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他有一个平凡的名字。她喜欢他不爱说话,也不显眼,他的好处只有从近处才能了解。她喜欢他有些木讷的性格,他从小到大写的日记,文笔也不太好,写的都是流水账,她也喜欢。
一起看电影的票他也留着,一起逛动物园的门票他也留着,一起去博物馆的门票他也留着,超市和商场的购物小票他都留着,这样古板的他,她也喜欢。
她喜欢的他跟她完全是反的。搬过来的时候,她连一张和前男友的合影都没有,每开始一段新恋情,旧情书都被扔掉,定情物送给小表妹,仅有的几篇日记都用了春秋笔法,情感隐晦到连自己都看不出来。她无声无息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幸好现在遇到了他,他可以为她作证。
但,身为一个一以贯之、不偏不倚的记录者,他也为其他人留下了证明。他的日记史料翔实、条理清晰,间中夹杂着许多小纸条。他在大学亲吻女孩的夜晚,她还在千里之外的小镇中学做中考习题。“坏家伙!”她想,“自己正为六年后遇到他而努力学习,他却趁我还不知道,先开始了恋情。”她像所有后知后觉的历史研究者一样,为历史人物错过的机缘懊恼不已。
她阅读留下的各类单据,知道史上某位女子喜好的菜色,他们同居小屋每月的水电用度,他为她买过上千元的西服套裙,他陪她去超市,购买了鱼、肉、蔬菜、洗发水和卫生巾,那个牌子甚至也是她喜欢的。更糟糕的是,记录者当年显然有一本“历史上的今天”主题台历,初恋男女春风初度的夜晚,“从古到今都适合发生大事”。他写下了几个宫廷政变,几个伟人离世,又有几个伟人、几个新发明面世,改变了世界。“甚至人类登月,都应当改日到今晚,因为今日‘宜远行’。”
记录者对真实性毫不在意的追求,深深刺痛了研究者。“她没有你好看,早年还有些胖。”他安慰着她,从书架上取出标有年份的相簿,找出资料相片给她看。她翻阅他保留齐全的影像资料,下决心开始她任重道远的一生:销毁照片和单据,制造新资料,覆盖旧文献,他们去过的地方,她和他也要重去。她将粉饰并篡改他的历史。她甚至将他和她的童年照合成到一起,“咦,原来你们从小就要好啦。”就连记录者和研究者共同的后代也受到了欺瞒。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和他的第一晚,查来查去都不是什么大日子。
2008.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