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4312100000025

第25章 惑 爱

“泥娃娃,你信吗?如果你要我摘星星我肯定不会去盗月亮。”

“我信,我信,不信我是小狗。”

“我不愿你是小狗,我喜欢你是小猫。”

“那我就当一回小懒猫。”

这是一双本城最时兴称为“男孩儿”和“女孩儿”的对话。而他俩还不大喜欢别人学台湾那样称他们为“男生”和“女生”。尽管这位“男孩儿”是正经八百的在校四年级生;“女孩儿”也曾经是礼仪学校的学生,不知什么原因被劝退了,半年来他俩合住在一起,就在他所在大学不远处的城乡接合部一所小院的西小厢房里。

“女孩儿”姓倪,所以“男孩儿”亲昵地叫她“泥娃娃”。她很爱听,也很受用。而她也调侃地称姓姚的男友为“窑工”。但他并不情愿,这倒不是因为说他是烧窑的,而是使他联想到旧时代的一宗丑陋的职业。“你就直呼我姚哥吧。”她答应了。

他真的特爱她。要说她多么漂亮,也许多数见过她的人并不这么认为。一张小圆脸,也并不太白皙,头发不那么浓黑,也不讲究什么发式。但她的神情似乎总是那么倦倦的,一双单眼皮却充满感伤的眼睛里隐闪出渴求男人体恤的柔光。着装呢,也忒普通。通常都是恤衫、牛仔裤和价位不高的旅游鞋。但“姚哥”就是那么死死地爱她,呵护她。半年来从无一天稍懈与减弱,更没有对其他女孩儿有过丝毫异想别念。也许从他对她的专注中,能够引起性心理学家的一种新思路:世间硬是有这么道邪门儿:在特定情况下的组合中,这个人对那个人愣是会发生魂灵附体的超常执著。由此也可以推论:一对男女的忠挚与否,与他们之间是否有这种一时难以破译的“因子”有关,而不完全是由当事人的某个人用情不专或条件差异所决定。你看这个“窑工”,虽还够不上很帅的俊男,却也有一米七的身材,略显瘦削然而相当瓷实的头脸和四肢,应该说找一个如倪荷荷这样的女友是并不困难的,却就心甘情愿做了她的日夜不倦的守护者。而她在他的心目中,就是可以偷换他心肝的宝儿。你道怪吗?却就是活生生的事实。甭说别的,就连倪荷荷到底是怎么被学校劝退的,半年来他没问过一句。“只要有这个人在就行了,别的,都是扯淡!”

当然,在他们面前,也横着许多绕不开的现实问题。首先是经济开销,“男孩儿”姚血卒的父母就在本市,岁数都很大了,父亲的退休金也不多,每月紧紧巴巴省吃俭用也只能供给儿子起码的饭费和学费。可他们哪里知道,儿子这边还租着一间小厢房,每月租金四百元;更叫他们想也想不到的是:儿子身边还养着一个没有任何职业的大活人,而且受到了儿子“要星星不盗月亮”的恩宠。拿一句地方俗语来说:“这可咋整?”

不过,姚哥总是有办法,他对她说:“你就把心放在小肚子里,我就是砸断了骨头连着筋,拼命打工挣钱也困不着你。”

还真是,他在大礼拜日,间或在晚上,独自出去干零活。据他自己说:开始想干轻省一点的,去饭店干钟点工,洗盘碟,不久店方嫌他洗得不干净,不要他了;他只好又到工地干粗活,也能挣俩钱儿。

有时,他回来得特晚,“泥娃娃”困得不行,不自觉地睡了一大觉,他才回到小屋里来。她看看闹钟,都下一点了,迷里迷糊地问他:“怎么这样晚?”“咳,为了多挣双份钱。”由于心疼,也是孤单坏了,所以紧紧地抱着他。就这样,熬到夏天,他快毕业了。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给她带来了意外的惊喜。他买了一件时尚的“抹胸裙”,就是肩、背、半个胸都露在外面那种;还有同样是极时尚却不算怪诞的凉鞋。她问:“得多少钱?”他一挥手:“不用问,你自管穿就得了。”她还有点犹豫:“这样款式的衣服我穿着合适吗?”他替她动手穿了,说什么“泥娃娃如果不能穿,那天下的女人就没个能穿的了”……

当天晚上,她就是穿着这件抹胸裙和凉鞋,跟着小爱人去“美最酷”电影院看了外国大片《偷天陷阱》。出了电影院,他问她:“怎么样?”

