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归去须沉醉
听到屋里有变的声响,摩纳滕随即飞奔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床榻之上满手鲜血却紧握剑刃尚在对着她面前着急的俩人傻笑的初青,如此景象一入摩纳滕眼底,他心底猛然一震,脚步一缓,不禁暗自叹呼了一声:“晚矣!”
文妃随即跟进来见着矮小的房间里的俩人满身都是血,吓得不轻,轻声惊呼了一声赶忙吩咐门外的侍女小星找来伤药绷带。
卫策伤势不重,剑刃刚刚触碰到脖颈之上划开第一道血痕之际,他怀中所拥的女子便在重伤之下,一双手快速伸过来抓在他的剑刃之上,阻了剑刃前进的趋势,但……
“快快放开手,青儿……”
血痕顺着银白的剑身蜿蜒之后一滴一滴淌在地上,卫策看着地上已经血红了一片,而他的女子,此刻双眸虽然渐渐清明,但双手却任然牢牢握着剑刃,任他在耳边呼喊不停,她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贺晟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快速打开取出一根细如毫毛的银针,一手按住初青的肩膀,另一只手上的银针已经照着初青的颈后稳稳扎了进去……
“哐当”
卫策伸手接住初青瞬间软倒下的身体时,软剑正好落地,血红的剑身,此刻早已没有了宝剑本身的银亮光彩,卫策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刺眼异常。
他的双手快速按住初青尚在淌血的双手,卫策有生以来第一次慌张了起来:
“快,快给她包扎……”
初青被他半搂在怀中,贺晟抽出来的那一针让她此刻全身没有了一丝力气,她靠在卫策的胸膛上,听到他说着关切她着急她的话语之时,她感觉到他胸膛在震动着,她莫名有些欣慰的同时,微微用力仰起头,半眯着眼睛想要看他一看。
文妃和侍女小星拿着包扎用具本来是想先为卫策包扎,燕王如今身份贵重,不要说这颈子上如此明显的伤疤,即便是手指上蹭破点油皮也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因此他颈上的伤势虽然不重,但伤口上却还是微微有血丝冒出,文妃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是以从小星送来包扎伤药时她首要想的便是卫策的伤势。
然此刻突然听到卫策急声吩咐着为他怀里的女子包扎,文妃愣了一下,随即捏紧手中的伤药没有再多想,跪坐在床榻边就开始为初青包扎伤口。
深秋的夜晚,凉风瑟瑟,初青盯着卫策看的目光显得愈加的迷离起来,然后她微启朱唇,用尽身体里全部的力气,有些决绝,又有些哀伤的,很轻很轻地开口唤了他一声,道:“卫郎……”
只是随着口中的气息而出,真的是很轻的一声低唤,卫策听了之后却怔了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了周围:摩纳滕与贺晟退在一边正低声商讨着什么,文妃带着她的侍女跪坐在床榻跟前准备着要为初青包扎手掌中的伤口,他转而低头……
他的女子,此刻正仰着头半眯着双眼傻傻得看向自己……这一刻,周围一片寂静,而她方才的那一声轻轻的低唤仿佛瞬间将他这数十年来所有的绝望瞬间打开了一个缺口,卫策来不及拦阻便已全部倾泻而出:
“青儿,青儿,别恼我了,我心疼……”他搂紧她,几乎是哀求着在她耳边一遍遍说着“别恼我,我心疼。”
从前他总是以自己身负重任来漠视面前女子十多年前给予他的爱情,时日久了仿佛就连他自己也认为,他是不爱她的,他接近她是为了能得到慕容烯的帮助进入江夏讲武馆窃得传国宝物。
他不是爱着她的——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事实却完全不是这样的……他见到她,左胸房那里隐隐有着按捺不住的悸动,他表面漠然,实则在无形中他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忧思她的喜怒哀乐……
不知何时,他得知她喜,他心里更喜;他得知她忧,他心里烦忧更甚。
而此刻,他的女子,在他潘然悔悟间,在用她微弱的生命与他道别——她不要他了。
不!
而被他哀求的女子目光不变,自始至终迷离着双眼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无动于衷。
贺晟只抬目看了一眼一直面无表情的初青,深深蹙眉了一番随即扭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反倒是一旁的摩纳滕饶有兴致的盯着相拥而抱的俩人略有深意的微微笑了起来。
文妃与侍女小星为了避嫌,遂都低着头为初青开始清理着手掌中的伤口。
感觉到双手被人抓去固定,初青愣住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扭过头去往自己正在被包扎的双手看去。
血迹被一点点清洗干净,手掌中被利刃划烂的皮肉边缘由于血液流失,皮肉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但伤口深处且还时不时的往外冒着血滴。
文妃与小星尽量不碰触到她的伤口,洒上止血的伤药后拿起白色的绷带手脚麻利的给她包扎起来……待一切都结束,文妃才抬头。
初青一直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除了方才那一声随口中微弱气息唤出的“卫郎”,之后她的神情一直都处于木讷的状态中。
房间里所有人此刻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贺晟关心则重,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头,上前一步借着小星将文妃扶到一边休息的空隙,来到初青的面前。
见她一直都只是盯着自己被包扎成粽子的两只手一言不发,贺晟面色冷凝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然后下定决心伸出手掌在她面前轻轻晃动了一下,两下……
第一次,她面色不动,第二次,她依旧未变,面对眼前不停晃动的手掌,她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贺晟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手掌,这次看着卫策怀中的女子就连眼角都悲哀了起来。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卫策瞧着贺晟面色不对,眼睛示意摩纳滕上前为初青再瞧一瞧。
摩纳滕冲他点点头,却并没有上前去为初青诊脉,对于初青如今的病症他才是心里最清楚的一个。
贺晟对她爱重之前,此刻虽有神技在手却也免不了关心则乱,但其诊断却不会有错……因此,摩纳滕上前拍了拍贺晟的肩膀,问着燕王卫策此刻最想知道的事情:“她的‘无忧’服食了多年,如今这般还能救几分回来?”
