叉杆”。叉杆,也就是依靠之意,而且这种依靠是全方位的。所以她不像汝雪那样,几年来总是蹦蹦跳跳几乎永无定所。二是这个凌翠利的轮廓体型与她大不一样。汝雪是身条柔韧,鹅蛋脸型,五官线条细媚,走路风姿婀娜的坯子;而凌翠利是一个身材中等却十分瓷实,眉眼舒朗,步态劲拔,平时最爱穿的是黑色恤衫白色紧身裤,以充分彰显她那棒挺的****与几欲胀裂的腿部。但她的性格中有一点是突出的,对朋友讲义气,出手不小气。她答应汝雪到申岛来,一见面果然还算热情:

“小雪,如果你不嫌这出租屋不宽绰,就住在这个亭子间里。”

“看你说的,我虽然是头一回来申岛,早就知道这边的住房紧张。”

其实,既然来到这块宝地,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六平米的亭子间就成了她的暂时栖身之地。到晚饭时,凌翠利腰扎围裙,上来叫她吃饭:“炒了四个菜,喝杯小酒,也算为妹子接风了。”汝雪下楼来,正碰到一个粗黑的汉子从外面进来,此人给她的第一感觉好像是:横着比竖着还要宽。桃形头脸,胸脯像案板,两条腿很像象腿。偶一看他五官,却是小眼、蒜头鼻、酒盅嘴。当然,她绝不敢将这观感说出口来。

“这位是高经理,唔……也算是你姐夫吧。”其实这凌翠利比曹汝雪才大一岁,却处处以大姐大自居。

曹汝雪一听,立马心知肚明,还文绉绉地问了问:“姐夫在哪里高就?”这是她在外面闯荡时学到的。

那男人一愣,凌翠利替他答了:“是新货场管理处总负责人。”

吃饭的当儿,那男人两只小眼一味地睃着这个陌生的女人。汝雪八年来走南闯北,啥嘎杂琉璃球的货色没碰见过。她料着:这个所谓的新货场管理处负责人,必是黑道上的头头。

果不其然,几天以后,她就明访暗摸,基本弄清了这个男人名叫高八旺,网罗一帮人,专在新市场上欺行霸市,强收“保护费”。据凌姐说,就是因为他善于和有关方面勾着、哄着,快两年了也没栽跟头,比做啥生意都来钱省事。她这番话虽然说得轻松,汝雪心里自有她的小九九。八年来,她在各式各样的“生意”场中,啥阵势没见过,啥浑水没蹚过,类似高八旺这样的行当,总有鸡飞蛋打那一天。想不到自己这回来到申岛,又一次屎窝挪到尿窝里,咋就这样倒霉呢?看来她这人,从祖辈流传的乡土根拔出来,却也很难完全融入万花筒般的“打工”世界。

她正想间,翠利仿佛看透了她的心,先自开口诱导了:“妹子,甭为姐姐担心。人生一世,咋样混也是混,猪往前拱,鸡往后刨,都是为了吃喝玩乐,只不过各有各的玩法。再说啦,咱们做女人的,管他男人跌不跌、死不死的,他们跌了也没咱们的事儿,只要他们存在一天,还就离不开咱们女人,没准还得当香饽饽捧在手心里。我算看透了,其实男人比咱们女人还没出息。”

曹汝雪听着舒了口气,从某个方面说,翠利的话也不能说没一点儿道理。但说实话,她这趟出来,本心还不是单为玩的,想塌下心来找个正当事儿做一做。所以她对凌姐说:“这儿有没有适合我做的工作,我想正经干点儿事儿。”

凌翠利有点嘲弄似的扑哧一笑:“你?就你?你啥也做不了。不是我凌翠利小看妹妹,我是高看你。我告诉你,世上所有的你说的正经工作都要服苦,都要受管束。我还不了解妹子你,你半点儿也服不了苦,也受不了约束。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会想办法叫你既不用服苦又能吃现成的。咱们俩是啥关系,你还信不过我?”