“好看倒是蛮好看,只不过……我看不惯那女的哪(né)样年轻竟跟了一个老头儿。”

“外国不吝这个。”他告诉她,“前几天我看《环球周报》,上面说日本的女孩子偏偏喜欢跟伯伯辈甚至爷爷辈的闹。你说怪吧?”

“反正我就喜欢年轻的哥儿,就像你这样的。”正说间,他俩走进一个街心公园。也许她的这句话进一步激发了他,他一下子抱紧了她,照着《生命周刊》的提示,没有像往常那样亲她的并不那么鲜润的嘴唇,而是吻耳朵后面的脖子。然而,爱流也没有完全掩住灵敏的感觉,他嗅到了一股很不好闻的异味。第一次尝试就不那么理想。不过,他心里并不怪她:“谁叫我给她弄的小平房没有电热水器洗澡设备呢?我得下决心改变命运,改变条件……”

这时,她问他:“你在想啥呢?”

“我在想,有了爱,就能爆发出最大的力量!”

面临毕业的前夕,姚血卒又有了一笔余钱,今天他与荷荷一起集中去缴日常的费用,包括水、电、煤气和电话费。本来是要去银行缴的,但荷荷听同院东厢房杨半疯告诉她:邮局也可以收,那里比银行里的人少。血卒夸奖小爱人:“你这情报很重要,是一大贡献。”不过,他又嘱咐她:“对杨半疯还是警惕点好,半老光棍子啥事都干得出来,特别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对他的“泥娃娃”娇宠得厉害,就连缴电话费这样的事也不叫她单独“出征”。

他俩上了距门口不远的二路汽车,一般的座位都有人了,俩人都坐上了“献爱心”的老弱病残孕黄色座位。就这样,荷荷还是噘着她那并不鲜润的嘴唇。“姚哥”是她肚里的虫儿,他像已经测出她在想什么,两手扒着前面座位的角儿,贴近她的耳根,吹风似的说:“你放心,咱们面包会有的,黄油也会有的。”言外之意是安慰她:“咱们不久就会坐上自家的小轿车。”

话刚说到这里,车已行进到向阳医院站,一下子上来好几位老头老太太,显然是从医院看完病出来。所有的黄座都自觉地让出来,唯有“姚哥”和“倪妹”还是岿然不动。女售票员几乎是直指:“小伙子,请让座给老年人。”血卒才懒懒地极不情愿地让出来,随后他移到前面,紧紧地倚立在荷荷的座外,除有呵护之意,也是为了遮挡售票员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也许是他看到车内已平静下来,便禁不住挤坐在“泥娃娃”身边,两个人同坐在一个座位上,但又过了几站之后,上来一位抱着襁褓中婴儿的年轻妇女。售票员可能是见没有其他座位好让,便走过来和气地请仍在黄座上的一双“朋友”让出来:“你们就少坐一会儿吧。”血卒不满地虚啐了一声,还是扶着荷荷站了起来。“泥娃娃”此时表情痛苦,虽然站起,但万分委屈地伏在血卒的胸前,头脸都埋在他的肩窝里,看来有十二万分的委屈,还似乎微有啜泣声。“姚哥”一手抓着车中的横杆,一手抚着荷荷的后背,有一番话他对她没有吐出声来:“我姚血卒没有捍卫住心肝肉的权益,觉得对不起你”……但有一句话他还是说给她听了:“爱,是能够胜过一切的!”

