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梦魇,醒时月色还在,不过已经到了西窗。已经是八月,岑被微凉。
将候着的素竹和端娘唤了进来,一路梳洗换装,她都心不在焉。
“不要和五哥成婚好不好?”
月色中,那个倔强的男孩孤独地站在风中,用落寞悲伤的眼神看着她:“你说过,要和朕共担这个天下的,可是如今,你不要它了,朕要了有何用?”
朕要了它有何用……
只这一句话,就将金瑶从浑浑噩噩中震醒,那个小孩,他不应该用这样寂寥的语气,不该用失败者的口吻啊。他是这个大清的君王,是万人景仰的皇上,为什么却显得那样孤独呢?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齐眉……”
金瑶任凭姐姐和素竹摆弄着自己的妆容,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而她完全是神游太虚,不在状态。
想起皇太极,想起孝庄,想起玄烨,她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不会吧?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那董鄂妃呢?他明明已经让她们姐妹进宫,历史的轨迹一点也没有变啊。他会爱上那个聪慧文雅的女子,而后因为她而倾覆天下,遁入空门,不是吗?
金瑶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再如何自作多情,她也不会是那个令帝王倾心,甘愿以天下易之的女子。
况且,她如今即将嫁作他人妇。
嫁作他人妇,这话一经过脑子,她的眼中没来由地露出无限痛苦来,眉头也不由得皱紧。说来好笑,她当年那般期望自己嫁给硕塞,而如今自己已经要嫁给他,却只觉得难堪而苦涩,心中如有万箭穿心,痛苦非常。
“是不是勒疼了?妹妹,这头发要捆紧了,才能架得住头饰,不然不好看。女人这辈子只此一次,您忍着点就好。”
金瑶望着铜镜中的那个盛装女子,只觉得陌生。那还是自己吗?或者,那其实不过是这个世界的金无双的躯壳。她明明那么美,言笑晏晏间尽是风华绝代,倾城容貌俘虏了两代君王。可是,她的眼底为什么那么悲伤?那种浑身无力无可奈何的悲伤又有谁能够明白?
眼角泪水低落,将点妆的素竹吓了一跳,急急地看着金玫,眼睛里有些许恼意。
“大小姐,您轻点!格格都疼哭了……”
等到梳好妆,穿上嫁衣,戴上玉冠。一旁的侍女们纷纷说着美之类的奉承话,金瑶的脸上淡淡的,挥挥手示意素竹封赏。素竹依言去了,留下的几人也纷纷走开。
金玫将窗户关紧,这才悄悄走开。金瑶的嘴角裂开,嘲弄地笑了笑。
“你觉得我那个姐姐可笑不可笑,想要我嫁给王府,她就能坐享利益。明明觉得她是为我好,可是为什么我总是看到她们那势利的一面呢?”
黑暗中的黄泉呼吸微微一滞,嫌少看到这样尖锐刻薄的金瑶。
“查到最近有不少势力在朝着京城进逼,怕是有人泄露了佛骨的所在。最近白莲教内部也在起纷争,明着是选新圣女,不过暗地里有不少人已经另投主子,这一场仗,怕是难了。”
金瑶的眼睛变得深邃,不在意地一笑:“随便,要打就来。当年在南疆都没能奈我何,如今几个小小势力就企图想拿到藏宝的地方,简直是妄想!”
黄泉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虽然他知道金瑶的厉害,不论是在战术还是摆阵上都无人能敌,但是,他却害怕那个人。况且如今,金瑶的身体每况愈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我的身体不行了吗?哼,就算是我中了莲毒,他们要收拾我,也还得等几十年!”
黄泉的脸色有些尴尬,不自然地偏开头去。
“如果没事,你先下去。今天还要麻烦你替我守着。”
盖上红盖头,在红烛燕燕中等着,房间里一片安静。她伸手捏住了双面绣的一角,搅成一团。
很快就听到素竹在屋外汇报:“格格格格,苏嬷嬷来了,皇上和宛常在也来了。奴婢听到唢呐声了,王爷的车队很快就要到郡主府了!”
素竹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新奇和喜悦,屋内的金瑶却只觉得浑身都抽痛起来。
他也来了,还带着个女人。宛常在?是董鄂氏吗?
“不要嫁给五哥好不好……”脑子里又响起这个声音,他的哀求的眼神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金瑶觉得脑子都乱了。
唢呐锣鼓的声音终于响起,金瑶这才觉得舒了口气。
“素竹,你进来,帮我揉揉,我腿麻了。”
素竹依言进了屋,看到金瑶要掀开盖头,急急得压住金瑶的手:“格格,使不得,盖头要等着姑爷来掀!自己掀开不吉利!”