话说到这份上,事情暂告一段落,曹汝雪想出去找工作的念头又按了下去。何况真的一提到去工作,她还实在有点发憷。要不,先这样看看再说吧。

时间稍微长些,她也看出门道来了。那个叫高八旺的早出晚归;而凌翠利有时也跟他出去。据她说是“老公”太忙的时候,她帮着收收款啥的。凌姐对她还真够信任,她离家时把门钥匙也给汝雪一把,说闷了时可以出去随便遛遛。

汝雪有时看着他们两人出去的背影,不禁暗自啐上一口:啥老公老婆,鬼混呗!她自己对这种生活早已不再陌生。也想正经结婚过日子,不过……咳!

然而,一到晚间,亭子间的煎熬真无奈。她越来越难以安睡。加上与楼下那非婚两口子的卧室不隔音,更扰得二十四岁却多历“疆场”的她莫可名状。不知是那两人本来如此,还是有意刺激上面一层暂时独身的汝雪,那种近于战场搏击厮杀的碰撞和喊声几乎要将本就脆弱的楼层震倒。在这夤夜无星月的特定环境,一个孤零零的灵魂只能在麻木中陷落……

也只过了两三天吧,她的那个闺蜜阿姐向她挑明帘了:“妹子,咱们都是过来人,也不必掖着藏着的,你姐夫八旺看上妹子你了,说句好懂的就是要你的身子。不,如果你愿意,姐姐我还甘心情愿把他转让给你。咱们俩换一个位置,咋样?”

汝雪怔了一下,但也就是几秒钟,她也干脆回答说:“我是发过誓的:我曹汝雪决计一生只做凤凰不做鸡!”

“谁叫你当鸡呢?”凌翠利一本正经,“我是为了你好,你酌量着吧,你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断顿了。在这个偌大的申岛市,你就是要饭都扑不上门。再说,八旺看上你,是要当金枝玉叶待你,从此就归他一个人,哪里是鸡不鸡的,别误会了他的好意。”

又经过几天的煎熬,辗转反侧,曹汝雪原先那点脆弱的坚持也松动了。这一方面是由于眼前的处境,她还要存活,而且活得不能太糟糕。她也明白,如果她违拗了他们“两口子”的设计,她连一天也混不下去,这是明面上的原因。从更深层上讲,正如她父亲曹国臼在万般无奈时求卜于南山老爷庙谢“大师”得到的回答:人,无论男女,在许多方面差异是很大的:长相上、性格上、品质上、生理需求上等等,有时候有些地方相比较判若两人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就拿这个曹汝雪而言,即使与同胞姐弟之间也有很大不同。实际上,当时那个半仙半医的谢“大师”心里想说“朽木不可雕”“无可救药”,碍于当事人的承受力,而终于未说出口。事实上,眼前的曹汝雪存在着不止一方面的原始需求,而且相当强烈。她已经无法也无力抗拒那类人性的道德的毒虫的咬噬。

四天以后,也就是过了四天,当她想好了以后,她反而表现得很坦然:“叫我跟他合房,可以;不过不是在这里,必须在五星级宾馆开房,我必须做一回体面的凤凰。”

“那没问题。”凌翠利好像已经备妥了,“明天在典瑞路贝尔诺大饭店,最地道的五星级。”

交易是达成了。不过,汝雪还有一个扣儿未解开:“都说嫉妒是人类的天性,可凌翠利为啥舍得把自己相好的让给别人呢?”

“贝尔诺”的“凤凰”生活只有良宵一度,此后便等而下之,依次是“惠我乐”四星级饭店一宵,“伊琳”三星级饭店一宵,第四宵便撤回了亭子间。而且,这个“新市场管理处总负责人”不仅资产绝不丰厚,出手还很抠门儿。几天来,只扔给曹汝雪几个小钱,加起来才不过三千元。“闺蜜”阿姐的脸色也变了,连吃饭时都不喊她,还摔摔打打,应了那句“锅碗瓢盆蹦蹦哒”的俗话。