这些日子,“姚哥”颇有点“撞聋”。撞聋,在此地的俚语中含有瞎撞,而昏头昏脑的意思。

他毕业了。同班的同学有的早已紧锣密鼓,就业有望;有的暗度陈仓,已入龙门。而他课余时间为生计奔忙尚且不足,在未来就业问题上大半采取得过且过的态度。当真事到临头,抱佛脚也有点摸不着庙门。这几天才意识到必须急起直追,连撞了几家公司和“集团”,好像单拿面试一节就极不如意。他暗想:难道这些把关的主儿都会相面,看出了这位求职者有什么“贼相”不成?血卒不由得有了几分心虚。他本是个地道的八〇后“男生”,却特别的信“命”,也不知咋的!

出了名叫“爱格斯”医疗器材公司,就是地铁站。姚哥提出乘地铁回家,倪荷荷迟疑了。因为她又穿上了小爱人给买的“抹胸裙”,上身露得厉害。“地铁里有色狼,他们一见我……”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便激起了姚哥的几分英雄气,“他敢,有我保驾呢。再说,有个特大城市的横女说得好:只准我骚,不准你扰。咱们也得拿出这样的气魄来!”于是,她被他说服了。

在车厢里虽然拥挤,却尚无异常动静。但当到了蛇腰车站时,车门一打开,倪荷荷便觉得有人在后面对她的前胸掏了一把,几个人趋势挤出,其中一个黑衣毛头小伙子窜得最快。荷荷惊呼,随手一指:“狼!狼!”姚血卒与她同时弹射出车门,一起向那黑衣男子追去!当然血卒跑得快,这时也不顾将她落得好远。他蹦过三十多级台阶,在出站口追上了荷荷认为的黑衣狼,一副英雄救美(又是自家小爱人)的气势!血卒挡在那人的前面,铆足全身气力,当胸口一拳打去,那黑衣男倒退几步,踉跄却未跌倒,定住了,趁救美者再次扑上来之际,左臂一搪,右手叉开五指,冲来人的面部自上而下劈抓下来。血卒躲闪不及,下意识抬手一摸,手上都是血!谁知那黑衣毛头青年的手指既硬又尖利。他抓了这一下之后,就扎进人流不见了。这时荷荷也跟上来,一见姚哥如此情景,顾不上追狼,一面用卫生纸为他擦着脸上的血痕,一面招呼出租车,拉向离此最近的社区卫生院。在卫生院,医生为伤处进行了处理,开了两种抗炎药,并嘱咐这一男一女说:“用指甲抓破的伤口很容易被感染,因为人的指甲是很脏的,回去注意服药擦拭伤痕,当心不要沾水。”

回到小院住处,血卒禁不住还是嘟囔着:“真他妈倒霉,不但找工作没门儿,还打了一场窝囊仗。”荷荷的话婉转得有点狡黠:“姚哥,你千万别不开心,我一点没有怪你给我买了这件露肉裙,谁叫色狼钻了空子呢?”

为了捍卫小爱人,血卒又一次付出了血的代价。这事假如在局外人看来,尤其是时过境迁之后,可能很少有人能够相信:一个并不丑陋更不愚笨的大学毕业生,带着一个够不上靓妹又无一技之长的“泥娃娃”,绝对是一个不轻松的大包袱;然而,他不但丝毫没有寻求解脱,而且也绝无怨悔之意,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搜刮养活小爱人的经费。此点当作何理解?是一种“优良品德”的表现吗?当然只能是打了引号的。但这一切都是真的。局外人信也罢,不信也罢。

现在,当荷荷为姚哥的面伤擦药时,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小手,怜惜地说:“泥娃娃,你放心,有了爱,我是能抗住一切的。”

“姚哥,你脸上疼吗?”