金瑶的手顿在空中,有些好笑,听着素竹嘟嘟囔囔说着成婚的礼仪,她却是昏昏欲睡。
不久,听到炮竹声巨响,素竹急急地喊道:“来了!”就看到金砺就带着金玫两姐妹进了小阁楼,
“格格大喜!”
“该改叫王妃了!”
“是啊是啊,王妃大喜!”
大喜,喜什么呢?金瑶无奈得想摇头,然而头上的头饰过重,压得她脖子疼。要想摇头却是万万不得。
“王爷已经在大厅等着了,一屋子的宾客都等着见新娘呢!”
一旁的喜婆一唠嗑,众人都笑了起啦。金砺拉着金瑶的手,一步步牵引着走。金玫两姐妹在身后紧紧跟着,如同现代的伴娘。
这就要成婚了吗?金瑶如在梦中,浑然没有作为新娘的自觉。她曾经幻想的现代教堂,牧师,还有婚纱戒指,如今一个也没有。而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不,算不上妻子,只是个侧室。她就像第三者,如今在一步步强行插入别人的家庭里去,还是这般大张旗鼓,昭告天下。
硕塞,他会怨她吧?清如呢?那个有心疾又身怀六甲的女子该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坚强面对这一切?
金瑶觉得自己很可笑,那般大义凛然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如今却仍然做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卑鄙者。
在公主府成婚,是因为不敢进王府啊。那个地方,是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她不能进,也不敢进。
拐过了回廊,踏着台阶,金瑶知道自己就在朝着她曾经的梦迈进。而那个梦,她早已经梦醒。
感觉到四周的抽气声,听到四周议论纷纷,无数的目光朝着她扫视过来,金瑶拽着金砺的手没来由地紧张。金砺在耳畔叹息,随即轻声说道:“到了孩子,去做你想做的,汉家军需要你,大清也需要你。”
金瑶的脑子清醒了,她是汉家军的军魂啊。她不能动摇,她手中的兵符,会让八旗亲手手刃了她。她唯有嫁给硕塞,也只能嫁给硕塞。
金瑶的呼吸一滞,点点头。
金砺对于金瑶很是满意,眼中带着笑意看着硕塞。
“承泽亲王,老夫的女儿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善待她。”
“是。”
硕塞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半点情绪。金砺点头,将金瑶的手递给硕塞。
当那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了她的,金瑶的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要甩开。却在下一秒被硕塞紧紧握住,死死攥着。金瑶吃痛,在大厅里就差点要失控叫出声来。幸好两人的嫁衣都很长,袖口遮掩,看不到两个人底下的动作。
“他在看你!”
只一句话,就如同定身咒一般让金瑶安静下来。
她当然只是他是谁,她不能让他看到她的失态。
感觉到金瑶安静下来,硕塞深深地看了低头不语的女人一眼。慎重地握住她的手,朝着他走去。
那个坐在上位直直盯着身穿嫁衣的帝王眼睛里充满了嗜血的红色,死死揪着藤椅上的扶手,似乎在用尽力气克制心中的怒火。一旁的苏嬷嬷担忧地看着他,又朝着厅下的两个人看看,叹息一声。
“一拜天地……”
“二拜圣上……”
“……”
金瑶是在硕塞的一步步牵引下完成一个个机械动作的,她的脑子浑浊一片,不知道该如何思考。
送入洞房的那一刻,金瑶听到身后有惊呼的声音,随即就是苏嬷嬷地大喊:“皇上,您怎么了?!快,去传太医!”
金瑶察觉到身后的异状,却倔强地不敢回头。硕塞牵着她走着,眼底闪过和她相同的痛楚。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放不下他,他也放不下你!”
金瑶的身子僵住:“他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他。”
硕塞的嘴角溢出苦笑。他不适合,那他就适合吗?
“据说他昨夜喝了一整夜的酒,刚刚太医就诊完毕就来参加你的婚礼。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要说,也许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爱你,只是纯粹地爱你。”
金瑶的眼角湿润,心中苦涩自知。她知道硕塞这句话的意思,那些八旗的王爷,为的恐怕只是她手中的兵符,要娶她的真心又有几分?
“那你呢?你想娶我的真心有几分?”金瑶深深吸了口气,问道。
硕塞被她突如其来的直白问住,好半晌才冷冷答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好像我们的大婚,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
金瑶的心口愈加疼痛起来,是呢,若不是她逼的,硕塞如何会与她成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别为了所谓的命运背负太多不该由你背负的东西……”
硕塞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缕怜惜。
金瑶的心颤抖着,终于抑制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