汝雪本来有娇骄二气,到这份上也磨成了上马石。她恨,却不能爆发,在他们手心里,保命要紧。表面上声色不露,内心已做好“脱扣”的准备。她先是花钱做了一个假身份证,还要去复印一份,搁在贴身处,以便随身“复习”自己新的籍贯姓名,最好能记住身份证号码更好。

在一条小马路的深处,她终于找到了一家打字复印社。门旁标以字号:蕴文打字社。经过了弯弯曲曲的地下室通道,无暇细看小旅行社、水果店之类,终于在尽头处找到了那家打字店。是里外两间,各有几台电脑,有六个“女孩”,在作业。迎头过来一个中年男子主动招揽生意。此人长了个典型的鞋拔脸,暗白脸色上隐现一些忧郁。他带笑问:“女士打字还是复印?”

“很简单,复印一下身份证。多少钱一份?”

“一块钱,哦,优惠您了,算五角。”

这位显然是老板的男人亲自为她复印,在复印机“预热”的当儿,他问她:“我咋听出你的口音里有许都味儿?”

“我就是许都人哪!”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使她一时违背了内心下达的禁令:从不透露真正的何方人士。

“那可真是太有缘了!”那男子也带一点惊喜,“我也是许都人,不过早在二十年前就来这里了,开始当了几年小学教师,后来又改行了。咳……”听起来这人倒是不吹,而是一种示弱的口吻。给人的感觉是:一直没混好。

身份证复印过后,那人不经意地拿起来念出了声:“冬山市……杨桂芬。”他应该知道许都与冬山两个地方相距千里,可他竟没有置疑之色,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再问下去。不过,当她付过钱后,他很自然地顺便问了她的手机号码。

也就在两天以后,确切地说是一天半,曹汝雪就接到了一个男人的电话:“是杨女士吗?我是刁海尚呀,你还记得吗?蕴文打字社经理。”

“记得!记得!我就是呃杨……桂芬。”她答得虽有些生涩,但就是从此开始,那个“曹汝雪”的名字,也就同时废止了。

原来,那个叫刁海尚的男人,约请她出来喝茶,“聊聊天。”她本来就无处可去,度日如年,哪里有推辞的道理,自然便赴约了。

茶馆,就离打字社不远。说是喝茶,同时也有点心之类。这正对汝雪的口味,因为,也算解决了一顿饭。

这个叫刁海尚的男人,据他说才四十六岁,却已有些微驼,虽然还达不到虾腰的程度。但此时的汝雪并不贱视他,反而从他那略带寒酸的举止中,感受到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凉。

她大半是听他倾诉的。他说他结过一次婚,妻子嫌他总也发不了财,跟他离了婚,把孩子也带走了,现在他是“孑然一身”,所以遇到了杨女士之后,便产生了一种知己感,何况彼此又是老乡。他也许是故意不追问为什么身份证上的“冬山”一节。她也乐得顺水推舟。

八年的折腾,“享受”与遭罪,“受宠”与白眼,本来已使她的心死了一半,可在眼前这个男人的示弱和不乏悲悯意味的倾诉下,她罕有地找到了一丝温馨。

对方仿佛能够洞察她的心理变化,不失时机地探询说:“如果杨女士不嫌我那打字社条件简陋,加盟过来一起干咋样?”

汝雪听了这话,无异于雪中送炭,她当然是求之不得,但她还是敛住自己内心的意外之喜,微退一步说:“感谢大哥的好意,问题是我对电脑打字不熟。”

“那不要紧。”刁海尚曲意诱导,“我可以教你,好学。再说将来不让你干具体活,帮我管理企业,那些小女子们也不是那么听话的……”他好像话里有话,欲吐又止。

本来就是两厢情愿,所以不难谈妥。相互约定次日她就“过来”。第二天她对“闺蜜”当然是不辞而别。她料到凌翠利也绝不会留她。而对于那个叫高八旺的男人来说,她的用途也已结束了。她将与她的新名字一起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她来蕴文打字社正式“上班”了。那男人还真的把着手儿教她。