“不疼,我的心疼你。”

找工作的事儿暂时停了下来,姚血卒几天没有出门。他的脸这个样子,更怕别人面试。尽管心里难免着急,却也顾不上了。在这几天里,两个没办手续的“小夫妻”相互说了以往从没有说过的许多话。最多的就是各自过去的经历和家世。

相比而言,倪荷荷的经历比较简单,她幼时父亲病逝,母亲改嫁远走高飞,她由姑姑抚养长大,后来因为小模样还算乖巧周正,就进了礼仪学校,不久又离开,与“姚哥”结识。事实上,这中间的两个关节是模糊的:一个是她怎样进的礼仪学校,另一个是为什么又离开了。姚血卒不是没有想法,但他并没有深问,是不忍问,还是怕她不高兴?也许都有一点儿,反正他都不计较。尤其是经过这几天朝夕相处,他更觉一刻也离不开“泥娃娃”;有这样一个伴儿真好。以前在家里几乎寸草不拿的她,这几天也能烧水熬粥,出去买油盐酱醋了。证明她还是很在乎他的,为了他,她也能试着改变自己。

然而说到姚哥身世和家庭,荷荷以前还真是不详细知道,有些情节她听了还有点暗自吃惊。

“我不是我现在父母的亲生儿子,我是他们在医院抱养的私生子,我至今也不知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不过……”他深怀恼恨地攥紧了拳头,“我也永远不想知道。娃娃,你说,你说,知道了,有意义吗?”

她瞅着一张五官挪位的脸,倏然觉得有点可怕,她嗫嚅着附和他的意思说:“没,没有啥意义。”

接下来他变得平静多了,握着她那有点脆弱的手,话语滔滔不绝。他说他的养父母一直没告诉他身世的真相,是邻居的一位阿姨告诉他的。而且他的养父母在户口上通过关系做了手脚,办了个亲生自养的户口,而不是收养关系。事实上他的养父母都没有生育能力,“谁也不用埋怨谁,半斤八两。”

当他讲到这一节时,倪荷荷突然眼睛一亮,问他:“你们家城乡接合部那个四合院不是要拆迁吗?”

“你这又扯到哪里去了?”血卒一瞪眼,不解地反问,“这跟两个老东西没有生育能力有啥关系?”

“有关系。”荷荷似乎思维跳跃起来,“他们当初没有办收养关系,而且弄虚作假说你是他们亲生,这本来就是违法的。不过现在反而成了好事儿。我在想……将来拆迁后一定要在新建的居民区分个单元房,趁这机会,可以把你的当然继承权要过来,新房的户主改填你姚血卒的名字!”

在她说这一席话的过程中,姚哥一直眯细一双长眼仔细打量着小爱人。她的话刚刚落音,他开口了:“行啊,娃娃,真有你的。这么长时间你总是蔫不溜的,好像没半点主意,没想到节骨眼上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荷荷仍然看起来很冷静,说:“你忘了那句俗话:真人不露相嘛!眼前是咱们的一个坎儿,一个叫啥来……哦,一个转折点,咱们必须千方百计弄到属于自己的房子,才能有个安身之地。你还看不出,房价一天一个样,有了房子,就是卖了,咱们也可以不再过寒酸日子了。”

姚血卒只是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舒了一口气说:“主意是好主意,理想也很迷人,可实现起来有难度。老太太那边好办,她早就把我看成接续香火的一根独苗;老头始终对我不太信得过。有一次我回家时,偷听到他和老太太的对话,说啥古代有个叫张继保的坏小子,被养父母供养成人,读书赶考做官,后来忘恩负义抛弃了养父母……还说遭到报应,叫天雷劈死了!”

“那都是封建迷信!”倪荷荷愈到关键时愈不含糊,“你可以利用老太太这个有利条件嘛!叫她说服老头答应由你当家。如果再有啥幺娥子,就看你的本事,呃……你的手段了。我没名分,不好直接出头,只能给你出个点子啥的。”

