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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时间的小舌头

这段时间,景点的事,穆明孤儿交给了手下的人,几乎天天和苏里堂、哈力克在一起喝酒,话题是父亲,苏里堂和哈力克说得少,穆明孤儿把自己的期望和梦里的启示,都讲给他们听,其实是安慰自己,自己给自己力量。

下午,苏里堂和哈力克应邀来到了穆明孤儿的小天堂景点,他们来到老地方的时候,太阳的暖光正浓浓地照射着那些亲切的椅子,白水河像神话的眼睛一样亮堂温暖,河两岸的白杨树,在暖光的折射里,恋人般的陶醉,处女般羞涩腼腆的树叶,像阿山的蓝宝石,吊在树枝上,天国般绚烂。水的味道殷勤地飘升起来,和岸边野苜蓿的味道,和从远处飘来的菖蒲的味道,和野草莓的味道结合在一起,给景点散发醉人的馨香。

烫手的烤包子上来了,而后是漂亮的炖土鸡,一瓶酒出现在了穆明孤儿的手里,金色的酒杯,酒杯和嘴唇接吻,舌头贪婪地在酒水里醉游,最后的酒在胃里扩散的时候,穆明孤儿的眼睛更亮了,他的血管变成了小溪,在神秘清澈的水面上,他看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世界变成了小小的馕坑,在小溪上漂流,买馕的哥哥大姐们,在追赶他的馕坑。这时,那只红鸽子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上,红鸽子说,我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你的回忆了,回忆是灵魂的财富,是另一只脚,我想,天堂的样子也就是这个样子吧。穆明孤儿说,我不敢奢望天堂,我的今天就是我的天堂。

苏里堂说,穆明,只看见你的嘴唇在动,听不见声音,你在和谁说话呢?穆明孤儿说,刚才是我的灵魂在说话,我不知道它遇见了什么。苏里堂说,那就让你的灵魂潇洒着吧,它闻到我们的酒味,是坐不住了。今天天气太美了,那些野草的味道比开春时候的味道还要香。穆明孤儿说,不一样,现在野草开始熟了。哈力克说,最美的味道其实是水的味道,没有水的味道,我们不可能闻到那些野花的贼味。苏里堂说,你说野花的贼味,我就想起恰西山了,最好的季节过去了,今年咱们没有享用新鲜马****和羊羔肉。哈力克说,还有野草莓汁。穆明孤儿说,今年就这样了,今年咱们是景点年,明年我安排你们上山,咱们打猎,搞点野味,把山里的时间偷偷骗丢在那里,咱们回到从前的青春时代,在花椒辣椒一样的空气里,重新咬嚼咱们的甜蜜蜜。哈力克说,太好了,咱们能找到那些花椒辣椒的感觉吗?苏里堂说,闭上眼睛,听候鸟歌唱,就能回到那个时代。哈力克说,人太怪了,总是能记得童年青年时代的事情。苏里堂说,所以人生活在麻烦里,麻烦派生奢望,奢望派生紊乱,于是生活奇妙的大杂烩了。美好的东西,被排斥了。穆明孤儿说,是这样,我从前是个非常简单的人,一生的希望就是能有切割钢板焊成的两个馕坑,一辈子不坏,不用年年换粘土馕坑,后来,这些愿望实现后,我的心牛头一样变大了,想有自己的别墅、小车了,人的欲望是非常怪的。人怎样才能无欲平静地生活呢,什么时候把剩饭也当作佳肴不浪费呢?苏里堂说,道理大家都懂,知足,感谢真主,人就能舒服起来,但这很难,依附在我们身上的魔鬼不干,人在该纯洁的时候老实不起来,一个人其实是许多人组成的。就说我吧,大学毕业后,有那么纯洁美好的理想,都是老师和好书教导我们的,但是在现实里,我的嘴脏了,把我的从前埋葬了,顺着一条干净的河水,走完一生,其实是不可能的。穆明孤儿说,但是我们还是有希望的。苏里堂说,这是因为我们有忏悔,懂忏悔,接受忏悔,也虔诚的忏悔。

那只红鸽子突然落在了酒桌上,看着苏里堂,说,我在天上听到你的哲学了,其实,你们人类的平衡器是忏悔,忏悔是一种精神智慧,是一种后视镜似的生活。苏里堂说,旧日历里面有新金子,心不地震,生活久远平安。