她当年在学校学过拼音文字,所以学得并不慢。但只过了一个来月,她对于这活儿又腻烦了。即使坐在那里,也神不守舍,身上像有无数的虱子在爬,终是不得安宁。坐没有坐相,一会儿歪着坐,一会儿又跷二郎腿,一会儿又以脚尖挑起鞋子,丢当丢当地打秋千。说是百无聊赖也不足以形容,说是火烧火燎,坐立不安也不为过。

刁海尚这时也不说话,只在一侧觑着,他在教小学时就酷爱生物专业,业余时间专攻此行;后来对人体秘密又进行过探索,只差没有专题著作。现在,他眼瞅着“杨桂芬”这副心神不宁、举止错乱的模样,觉得自己一系列的预谋可以实施了。但他一点儿也没有干预她,连提示性的话语也没有。只是在“女孩”们都去吃晚饭的空当,他向“杨桂芬”递了句话:“晚饭后到我的住处,商谈一下我们的发展前景规划,我也想听取一下你的意见。”

“我能有啥主意?”她的确有点受宠若惊。

“我说有你就有。”

“那……地址呢?”

“从这儿往北二百米,再向西一百米,漠河路爱心小区风雨楼三层一单元一号。”

晚饭后,她及时地步行走向那里,果然是货真价实的“风雨楼”,看样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简易住宅,一单元一号是个“独单”,约三十几平米。不过,他收拾得还算整齐。

他俩边喝茶边聊,至于是什么“远景规划”,也只有他们两人知晓,不论是远景近景,都没有出乎这个对人体科学掌握一些要领而且还比较善解人意的鞋拔脸的密码程序之中。他们聊至深夜,“杨桂芬”并没有走。至于是主人的苦苦挽留还是客人的顺水推舟,室内也没有监控录像和录音。好在,“同居”这个概念,对女方而言并不陌生。不过,温柔到天明时分,她向他吐露了内心的想法:

“我的理想是结婚的,这是一个女人的起码要求。”看来无论过去的曹汝雪还是现时的“杨桂芬”都还没有完全脱俗。

“我也这么想。”他微驼的脊背对着她的期待,“等咱们的事业发达到一定程度,立马就去登记,进入婚姻的殿堂。”

却也就在不到半月以后,“杨桂芬”在与小姐妹闲聊时,才得知这个鞋拔脸男人压根就没离婚。他的结发妻子和一双儿女都在郊县乡镇,靠捡废品为生。他偶尔也回去一趟两趟,但很少。“杨桂芬”听了,竟老到地没有爆炸,她在那个男人面前仍然做到不露声色,为的是进一步摸清这家打字社的全部隐情。

这一天,刁海尚不在,来了两个男性不速之客。两个小姐妹可能觉得“杨桂芬”是经理的亲信心腹,也就不再背她,只是向外望了一下,再没人进来,就挪开靠地下室西墙的柜子,露出密室的暗门。两女引两男踅了进去,外面的另外两个小姐妹又将柜子复原。其中一个“女孩”冲“杨桂芬”挤了挤眼睛,又回到座位,漠无心思地打着字。“杨桂芬”试探地问了她一句:“咱们这儿的打字复印都比别家贵许多,这不是冷落客户吗?”

那“女孩”有点狡黠地一笑说:“杨姐,刁总没对你说?咱们这儿不希望打字复印的人太多呀!”

“为啥?”其实“杨桂芬”已料到七八。

“咱们主要的不想挣那几个小钱。”“女孩”索性停止打字,跟“杨姐”闲聊起来,直到刁海尚回来,她才戛然而止。

就在当天晚上,在刁海尚的出租屋里,“杨桂芬”与他摊牌说:“你们这些男人都是骗子!我曹……”她几乎失口吐出真实姓名,迅即改口,“我杨桂芬这半辈子就倒霉在你们这些男人手里。你说,你到底干的是啥事业?”

刁海尚一惊,很快明白过来:“噢,你既然知道了,我就提前对你挑明了。我选中了你,就是想叫你做我的助手,因为,你是这个材料。”

“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只做凤凰不当鸡!”

