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尽道有些堪恨处
天迹发白时,燕王卫策终于处理完了西南前线昨日傍晚快马送来行宫的战报——作为这场战争的真正指挥者,他明白,时间已经不多了。
放下手中的战报,燕王站起来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僵硬的脖颈,看着窗外已经明亮起来,他心下突然想到了那个女人——微笑间罔顾自已性命用最笨的法子帮他挡住了那一刀……想到这儿燕王不自觉的笑笑,心中虽总觉怪异,但不知出自何处?
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那份机密名单,他提笔在上面写了几笔,然后放下笔微微叹了一口气,装起战报用蜡汁封上,最后拓上自己的王印,做完这些后,他把战报放在了墙上的暗格内……
待一切完成,他打开门,门外的侍卫低头行礼:“殿下,”燕王点点头,迈出门槛的第一步时他不禁回头往藏信之处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之后走出去又亲手阖上门,然后才沉声吩咐左右:“看好这里,无论何人,胆敢擅闯,格杀勿论。”
侍卫齐声应道:“诺。”
格杀勿论。
这样的命令下达之后,燕王的心无明间突然害怕了起来,他紧握了下自己的手掌,以示安慰那种不安的心跳。
行至留园门外时,燕王停住了脚步,抬手退下了身后的侍卫,然后整理了自己的一身黑袍,微微深吸了一口气,示意门口的宫婢打开了那扇门……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就在燕王打量屋子里面的一切时,初青也睁开眼睛,躺在那里默默的看着燕王的一点一滴。俩个人,时过境迁,一个独站那里,傲然睥睨;另外一个静卧一旁,独待芳华暗逝。
初青扯起嘴角,笑了笑,燕王看着她,也是一笑,上前两步走到床榻边坐下,很自然的问:“好些了吗?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燕王语气随意,仿若他与她已相熟很久,想起她全身鲜血的样子,他依旧心有余悸。
初青看着他只是笑着,仿若未闻,脑中只是反反复复响着一个声音……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卫夫人,我就是你的卫郎,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们永远在一起……在一起……”
燕王见她只笑不言,知道她又在自己面前神游四方去了,他有些无奈又好奇问道:“怎么了?因何发笑至此?”
初青盯着他的眼睛,毫无意识的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努力积蓄了点力气,她才慢慢说道:“能活着,真好!”
能活着,再见到你,卫郎,真好!
燕王听了却怔忪了一下,看着初青躺在那里,听着她细微的喘息之声,想来是觉得眼前的女子突逢此变故心中是有感而发而已,他点点头道:“是啊!活着总是会有希望。”
希望?初青笑了笑,卫郎,可为何我只看到自己一直在绝望呢?一天天,一年年的绝望……她抬起自己被包扎成粽子的手,道:“扶我起来吧。”
燕王伸手,却制止了她抬起的手,初青疑惑看他,只见燕王蹙眉道:“你腹中伤重,不宜妄动……,”话未说完,却见初青笑着摇了摇头,开口解了他的疑惑制止。
“无妨,有子玥在,我已经好很多了。”她伸手,去扶住燕王的手指,燕王虽从初青的嘴里听到贺晟的名字心中别扭,但见状还是小心用力,慢慢将初青扶坐起来,注意着她的表情问道:“还疼吗?”说罢,连他自己都不禁停顿了一下看向初青,而她只是微微蹙眉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疼。”
听着她沙哑着嗓音说着不疼,燕王脑中却频繁出现她昨日血染倒地的场景,那么的血从她瘦弱的身体里涌出来,止也止不住流到他的手心里面,滚烫着他的心。
“你,昨日为何出手舍身相救?”燕王扶她坐好,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舍身相救?”初青疑惑着看向他,嘴里轻轻的说着,脑中却是一团的混乱……一片乱糟糟间,仿佛是有,初青想抓住,努力一下,终究无果。
她看着他,眼睛迷惘甚于疑惑,最终只摇摇头,垂下眼帘,隐住其中万分的不知所措还有更多的恐慌,然后无奈的说道:“我不记得了……。”
燕王看她手指紧抓着衣袖,否认着昨天的事,心下一空,再细看初青的神色,确实也不似故作姿态,看着她的伤,他心下突然一动,想起贺子玥前日在蓝府所说。
旧疾。
她身有旧疾,观贺子玥那日神情,仿佛还似不轻。
“今天初几了?”初青看着他,开口认真的问道。
“八月十三了,”燕王回答,然后看到初青微微变了脸色,移目往窗外望去,他问:“怎么?你有事情要办?”
初青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窗外,略带些遗憾的口气说道:“前夜下了大雨,羽山上的枫叶怕是已经凋落了……。”
燕王看她眼中俱是失落,有些不忍,安慰道:“雨过天晴,往后这几日俱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待你伤好些后,我们再去看也是一样。”
初青轻笑了起来,“怕只怕它等不了我再去看它,就已先去了。”
燕王难得见她如小孩一般的沮丧神情,笑着说道:“那有何妨,今年不得见,待到明年看也是一样的。”
明年啊……
初青嘴唇微张,看着燕王,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口,道“明年太远了,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