“嗯,我看你行,至少能有三步棋。有你的爱做后盾,我想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就连同床共枕许久的“姚哥”也未发现,原来只认为小鸟依人、只会傍附别人的“泥娃娃”也能一鸣惊人,该出手时还真能出嘎招儿。血卒受到启发,脸伤好了之后,暂且放下了急于找工作的念对,而集中精力回家做养母的工作。他向老人家信誓旦旦地作出保证:“一定要拿出十倍的孝心,与未来的儿媳一起,尽心伺候二老,直到养老送终。如果违背了誓言,就不得好死!”这一番赌咒发誓,进一步软化了老太太,她制止了儿子说些“不吉利”的话,表示拆迁后分到的补偿新房干脆就划到血卒名下,好叫他一心一意孝敬二老,“两好并一好”嘛!但在老头这边,仍然不那么痛快。这时血卒亮出了杀手锏,故意大声嚷嚷:“如果老爸如此无情,就别怪血卒无义。你别以为我不知我的身世,我是你们抱养的,没有血缘关系,可是老爸你做了手脚,买通有关方面弄虚作假,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而且我还知道,你们俩根本没有生育能力,把我逼急了我去一告,一做亲子鉴定,真相就会大白。我们最好别闹到那一步,还是好说好办,把房子的产权转给我,让我心里踏实,孝敬你们也觉得值,免得闹得鸡飞狗跳,伤了父子的感情,我可提醒老爷子,千万别想不开,逼得我无情无义!”

尽管血卒连吓带唬,软硬兼施,老爷子还是有点固执,由于气恼交加,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这时霜降季节已到,随着朔风渐起,雪花飘舞,倒也给姚家送来一个不算太小的喜讯:平房四合院拆迁之后,单元房很快兑现,分得了市南区仁德小区的两室一厅。这时,姚血卒和养母一起赶到医院,十二分地嘘寒问暖,养子的曲意周到,再加老伴儿最后的一番思想工作,重病缠身、心力交瘁的姚老爷子无奈地长叹一声,在由儿子拟好的“遗嘱”上摁了手印:两室一厅房产由姚血卒继承。这样,产权书上便由血卒署上了他一个人的名字。但两位老人眼前还是住在这里。

可他们哪里知道,差不多从拿到产权本那一天,姚血卒就在悄然进行寻主卖房的勾当,暂时连“泥娃娃”也没告知。

一颗冷酷的心在冬日冰凉的水泥地上运行……

不少人总是热衷于在一个人生成的环境中去寻求人性善恶的答案。其实当基因胚胎已经形成时就是不可低估的等份。作为姚血卒的“这一个”,他对养父母的冷酷无情与对倪荷荷超常的“爱”看似矛盾,实则是一个恶质灵魂的两个侧面。一般人可能较容易认识他对抚养他成人的二老的无人性,却很容易模糊了他对“小爱人”的“溺爱”本质上也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感情。不过在最近这一时期,他已不再多说“有了爱就……”这个套式,而有两次对荷荷冲口而出:“心不毒就吞不下眼镜蛇!”“泥娃娃”听了也不由地心里一颤。

“大雪”节气的第二天,市南区仁德小区十八楼402号姚华洲和钟珊佳老夫妇正为暖气上劲屋内倍儿热而高兴时,外面有人暴躁地敲门。是谁这么不礼貌,明明有门铃,却不摁。钟老太先自有几分不安,从门镜里往外一瞧,虎虎地站着几个大汉。她惴惴地问:“干啥的?”

“送家具的!”

这声答话,倒使女主人心中一喜:不错,前些日子为了乔迁新居,增加些喜庆气氛,在市中心达·芬奇家具店选了一架新床,还交了定金,想必是已经送货来了!

打开门,几个大汉一拥而进,当头那个将手中的单子一亮,问声:“姚血卒是你们的什么人?”

“是我们的儿子。”老两口几乎同声回答。

“他已经把这房子卖给我们了!”一个自称是“侦私心理咨询公司”的负责人冷冷地说。

“不可能!他现在在哪儿?”姚老汉声音都哆嗦了。

“你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他在哪儿?”这伙人说着,就要往外搬东西。

“你们这是干吗?明火执仗还是咋的?”钟老太还保持几分镇定。

这伙人随后连答都不答,陆续上来的七八个壮汉七手八脚,不消半日,就把两居室里本来就不算多的物件都搬到了楼下。

不须细叙,尽管老两口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派出所也来了人,但那家买主当场出具了手续证件,一应俱全,真实无误。老两口无奈给姚血卒打了电话,对方始终关机不接。至于儿子所租房的住处,他从未告诉过父母。最后派出所同志只能说:“你们一定要千方百计找到你儿子,我们当然也要帮着你们寻找。”他们又对买方说明了这样的态度:“你们做事情也有欠妥之处:为什么不和当事人姚血卒一起来,就三下五除二替人家搬家呢?这样一来事情可能要变得复杂化。”