没承想眼前这个鞋拔脸狂笑起来,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着女方轻薄地说:“说啥不当鸡,其实你早就当鸡了。你还能瞒住我的眼睛?我告诉你,你的身份证肯定是假的。你的真实身份绝对经不起调查,你信不信?”

刁咄咄逼人的质问,击中了对方的短处,也激起她绝望的情绪,她的脸涨红了,嗫嚅着向后退了两步:“你这个骗子,王八蛋!”

刁见她退缩了,以为摁住了她的死穴,厉声说:“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她怪异地睁大了眼睛:刁的态度突变,也使她感到意外,一向示弱甚至可怜巴巴的他却如此冷血。在无路可退的情况下,她也突然高声回答:“告诉你,我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她的不留余地,使本就误判的刁海尚一时失态,扑上前去想以暴力压服女方。谁知女方早有准备,将来时就准备好的水果刀掏将出来,正巧男方扑力太猛,以自己之方式触在刀尖上,正中心脏部位,站立不住,慢慢颓倒下去……

说来也怪,深夜时分,面对惨状,她并没有害怕,心如石头般死硬。只过了一两分钟,她便完全清醒,用手试了试,倒地者已没了气息,但一只眼睛仍没有闭上,好像还死死盯着她。她伏下身子,用手将死者上眼皮抹下……而且心说:“我并不想杀人,是你自找的。”然后,她喝下一小杯味美思红酒,更稳定了一下情绪。她盘算着一定要在这一夜间干完全部活计,用刁某曾经教给她的人体结构知识在“老师”身上得以实践。她只用厨房里的一把菜刀便将死者肢解成四部分,分别以刁某人居室里所有的旅行包、编织袋、床单、窗帘包裹,外面是塑料皮,再用塑料绳捆牢。女性的细致和耐力使她有条不紊,依次完成。在天明前先后两次用死者的电动自行车驮至江边,趁凌晨无人看见抛入江水……

她回来又喝了一小杯味美思红酒,撬开锁着的抽屉找出一千八百元钱。还有一款笔记本电脑,她已经装入拉杆箱,转念又放弃了。她头脑一直很清醒:不能因小失大,走为上!走前她还不忘清理了一下现场,但时间仓促,她知道不可久停。于是反锁上门,急奔长途汽车站,以北京市民的土词儿说:“颠儿!”

几天后,刁某人的尸体被发现,公安部门介入调查。一个重要的线索被专业的刑侦人员发现:一块包尸的窗帘上有一个手机号码,经过查询,是曹汝雪的“闺蜜”凌翠利的。警方找到了她,此人正在取保候审。原来,就在最近,以高八旺为骨干的欺行霸市、收取“保护费”、坑害商家和百姓的黑社会性质团伙,终于走到了尽头。高八旺被刑拘,他的姘妇凌翠利也一同被收审,经初步调查取证,认为她本人直接参与作案不多,遂取保候审。在证据面前,她如实供出了她伙同姘夫诱骗“使用”曹汝雪的全过程,但她说自从曹不辞而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曹也没与他们联系过。至此,仅有的一条线索暂时中断。

警方根据凌翠利提供的信息,又远赴许都找到曹汝雪的父亲曹国臼。他见警察来了,立即把他们引到厢房,原来这时他的老伴已患重病,神志昏迷,他请求警方不要再惊动汝雪娘了。在回答警方问话的整个过程中,这个年过花甲的庄稼汉子面部神情就像一块冰冷的花岗岩,从未现一丝笑容。他说的最关键的话语是:“她最后一次离家到现在,我们没有通过一次电话。她是死是活,我们全不知道,俺们也不想知道。在我的心里头,只当没生过这个闺女。”虽如此说,警方还是在他的眼角上看到了溢出的两滴凝住了的眼泪。

不必说,警方的许都之行,还是没有获得曹汝雪走向的任何线索。

那么,曹汝雪或者“杨桂芬”现时到底在哪里?