候鸟的声音听不见了,原来是细雨买通了它们的喉咙,雨的味道飘来,凉爽苦涩的潮湿味,开始亲吻他们的眼睛和大地的眼睛。雨懒懒地从树叶尖下滴落,像小小的野樱桃,像真实的鹰嘴豆,又像可爱的蜜桃,给人巨大的想象。当雨滴落在穆明孤儿的头上、额头上、眼帘上、脸上、嘴唇上的时候,穆明孤儿想起了他在馕房度过的那些岁月,想起了雨天打馕的情景,热馕出坑的时候,等馕的顾客们拿到馕就走,那些馕的热香,和雨水的味道一起留在馕坑边,继续鼓励他,歌颂他辛苦的劳作。雨停后,如果是匆忙的太阳显露光明,馕坑边就会变成一幅天然的油画,馕在阳光下会变成生命的元素,穆明孤儿塑像似的跪坐在馕坑边整馕面,顾客们站在一旁等热馕出坑,清晰自然的画面,把人类的早晨衔接到此时此刻的馕坑边,享受母亲一样伟大的时间在大地留下的人气人脉。

哈力克说,多亲切的雨啊,像私密的朋友,和我们说悄悄话。苏里堂说,对了,黑树煤矿的那个尼亚孜尼赛说过,下雨的时候要我们过去找他,咱们动身吧。哈力克说,咱们都喝上了,谁开车?穆明孤儿说,景点的司机送我们。

他们紧张地行动起来了,穆明孤儿让后堂领班给他备了熟肉和酒,车安排好后,出发了。苏里堂向穆明孤儿说,给他们打招呼,把我们的车看好。

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黑树煤矿。他们的车停在了尼亚孜尼赛的饭馆前。穆明孤儿走下车,走进了饭馆。尼亚孜尼赛正在结账,看到穆明孤儿他们进来了,停下手里的事,说,贵客,好孩子们来了,先请坐,努尔,安排客人在雅间喝茶。

司机西尔扎提提着袋里的东西进来了,和正在给客人倒茶的努尔要了一个大圆贴盘,把袋里的肉取出来,放在盘子上,把酒放在窗台上,笑着恭敬地出去了。

苏里堂说,这个尼亚孜尼赛我打听过了,他不是煤矿出生的人,是城里人,他说他是煤矿第三代,显然,他在说假话。穆明孤儿说,煤矿人的脾性我多少都知道一点,他们说话嘴巴不上锁,喜欢把事说得超圆满。咱们这样,让司机西尔扎提搭班车先走,晚上我开车,我主要是想清醒着听老汉多讲一些事情。苏里堂说,也好,我们回家也半夜了,警察也睡觉了,你开吧,刚才喝的也不多。哈力克刚要说话,外面传来了尼亚孜尼赛的拐杖咯噔咯噔的声响,大家抬头看门的时候,尼亚孜尼赛已经出现在雅间里了。他一一和客人们握手以后,说,你们这些孩子不错,我叫你们下雨的时候来,你们就带着雨一起来了。大家喝茶,哎,怪了,这肉是你们带来的吗?苏里堂说,是的,我们是想请您尝尝城里的羊肉和我们的好酒,酒也一起带来了。尼亚孜尼赛说,好,那你们就喝点酒吧。我喜欢下雨的时候和喝酒的人一起聊天、讲从前,人老了,心长气短了,什么事都想,但什么事都做不来。就像这酒,老了,戒了。苏里堂说,您上一次说不是要和我们喝几杯吗?尼亚孜尼赛说,那是我的嘴说的,我的身体没有说,你们喝,我虽不喝,却和喝了的人一样,一旦和大家聊上,喝酒人一样,说不完的话。哈力克说,那我给你们服务吧,今天穆明不能喝酒,晚上开车。苏里堂说,好,你倒酒,穆明今天是听我们大哥说话。

苏里堂和尼亚孜尼赛二人碰杯后,尼亚孜尼赛喝了一口茶,说,上一次你们找人的事情,我见过苏帕洪矿手了,他也没有听说过那个叫图尔地的人,他想了很长时间,就是没有记忆。我估计,那人就没有来过煤矿,就是来了,当年就走了,没有几个人认识他。穆明孤儿说,比如说,在煤矿里能找到当年矿工的名册吗?尼亚孜尼赛说,这个事情,不好说,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后来煤矿乱过几次,那个年代的工友名册,可能没有了。但是我可以帮你们查,矿部里能来事的汉子都是我的赊友,他们多年赊账,发了工资还一次,有感情了,都是兄弟。穆明孤儿说,那我先谢你了,老哥。尼亚孜尼赛说,年代久远了,五十多年是什么概念,就是说,一个娃娃生下来,就五十多岁了,一个男人的一生啊!