至于已经搬出的东西咋办,姚、钟二位老人怎么住,他们都没有说。

反正是,在一个三九天里,在一个叫仁德小区的单元楼下的蔫得干黄的草坪上,胡乱地搭起一个小小的窝棚,至少是临时蜗居着一双老年夫妇—— 一幅城市中极其罕见的哀情风景画。

两三天后,便引动好心的相识和不相识的街坊邻居的注意,给两位老人送来开水、方便面等食品;更有十九楼的贺律师在问询了老夫妇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义无反顾地表示要帮助他们打一场官司,还有不知是谁打电话给报社和电视台等媒体……一个灭绝人性的养子处心积虑导演的岂止是家庭惨剧倏然曝光,而不再可能只限于一个三尺舞台所能包容得下了!

这些天,那个暂时失踪的当事人姚血卒隐身何处?他还在他和她的小爱巢里做着“有了爱就能抗住一切”的美梦吗?

“大雪”节令之后还真的是压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来。对于麦苗而言,它是越冬的暖被;对于有家难归的衰年夫妇来说,又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老爷子姚华洲终于没能熬过这非常的三天,由于天寒受冻造成心力衰竭而离世,幸而钟老太太还在顽强地挺着。

贺律师的努力奔走和媒体的呼吁有了实际效果。由于公安、法院的介入,没有逃离本市的姚血卒终于被找到。法院经过调查后判定:虽然两夫妇在当初收养时有弄虚作假的过错,但二十年来恪尽抚养之责已形成了事实上的收养关系。其养子姚血卒为了独吞房产,使用了一系列不正当的手段。所谓姚华洲的遗嘱是在本人病重受到胁迫的情况下而按了手印,应视为无效。随后,姚血卒又完全背着养父养母擅自处理了房产,并造成两位老人被驱逐出自己家门,而且导致养父死亡。所有这些欺诈侵吞等无人性的行径构成了姚血卒事实上虐待罪和遗弃罪。尽管其本人没有出面动手驱赶,但事情的源起仍在于姚的恶劣与不法行为。有鉴于此,法院判处姚血卒有期徒刑三年,并着将卖房款的一半,即一百二十万元中的六十万元付给其养母钟女士。

姚血卒在拘留所内,夜间难眠之际,望着窗前月光下的积雪,想了许多。在他的性格中,有一种近于无赖式的“皮实”,直到这时,他还在沾沾自喜,得意于他多次在工地的偷铜行为终能安然逃过,看来自己“命”不算薄。假如当时因此被抓,至少还得加几年刑。可当初有几万元的变卖,就勉强养活了小爱人“泥娃娃”,支付了租房的钱款。老天保佑,也算是不幸中之幸。他又为自己暗自开脱:变卖铜料为了爱,也觉于心无愧。正如爱读书的人偷书不算偷,为了爱人高兴理所当然,又哪里算偷呢?至多算是“借”吧。

他同时在想:“泥娃娃”这时一定也在想他,说不定还会哭得睡不着觉;好在前些日子为她做了安排,将一百二十万元中一半存在她的名下,当时只是想逗她高兴,这一来倒真的有了用场。今后的三年间她如果省着点用,六十万元钱也还能过得不错,等自己出来以后再说。自己在里边怎么着都无所谓,总不能叫“泥娃娃”受一点委屈。

再往深处想,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说起来也够逗的:论长相,荷荷实在够不上很靓丽,比起他二年级时交的那个女朋友林雪雪还差一截。荷荷虽然体型小巧,但皮肤并不细腻,却不知怎么,她身上总是放射出一股能够迷住他的东西。这是不是就是有人说的“磁场”呢?看来两人的磁场就是对号了。从认识到现在,打心眼里愿意护着她,伺候她,逗她高兴。就像把玩一件心爱的瓷器,只怕碰坏个边儿角儿的,说起来又明白又不可思议。去它的,别再往下想了,睡吧……