她当时乘车北上,在一千多公里的另一个大城市的城乡接合部落下了脚。第一件事就是花了二百五十元钱又做了一个假身份证。也许已成习惯,第一个和第二个名字很快就在她记忆中淡化了。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吃饭”,她的确太饿了。在当地的一家小饭馆,她要了一个家常豆腐,一大碗米饭,一碗漂着几点葱花和蛋丝的“鸡蛋汤”,大口大口、好香好香地吞食起来。但她转念又想到:不能吃得太快,要细细品尝,尽量延长耐饥的时间。

也就在这时候,对面又坐上一个小瘦猴男子,至多有一米六,还时不时用手背抹鼻孔,但整个形象看上去并不恶。他自己要了个木须肉,一碗米饭;但想了想,又要了一个西红柿鸡蛋,用手一推说:“妹子,这是给你要的,多吃点,正在发育期。”

女方听出他是江西口音,他的冒昧示好,并没有使她惊讶——都是闯江湖的嘛。

“妹子是哪里人,怎么称呼?”

“我家在双鸭山,我叫柳君碧。”她按新身份证答了。这次她给自己起了个比较文雅的名字。

“我在就近开了个美发店,就一个人。”他主动介绍说,“如果妹子现在还没找到事做,就跟我一块干咋样?”

她正愁自己没处安身,下意识地瞅了瞅身边的拉杆箱,委婉地说:“问题是我虽然也学过理发,可是手艺不高……”

“没事儿,我可以带你。再说,女孩开美发店,手艺好不好总会有人上门的。”他说得挺恳切。

“大哥您咋称呼?”事实上她已答应他的招聘了。

“我叫姚茶虎。”他说着,已过来帮她提行李了。她并没有客气。

眼前是一拉溜一排土坯房,每个门脸都是杂七杂八的各种店铺,姚茶虎的美发店在最西头的一家,往西是旷野,向南是一片小树林。他的店铺内部以木板隔开里外两间,外间是作业间,里间是寝室。而里间的一半又是一个整幅的床铺。不用说,这里又成了这位叫“柳君碧”女士的新的栖身之所。从搬进来落脚的那一天起,他们就以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进度实现了“在一起”的组合。看来,人生中对于某种特定人等而言,几乎是没有什么模式的。当然,“柳君碧”内心也把这里与以前的条件作了对比,真是一次不如一次,可是有啥法子!

姚茶虎果然手艺不错,果然教她也极具耐心;更一个果然的是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她来了以后顾客迅速大增,尤其是在附近干活的一些打工仔,好像是口口相传,纷至沓来。弄得东头的一家理发店门庭冷落。

但就在“火”起来的旺头上,当他俩深夜二度入睡前,姚茶虎说出了他的一个新“点子”:“光是理发,生意再火也赚不了几个钱。我想趁你还年轻,不如兼做别的生意,我确实很喜欢你,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不吃味儿。你不必害怕有啥不安全。我都想好了,你做生意的时候,我在屋外哨着。有啥捣乱的家伙,我会冲进来收拾他的,别看我这么瘦小,当年我练过几年,一般汉子还不是我的对手。亲爱的碧,我都是为了咱们将来过上好日子……”

“我,早就立下志愿,一生只当凤凰不当……”那个“鸡”字还没出口,被她咬在口里了。她现在已不能再说这句话,想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何况今非昔比,她知道自己已经山穷水尽,杀人犯、重罪之身,无路可走,也是挨一天是一天,只有将心和身子都麻木起来,才能打发艰难的时光。

就在次日中午,早已非正常的她陡然还原了一丝正常。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的一幕:她坐在小板凳上,吃着娘给她的特惠—— 一个小小的白面馍。掉了一小片,姐姐想捡起来吃,她发坏地用鞋乱擦。大哥见她稚气可乐,便大笑起来。姐也不再生她的气,还揪了她的小辫一下,她也笑了……这情景只是一闪而过,却引发她掏出手机,想给爹娘打个电话,但摁到最后的一个号码便停止了动作。最后她面向西南方向,说了一句:“爹娘……不孝女……”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当晚,姚茶虎为她拉来了第一个“客人”。此人三十出头,中等身材,面皮虽还白净,但眉宇间透出一种匪气。他进到里屋,“柳君碧”也便依从,二人直奔主题。完事后,那男的没有按事前讲好的价位付给一百元钱,而是极不情愿地掏出五十元,想打发了事。女方哪里肯依,真的是横眉倒竖,厉声问道:“难道本姑娘的身价只值这五百大角?”