苏里堂说,您老的腿,是在井下出事的吗?尼亚孜尼赛说,是的,那是很早的事情了,倒霉了。男人在一生中注定要倒霉那么几次,只是早晚的问题,就像有的蓓蕾还没有开花,就让飓风摧残了那样。年轻轻的,有的人没了手,有的人瞎了,有的人死了,活着的,都西非(尘肺病)了,我离开的较早,没有那种职业病。煤矿这个地方,是麻烦中心,都是从小不听话,惹爸爸妈妈生气吐血的人,都来这里自罚,还有一种人是命运的惩罚,为什么呢?因为他做过孽,有可能他不知道自己的罪是什么,但是真主知道,我想我的爷爷也一定是有麻烦的人,他的脚板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把自己的主人弄到这里来的,但是真主知道一切。苏里堂有意地问了一句,说,您爷爷是城里人吗?是的,是城里人,乌鲁木齐二道桥人,据说是打馕的师傅,后来怎么来的煤矿,爸爸没有给我讲过。苏里堂心里说了一句:这老贼开始胡诌了。

尼亚孜尼赛说,我在煤矿做的时间不长,我的一条腿进天堂后,我就在这个小市场里开饭馆了。那个时候这里非常原始,没有路,只有一家简陋的驿店,只有板床,没有被褥,拉煤的车夫能有地方躺着,店家能给看马就行。现在的变化,那个时候我是没有想过的。这煤矿里赊账的事情,是我行起来的,因为大家没有现钱,特别是家属们困难,男人发工钱了,几天就没了,家里的生活用品买完,男人进城疯癫地折腾一次,手里的钱就魔术了。回家的男人,带着城里的记忆和老婆的白眼,继续下井苦干,为了家和****的欲望,继续流汗。最早我开饭馆的时候,那时候叫小吃部,也经营茶叶、鸡蛋和盐巴。家属们没钱买肉,就用鸡蛋做饭,后来鸡蛋钱也拿不出来了,因为男人几天不回家,在小吃部,或是在光棍朋友家里聚酒,井口台长给的额外钱,都会牺牲在他们的潇洒里。后来我就开始赊账了,家属们买什么都记账,什么人,男人何名,我在赊账家属后面记男人的名字,账就不乱,外号是什么,记得很清。后来吃饭喝酒的汉子我也给他们赊账了,每月结一次,生意也很好。有一段时间我卖羊头和羊蹄子,喝酒的人喜欢这些东西,有人专门给我送,我只是烫一次盐水就行,一是消毒,二是香甜,这种东西盐重一点,筋肉的味道才能出来。那些喝家们就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尼亚孜羊头,叫了几个月,没有叫响,又回到我的尼赛外号上了。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古老,过一天算一天,眼睛里没有计算器,奇怪的是,人人都是为了逃避凶恶的时间隐藏煤矿的,他们静下来以后,大家都不互相打听各自的来路,相互信任,眼睛里面不藏东西,都是末日的朋友,因为都知道,夜班里或是白班里,一块煤从包子顶上掉下来,命就是他人的一场记忆,死者不如一片残叶,在无名墓场里,与孤独的灵魂回忆自己的贼心。你们不知道,煤矿是另一个世界,有的时候没有眼睛,有的时候没有耳朵,但是煤矿永远有灵魂,城里人读不懂我们的灵魂,因为我们在黑暗的井下为光明大地劳作。