贺晟黯然,手指捏紧隐在袖中,“‘无忧’是苗疆秘制的毒药,杀人与无形,她服食此毒多年,毒药早已融入她的血脉当中变成了体内的一部分,失去记忆只是刚刚开了个头而已,之后感觉不到疼痛,品尝不了饮食滋味,嗅不出任何气味,然后,”他顿住,看着卫策眼中已经渐渐生出的惊恐,他有些可悲的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然后,失去神智,最后如婴孩般悄无声息的……死去。”
世路风波险,十年一别须臾。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
生命,大概,也是如此吧!
卫策搂紧她,她的头依靠在他的颈窝,静悄悄的没有说话,只有细致低微的呼吸声一点点浮在卫策的心头,乖巧的摸样看得叫人心疼不已。
伸手轻轻抚摸着初青垂在背后的发丝,卫策沉声问贺晟:“你上回所说能救治青儿的‘梵思花’寻找的如何?”
“晚了,”贺晟摇头,“不要说是现在还没找到,即便是现在已从西域采摘到此花也无济于事了。”
卫策心底一沉,“为何?”
“此等植物须得在采摘三个时辰内做药使用才能发挥其功效,时辰一过便毫无用处,我母亲虽已按照父亲留下的保存法子带人前往西域,但此花难寻,以初青目前的伤势……”接下来的话贺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卫策明白,便也没有再问。
沉声不语半晌后,卫策吩咐摩纳滕:“你传令下去,西行一道上所有我们的人密切注意,确保常郡主一行人等在西行道上顺利前行,再者吩咐你前几日派出去的人在西域与常郡主汇合后听从对方的命令,确保‘梵思花’万无一失。”
摩纳滕点头称“诺”,随即转身迅速离去。
卫策伸手将怀里女子凌乱的袖口细致的整理好,然后便要将她搂抱起来……
“且慢,”贺晟不合时宜的出声阻止,面对卫策已经不善的目光,他无惧的直视这对方,“初青背部被铁链重伤,已经伤及胫骨,此刻不易触碰。”
铁链重伤?
卫策面色一凝,随即冰冷了眼角,冲着几步开外的门边叫道:“李德山。”
“属下在。”
卫策将初青耳际一缕发丝挽起,一时有些妖邪的看了一眼门外自己最忠实的护卫,仿佛是在笑,但李德山感觉到彻骨的冰冷:
“陈七,把他给我片儿了!”
“片儿”这个词是卫策少时一个人在“锏”独自活命时学到的第一个也是最为有效的收获手段——活剐!
李德山脸色顿时一白,微微抬头去瞧时,但见卫策此时眼眸中含满血腥之戾气,知道他殿下动了真怒,遂赶忙应了一声“诺”,便吩咐手下快速去办。
不能抱着,卫策便将初青小心翼翼的背在自己的背上,文妃在一旁帮着将自己身上的茜红色披风一同披在初青的身上。
初青的下巴抵在卫策的耳畔,感觉到她浅浅的呼吸声就在自己身边,卫策扭头笑着跟她说道:
“青儿,我们回家吧!”
回我们的家,我们的青竹小筑……
初青自始至终都面色如一,呆滞的睁着双眼眼睛,迷离的看向深夜里隐藏在黑暗中未知的一切。
……
贺晟一直等到小小的风荷小院里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时,才伸手扶向胸口的位置……真的很疼……
他扶着胸口摇摇晃晃的坐到院中桂树下初青常坐的那把椅子上,想到初青今日这般的苦果,一时悲从中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被抛弃十年,悲苦半生,他理应此刻该将她拉回来的,可是……
可是,面对她的不忍,他便又偏偏将她推了出去,叫她重新跳入炼骨狱场,生不如死……
贺晟抹了一把脸上的冰冷,抬头望天……繁茂的桂树不知何时已经凋零,只余下纵横交错的枝干任就伫立在夜风中,将漫天繁星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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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一百章了,小小的欣慰一下,写了将近两年的明初青即将接近尾声,感谢诸位一直看着初青,但该骂也得骂,该提的意见建议也都提,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另外谢谢19楼的Cariehst妹纸,谢谢你的细心,甘裳看到已经在第一时间改正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