“臭****,你以为你还是黄花闺女不成?”那男人凶相毕露。她哪里知道:此人因盗窃罪行累累,正被缉拿之中。他准备逃回河北老家,向亲友求助然后外窜,临离开此地前痛快地发泄一通。但腰里只有三百块钱,除去二百做路费,剩下的还要吃饭,咬碎后槽牙才挤出五十块钱给她,而她绝对不肯还价。那贼被激得一时发疯,扑上前去,双手扼紧她的咽喉,她惊恐万状,情急中大呼:“杀人……!”仅仅叫出两个字,就再也没有出声。外面预伏的捍卫者也没有进来搭救。不是因为茶虎胆怯而食言,而是事有凑巧。因他在这之前吃了不洁的食物,“内急”而不得不到南面小树林内方便,根本没听到女友的求救声,及至他赶回来时,那贼正夺路出门,迎面一拳将小瘦猴击倒,但姚茶虎爬起来玩儿命尾随追赶,那贼一回头,被他抠得眼眶流血。原来姚茶虎练的就是这手“铁爪功”。

后来,虽然杀人犯被警方抓获,但负案在身的真名曹汝雪的女人也不治身亡。一个漂浮的生命就此结束了。此时警方还没有来得及通知千里之外的许都家人。不过,这时死者的生父曹国臼也正经历一个事件。最近许都警方逮捕了南山老爷庙的占卜算命者谢“大师”,罪名是:“蛊惑群众,招摇撞骗”。但当警方调查到受害人之一的曹国臼时,这位花甲汉子却意外地做了相反的回答:“谢大师没有骗我,他说的话都应验了,我认命。”

同类推荐
  • 辛亥情事:传奇都督之生死情缘

    辛亥情事:传奇都督之生死情缘

    本书为章回体长篇历史小说,集中描写了1914—1916年传奇将领尹昌衡北上赴京维护共和,反对独裁,捍卫辛亥革命成果的一段经历。这一时期的北洋政府,政治情势波诡云谲,各派势力明争暗斗。袁世凯通电尹昌衡到北京述职,实则软禁这位勇猛武将,妄图利诱其支持自己称帝。尹昌衡坚决反对独裁,艰难周旋于袁世凯的权术之中。期间,尹昌衡与青楼女子良玉楼相识,结下一段荡气回肠的生死情缘,堪比同时期蔡锷与小凤仙的爱情传奇。
  • 有时岁月徒有虚名

    有时岁月徒有虚名

    杀猪的老四,喂牲口的槐叔,牲口房的香气弥漫的童年时光,那些暧昧然而温馨的夜晚,那些甜蜜而又苦涩的游戏,像一幅画,明亮的调子,恍惚的阴影,淹死的瞎朴子,老去的槐叔,消失的猪圈和牲口房,每一天都在缓慢变化的芳村……
  • 复活

    复活

    聂赫留朵夫结识了亲戚家的养女玛丝洛娃,两人情投意合,他却诱奸她,又将她抛弃。玛丝洛娃怀孕后,被赶了出去,沦为妓女,后来她卷入了一起杀人案。在法庭陪审团中,恰恰有聂赫留朵夫,他陷入愧疚,为了赎罪,为她四处奔走,在这过程中,两人蒙尘的灵魂渐渐觉醒,走向复活。
  • 长征大会师(全二册)

    长征大会师(全二册)

    全书以一四方面军会师为主线,有机地将其余七次会师融入其中,将陕甘革命根据地在血与火的斗争中创建和发展描绘得栩栩如生,将这块革命根据地在中国革命历史上的最后一块落脚点的历史功绩如实地呈现给读者,全书分上下两册。
  • 哈!今夜哪里有鬼!

    哈!今夜哪里有鬼!