尼亚孜尼赛沉默了。哈力克悄悄地看了他一眼。他黑暗的眼睛,在浓眉的笼罩下,没有光亮,死羊的眼睛一样凝固了,只有雪白的胡子,默默地诉说着在时间的百叶窗里发生的故事。温暖的细节和不要脸的细节在日子的牙齿上安慰他的舌头,咬嚼他的神经,右脑安慰他如蚁般贫穷的希望,左脑蹂躏阉割他麻木的醉体,无数次在梦里安息伟大的黄土,但早晨又卑鄙地醒来,苍蝇一样的喘气,不愿意埋葬不要脸的灵魂。

尼亚孜尼赛说,我们煤矿没有怨言,我们不希望城里人给我们什么说法,我们挖煤生存,是我们自己的命运,我们不羡慕城市,我们在自己的锅台边是有尊严的,我们懂荣辱,因而我们离欲望遥远,羊肉是你们的,骨头属于我们;核桃仁属于你们,皮壳属于我们;苹果属于你们,丢弃的把子属于我们;无花果属于你们,树荫属于我们;石榴属于你们,皮壳属于我们;樱桃属于你们,籽儿也属于你们,我们没有脸播种这么美丽的果实的籽儿,我们把帽子丢在眼前忏悔的时候,我们能看见自己脏恶,因而我们不嚷嚷。我们在大地的边缘,不麻烦你们的美丽,是我们的前定。

穆明孤儿沉默了好长时间,他小小的精神箩筐,滑进了尼亚孜尼赛的精神世界里。他说,您老说得好,矿工是沉默的伟大。尼亚孜尼赛说,不不,不能讲价钱,我们没有资格撒娇,我们没有资格化妆,我们这里没有形容词,都是名词和动词,漫长的岁月里,是这些扎实的名词和动词养育了我们,我们是自己的丑陋,不贻害他人,就是我们能喘气的福分。兄弟,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噢,对了,是在电视里吗?对了,是在电视里,你好像是个老板,资助过一家孤儿院,对了,就是你,我想起来了,就是你。穆明孤儿笑了,说,是我,是两年前的事情,您老还记得。苏里堂说,就是他,我们这哥们儿喜欢孤儿。穆明孤儿笑了,哈力克笑得更欢,穆明孤儿看着苏里堂,说,我喜欢孤儿,因为我们都是时间的孤儿,我们是时间的孩子,时间高兴了,逗我们玩玩,也就是那么几天的欢乐,时间翻脸的时候,我们的墓坑早已挖好了。尼亚孜尼赛说,说得好,你懂得深,活着,没有那么神圣的东西。苏里堂说,我们的穆明朋友在城里有一处小天堂景点,什么时候我们带你去玩玩,那是我们哥们儿喝酒的秘处。尼亚孜尼赛说,我这么脏,满脸胡子,我不能吓着你们的景点,我就在我这个赊账饭馆里待着吧,从丘坡上吹下来的暖风,是我最好的享受。我牙齿好的那些年,我也没有去过城市。

突然,一个声音从门边响起来了:你的贼牙怎么了!大家抬头看门,一个魁梧的汉子走进来了,手指夹着两瓶酒,走过来,一一和大家握过手,把酒放在桌子上,坐在了尼亚孜尼赛的身边。尼亚孜尼赛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小子叫赛里木捣蛋,是我的酒肉朋友,是个好人,只是喜欢捣蛋。一下雨就到我这里来喝酒。赛里木捣蛋说,都是你教我的,下雨就叫我来喝酒。尼亚孜尼赛说,从前,我喜欢下雨的时候喝酒,戒了,就请酒友们在下雨的时候来喝酒,把窗户打开,雨滴落大地的声音传进来,和泥土的味道一起给我讲故事,都是刻在我灵魂里的故事。我喜欢雨在空中神话一样飘落的那个样子,叛徒似的把上天的秘密洒在人间,把最有价值的东西送到好人坏人的脚下,让那些绚烂与垃圾为伍。这都是命运,命运有的时候像破鞋,让人一生恶心。赛里木捣蛋说,贼哥,命运和我们没有关系,这辈子,只要一下雨,你就召集酒友喝酒,就唠叨。我说过,过去和我们无关,爱过我们的时间和咒过我们的时间都已经垃圾了,没有必要打扰从前了,重要的是现在,现在就是酒的味道,瓶子是多么可爱的神灵啊,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把一酒瓶放在枕头边看着,就能睡着。苏里堂给哈力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倒酒给赛里木捣蛋。