第二天,姚血卒请求打个电话给倪荷荷,说是想叫她送几件衣服过来。所里准了,但须有人“陪”打。然而,他拨了几次,对方总是关机。随后,他改变主意,公开写信给她。信写好后,给所里负责人看了寄出。一个星期后,荷荷的回信到了,内里只有一句话:“请放心,我会等你的。”最后署名:四海散客。服刑后,再打电话给她,对方的手机没声儿了,估计不是换了手机,就是她想不开出了啥事儿。一直到来年“春分”,还是没有音信。

春分,春分,难道就分在春天不成!不会的,“泥娃娃”就是摔碎了也不会负义的。

哦,“四海散客”!他蓦地回想起年前她唯一的。信后的署名,难道她,她三山四海飘散去了?也不会的,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去郊区公园那么近,都要他陪她去的。再说,她咋会给自己起这样的别名?可那信又确实是她写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最后,血卒又想起他们之间的经典话语:“有了爱,就能胜过一切。”可是……如果没有了爱,又会怎样呢?他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浮现出了崭新的六十万元大票随风飘散的幻景……

同类推荐
  • 点灯

    点灯

    小说共包含8篇描写工厂、工人故事的工业题材的中短篇小说,真实而艺术地反映了在时代变迁中中国工厂和工人的遭遇生存境况,对现实的探索具有相当的广度和深度,对人性的解剖也较为深刻,凸显了工业题材小说的独特魅力。
  • 秋寒江南

    秋寒江南

    陈嘉上监制!孙健淇、刁秋语、刘语乔主演,同名电影腾讯视频正在热映!陈嘉上:“我是一个爱武侠片的人,内心有很多想突破的地方,我就觉得是他了。”古龙风新武侠+二次元动漫!打造全新国产武侠片!改编自庹政原著小说!被誉为“新武侠川派领军人物”!神秘镖师横空出世,一人独挑武林豪杰,江湖之争一触即发!翻开本书,重回江湖儿女情仇!刚刚升任镖头的时非我,这次将护送传说中能够号令江湖的宝物——神龙令!护镖途中各路杀手接连登场,人人暗藏心机。原来镖局重宝的背后竟隐藏了其他秘密……爱情与权位,时非我应该如何选择?
  • 谁动了我的婚姻

    谁动了我的婚姻

    作者以主人公秀秀的婚姻情感为线索,写了婚姻生活是一门艺术,在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其实潜藏着玄机和诱惑,一不小心,在貌合神离当中,婚姻会变质变味,导致身体或心灵的出轨。作者写了都市中人的面临的婚姻危机和情感困惑。
  • 千金百分百

    千金百分百

    别以为当女佣的都是受气包!叫爱赖床的大少爷起床这种难事,只要能举起电视机,再难搞的美少年也会立刻乖乖服从。比灰姑娘更惨,比睡美人更霉,比小红帽更衰……校园人气少女作家草莓多,恶搞雷囧恋爱童话剧。
  • 高原小城

    高原小城

    《高原小城》主要写的是“文化大革命”前后一座边疆小城的时代沧桑,但和其他“文革”题材的作品有着完全不同的艺术表现。小说通过高原小城云水县以麦青青为代表的一群少年儿童的青春人生和他们的成长史、命运史,反映了他们的家庭、边疆社会,甚至我们国家在那个特殊年代的时代浪花和历史走向。作品以青春文学的形式,负载着特殊年代的家国情怀,以青春小人物的命运史,去编织边疆高原小城的沧桑史。这样,这部小说就以一座小城、一所学校、一个家庭、一群小人物的故事,撰写出了沉甸甸的家国史。不一样的艺术着笔点,自然也反映了作家不一样的艺术慧眼。
热门推荐
  • 世界进化书