    随着女娲神像的出现,世上的负面力量突然增强,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平衡。何弼学竟然在大白天发现满大街都是鬼,而殷坚则在见客户时目睹了一次曾经发生的电梯惨案。跟何弼学联络的网络幽灵美少女原来却是一个游走于网络间、杀人如麻的人工智能,从另一个空间而来的不明生物开始侵袭何弼学同殷坚所在的城市,而他们的死对头殷司的阴谋也在进一步展开。据古籍记载,四件玉器和和生石在女神像上重新归位,就能使女祸复活,女娲一旦复活,即成为“灭世”女神。何弼学和殷坚能应付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并破坏殷司的行动,阻止世界末日的到来吗?令人惊心动魄的最终对决即将上演。
热门推荐
  • 钢铁编年史

    钢铁编年史

    历史的巨轮总是匆匆而过,有些人抓住了机遇,一举成名;有些人则被巨轮碾过,万劫不复;而有些人走在了巨轮前面,成了英雄。在那个人类为奴魔族为尊的时代,人类揭竿而起,成立了人类联盟,历史不会为任何人停止,刀与剑与爪牙与血,都不过是这个时代大油布上的色彩,一个普通的少年将如何为自己的未来拼命?在这片战火纷飞实力为尊的时代,他究竟会绽放出怎样属于他的钢花铁舞?
  • 狐妖的异世情缘

    狐妖的异世情缘

    梦中有人对她说:“如果你想知道你的前世,那就去寻找两大秘宝,一个在最强的人身上,一个在最美的人身上。现在不想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去寻找它们的。”等等!你应该明确一点吧,这两个人是男是女?假如都是帅哥的话——或许……hei~hei~~-----等更的亲们,可以每晚八点来看一下。千万要催更,不然没动力。推荐涨50加更,收藏涨10加更,一长评加更(不要太多砖)。
  • 我的绝世蓝颜

    我的绝世蓝颜

    绝世容颜,换来的是被欺压,是囚禁,逃逃逃,天大地大……
  • 没有主角光环的辣鸡主角

    没有主角光环的辣鸡主角

    这是个神秘的简介,你们只能看到这句话。然后字太少简介发不出去,因此特地再多写一句话来凑一下简介的字数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做最棒的男孩

    做最棒的男孩

    读书的过程像是一次森林冒险,当你打开一本书,去阅读和探索这本书的真谛时,你的森林冒险就从此开始了。在这次冒险中,你经历了懵懂无知,也看到了柳暗花明。每一次冒险都会让你进步,阅读开阔视野,历练增长知识。本书从坚韧、乐观、智慧、勇敢、担当,礼貌这六个角度出发,为男孩打造一本全方位成长教科书。引人入胜的小故事,浅显易懂的大道理,贴近男孩视角,掌握男孩心理。完美男孩养成计划由此开始吧。
  • 隔班之恋之冰山男神遇见逗比班花

    隔班之恋之冰山男神遇见逗比班花

    一场风波,引起了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恋爱。三位校草争夺一个霸道的女生之间发生的故事,究竟是谁败在谁的脚下。谁和谁被人祝福。
  • 隐藏在路人中的小兵

    隐藏在路人中的小兵

    小兵没有当过兵,但他却卷入了一场不得不参加的战争,这场战争的原因竟是因为他身体里有一个仙人的两丝残魂。两丝残魂分别在袁成和他的身体里,在他们死去的同时,上天选择了让小兵复活,并让他掌理凡务,谓之其曰:天选之人。不然,小兵就得死......
  • 进击的龙虾

    进击的龙虾

    吃龙虾太多,被神秘的惩罪之主变成了龙虾。这下,妈妈再也不担心我吃龙虾了,因为她找不到我了,哭唧唧……ps:今天,你吃龙虾了吗?油焖大虾蒜香龙虾麻辣龙虾各种吃法探讨群:646067205时常福利,快来上车????
  • 小学生拯救世界

    小学生拯救世界

    十几年前喜欢在上学路上和同学们谈论街机游戏,拳皇、三国战记、傲剑狂刀、月华剑士、西游释厄传之类的。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