哈力克和赛里木捣蛋干了一杯,而后又把一杯满酒放在了他的面前。穆明孤儿给他倒了一碗茶水。赛里木捣蛋说,我再喝一杯再说。他端起酒杯,大嘴一张,在贪婪的舌头的迎接下,把酒倒进了香甜的嘴巴里。他把酒杯还给哈力克,说,好酒,这样的好酒越来越少了,好人也少了,好酒也少了,这煤矿现在只剩下我和这老贼哥哥是好人了。我担心呀,以后好人没了,孩子们怎么办呢?我听一些读书人说,好人活完的时候,世界的末日就不远了。尼亚孜尼赛笑了,说,你又捣蛋了。赛里木捣蛋说,男人,不捣蛋,吃饭还香吗?尼亚孜尼赛说,你说的世纪末日是怎么回事儿呢?赛里木捣蛋说,一切的一切都毁灭啊!尼亚孜尼赛说,酒也毁灭吗?赛里木捣蛋说,人都没有了,酒还存在吗?苏里堂笑了,说,放心,真主会保佑我们的。赛里木捣蛋说,说得好,真主会关怀我们。我有时候想,如果没有酒,我们怎么排除心口上的无聊和精神上的颓废呢?我常常垃圾一样恶心的时候,一瓶酒下肚,泥巴一样睡一夜,第二天又是一个崭新的、蓬勃的人。酒太神奇了。尼亚孜尼赛把客人一一介绍给了赛里木捣蛋,说,他们是第二次来,是来找人的,找一个叫图尔地的人,是五十年前做过矿工的汉子。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赛里木捣蛋想了想,说,没有,没有这个名字的印象,五十年了,太遥远了。这煤矿历史上什么人都有,都是苦难人,读书人,诗人,地主,偷裤衩的人,监狱里跑出来的人,黑肚子人,有眼看不见的人,都有。麻烦结束了,又都一一走人。像饭馆一样,吃完饭就走人。苏里堂说,原来这煤矿太有意思了。尼亚孜尼赛说,煤矿是三百六十五天日夜也看不完的电影,但是没有胶片,好演员都到坟墓里去睡觉了,大家知道,那是个进去出不来的地方。赛里木捣蛋说,那是大家的好地方,早晚的事情。尼亚孜尼赛说,最安静的地方。好了,捣蛋,给客人讲讲你的外号。赛里木捣蛋笑了,说,你总是喜欢在新朋友面前揭我的丑。尼亚孜尼赛说,兄弟,谁人没有丑,你的丑在脸上,我的丑在肚子里,就这么回事儿。赛里木捣蛋说,我的生活方式不一样,我不在井下挖煤,从前是怕死,后来有了露天煤矿了,怕苦,就在矿区帮人家解决麻烦,到城里给煤矿找合同,矿人在城里办事没有门路,我就跑腿,事情成了,也是一笔钱,更多的时候破坏北坡上小煤窑的生意,断人家的路,把拉煤的车往露天煤矿引,台长们给我好处,于是那些小煤窑的主儿们给我起了这么个外号。我不管这么多,只要我能舒服就行,来钱容易就行,做一个能在这煤矿上不赊账的酒人就行。尼亚孜尼赛笑了,说,你真的没有赊过账吗?赛里木捣蛋说,那是从前,从前矿长大人也赊过账呀!简单地说吧,用大家的话来讲,我名声不好,因为我知道,名声这东西在煤矿没有用,这煤矿出煤就行,剩下的东西都是半夜驴叫。有好名声的人都是半夜驴叫,没球意思,虚伪,你有本事白天叫啊!话说回来,谁不想做好人?但做好人难啊!我只信太阳,人言我不管,我们的馕、抓饭、奶茶、拉面、羊肉、日子、钱、酒,都是太阳给的,但是我们平时不感谢太阳,整天低着头算计我们的欲望。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人,我们就会知道,其实人是很坏的。我们不感谢太阳,到坟墓里去休息的时候,那账就不好算了。

穆明孤儿静坐着,听出了一点味道。他看着赛里木捣蛋说,你是个实在人,值得交朋友,今天我开车,下次我请你喝酒,我给你打电话,最好能带着尼亚孜大叔来。赛里木捣蛋说,好,我去,我就喜欢这吃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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