    世界进化书

    一次次换“新地图”重新开始人生,多次的人生体验中背后究竟预示着什么?新的人生回到第一世所在的世界,一个从未出现过的“道具”突然出现,墨一童新一轮的人生又会与之前有多少不同?
  • 时空执法特工

    时空执法特工

    “唐三是吧?我是时空管理局的特工,你因违反了时空管理法,跟我走一趟”“哎呀我擦!还敢放暗器?星际炮一级准备!”……“邓少鹏你好!明朝王爷做够了吧?跟我去时空监狱坐牢吧!牛头马面等你的一干同党因拒不伏法,已经被我打的魂飞魄散了!”
  • 古惑女穿越—天蝎王妃

    古惑女穿越—天蝎王妃

    为什么别人穿越都变漂亮,而她冷筱颜居然成了丑女……那个臭屁王爷有什么拽的,到了她魔女冷筱颜的手上,保管他比死还惨……为了完成所谓的任务,她只得委曲求全,进了王府当丫鬟……他好歹也是堂堂的七王爷,出了名的冰山,可是却三番四次被个臭丫头调戏,他要报复,却成就了一段欢喜姻缘……
  • 幸福很突然

    幸福很突然

    在一场等价交易下,签下一纸婚约,一场以各自利益为目的的婚姻,女主角却深陷其中。“滚出我的视线,不要让我更加讨厌你!”俊逸迷人的脸上此刻尽是嘲讽和不屑。是她不该忽略那个愿意永远守护在她身后的男人,坚持抑或放弃该如何选择?爱与被爱又该如何取舍?
  • 左顾右盼盼左

    左顾右盼盼左

    男主是神,唯一的神。“下一世能否再见你?”长公主已近迟暮,垂垂老矣,满眼不舍的看着容颜依旧的国师。“嗯。”他答。“其实我们已经相遇了很多世,只是每一世你都不记得我了,我原本也想着生生相见已是极乐,但是生生你都问我下一世能否再相见,我贪心了,我想要你生生都记得我。——顾时上古有传言道,神可自散其魂之小半于十一小界,若有凡人得其魂之一二,可晓往事;得七八,可料来世;若得十五六即可与神同寿。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谢谢你点亮我整个青春

    谢谢你点亮我整个青春

    这是一个关于发生在青涩年华的故事,关于友谊关于懵懂的爱情,或悲或喜,甚至会让人思考男女生之间是否真的有纯友谊,但不管怎样,那都是木子人生中难忘的时光……
  • 时光里遇见树

    时光里遇见树

    沈宸:“老大,等待十年值得吗?”周嘉树:“没有等待,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苏浅:“你后悔过高中时候跟许琛在一起吗?”时遇:“没有,我当时真挺喜欢许琛的。如果说后悔的话,我大概最后悔的事情是把许琛的错误迁怒于周嘉树吧。“周嘉树:”时遇,如果我没有来找你,是不是我们就没有结果了?“时遇:”不会啊,我会一直等你来找我,因为我的直觉里你一定会来。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
  • 庄梦明

    庄梦明

    庄公梦蝶,蝶梦庄公。21世纪姚成,明朝崇祯年间也有一个姚成!这不是穿越,而是历史!可明朝的姚成总是梦到21世纪的姚成!是忘记喝孟婆汤吗!不合理呀!为什么?因为是历史的人,梦见现在的人!可能人类的世界在神的面前就是一场游戏,姚成可能只是创建的武将,在重玩游戏的时候,有了以后武将的记忆!
  • 恶狼皇帝来倒贴:独宠罪妃

    恶狼皇帝来倒贴:独宠罪妃

    “女人,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如果你死了,我不就能逃得掉了?”她手中匕首慢慢抵上他的胸膛……他,是迷迭国亿万人之上的皇帝,却因为她的背叛,憎恨她,他将她囚禁深宫,只为折磨她。她,是江湖上人人敬畏的武林盟主,是羽国伸手最强的公主,她是父亲安排在皇上身边的女人,她接近他,只为杀了他,却不料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