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夜初长,人近别,梦断一窗残月
夜幕降临中,许多裹纱的灯笼都已经燃起,红红的一点点散落在行宫的每一个角落。归宁得了吩咐,先一步回到留园等着初青。
看到初青走进园子的时候,归宁正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发呆,初青一个人慢慢的走进来时,她赶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明姑娘,你哪儿不舒服?”归宁看着初青灰败的脸色,有些担心的问道。
初青扶着她的手走上台阶,摇头,“我渴了,你先去帮我倒杯水好吗?”
归宁应了一声转身去倒水。
初青面无表情的继续往房间里走去,跨过那象征权势地位的高高门槛时,她腿一软摔倒在地,半天一动不动,吓的刚刚走过来的归宁差点将手中的水杯摔落。
“明姑娘,摔着哪儿了?”放下水杯,归宁赶忙上前扶起初青,却见她面色未变,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冲着她摇头,表示无碍,归宁稍稍安心,将初青扶上床后,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归宁才叹息了一声,替她仔细的捏好被角后悄声关门出去。
初青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听见关门声她了无睡意。只是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力气,仿佛刚刚的那一跤摔走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心下恍然有些明白,自己怕是要油尽灯枯了。
身体的衰竭快速影响了她的神智,她心里一慌,一惊之下猛地张开眼睛,仔细看了周围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记住了这是哪儿,还好,没忘记!
安心之后,初青放松了身体,渐渐又阖上了眼睛——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夜渐渐深了起来,梦中的她只觉得自己一身轻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她正自想着有趣,一旁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刮来的一阵风,一时间叫她的身体真如她方才所想那般,轻轻起舞,随风而去。
她一时有些害怕,本能的伸出手就想去抓住些什么挽留住自己不要飘往那未知的地方。她张嘴想要大声求救时,才发觉喉咙处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救救我……
恐惧接踵而至,也不过就是一刻的时间,她突然认命般的闭上了双眼,也不再打算张嘴求救,只是害怕的又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孤立无援的一个人被风吹来吹去。
怎么忘记了呢?人全都死了,被她害死了,哪里还会再有人来救她……
她听到自己有些无力的叹息了一声,算了,就这样吧!她实在太累了。
亲手放弃了最后一丝的求救后,她的身体在黑暗中,随风飘荡,不知道去了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眼前突然微微一亮,她眼皮微动,慢慢的睁开眼睛时,刺目的光线叫她立马用手又捂了上去,半晌后待眼睛慢慢适应了一些,她才真正开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朱红色的大门,威严气派,身侧一个身穿红色衣裳的女孩子跪在大门前的两头镇狮中间,一动不动,午时的骄阳晒得她脸颊红彤彤的,汗水顺着发丝一滴滴滑到地上,转瞬间不见。
初青站在她身边,有些疑惑的看着那女子,是谁家的女子?怎么跪在……
初青睁大眼睛,呆在原地——正对着那女子的前方,朱红色的大门上方,五个烫金大字静静的书写在威严绛紫色的牌匾上:镇守将军府。
初青有些呆呆的就往左边镇狮的屁股后边走去,动作熟练的揭开石狮下面的一块石砖,果然,几个小青坛静埋其中,里面是阿阮尚未离府前就酿好的酒,她后来为了讨好朝颜,每每都是叫弟弟初元将酒偷出来放在这里,再由她转送给朝颜。
而如今酒尚在,人已去。
来不及悲伤,初青再次呆呆的将石砖放回原处,站起来走到府门前之时,她回头,望着跪在门前的红衣女子,惨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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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青一直跪在门前,气定神闲的看着眼前,眸中没有焦急,亦没有紧张,仿佛跪在“镇守将军府”的大门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求的是自己的亲身父亲,救的又是自己的夫君,自然是理所应当。
她抬起头,伸手护了护尚在腹中的孩子,神情坚定的看着自己从前的家。
朱红色的大门慢慢从里面被打开的时候,她神情不变,仿佛是早已就料到自己能等到这样的结果——父亲依旧是疼惜自己的。
管家老吴先从里面出来,面有忧色的看了一眼跪在门前的女子,明玄重紧随其后,一身简简单单的灰袍穿着身上,虽没有了身披重甲时的威严,却也是不敢叫人小觑。
他跨过门槛,也不往前走一步,只是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紧蹙眉头看着初青。
跪了大半天,午后的骄阳怕是已经晒伤了她的皮肤,脸色已经红的不太正常,汗水随着披下来的几缕发丝点点滴滴落在地上,看着叫人心疼,直到她松松垮垮的红衣裳下挺起的肚子出现在视线里的时……
初青见到父亲,什么也没有说,先是冲着明玄重实实在在的磕了一个头,然后跪直身子,神情坚定的看着他。
“大小姐……”老吴一时不忍,上前想去扶初青站起来,这大热的天,这孩子怀着身孕可怎么受得了,腿刚刚迈出去,这时明玄重冷哼一声,止住了他的脚步,明玄重盯着初青,冷冷开口道:“她如今是卫夫人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已将初青摈弃在明氏之外。
初青听到了父亲的话,只是低垂了眼睑,说道:“今日中秋,女儿特意前来只为请求父亲放卫郎半日,与女儿团聚。女儿不知卫郎所犯何罪,也不敢质疑父亲的决断,只是请父亲看在女儿与腹中孩子的份上,能容我们全家相聚半日,以全天伦,待月上中天之后,卫郎是生是死,女儿绝不会再求父亲半句,全凭父亲做主。”说罢,初青又是重重磕了一个头。
明玄重看着初青已经青了的额头,脸色微变,嘴里不动声色的说道:“卫夫人,从你嫁予他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不是我明家的女儿了,老夫为何要全你所求?”
初青凄惨一下,嘴角一紧,又磕了一个头,“请明将军成全。”
明玄重被气的大声笑了两声,指着初青喝道:“好,好,我明家养出的好女儿……敢问卫夫人,你一身所学只为了今日来为一个男人而不辨是非吗?”
初青咬了咬下唇,想了想说道:“那东西本就是不是明家的,既然它的主人前来索取,明将军理应物归原主,为何您还要执迷不悟,阻挠他们呢?您出仕多年,又有外祖一家遭遇在前,这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您难道至今还未明白?”
明玄重听着女儿一点点的教训,悲伤油然而生,“真是天要亡我明魏二氏,也罢,老吴啊,”他看着初青,吩咐着管家道:“带她去吧,安排好一切,看紧他,别叫那人跑了,也叫她……死心。”
“诺。”管家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就将初青扶起来。初青冲他摇了摇头,冲自己的父亲磕完最后一个头,才一点点站起来,头也不回的随吴管家往江夏监牢走去。
明玄重望着初青渐行渐远的执拗背影,心中恨意大增,这帮人高高在上,为了那个位置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当年岳父知晓魏家避不过今后日后斩草除根的大祸时,将先帝预先留下的传国玉玺当做青竹的嫁妆送进明府之时,他就知道,这东西虽然是死的,却是要人命的。
今上生为庶子,皇位来路不正,就连自己的母族魏氏都不愿意出手相助,多年来他为求玉玺,以正身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明玄重抬头,天上深蓝一片,不倾会儿,风气云涌,这江夏,怕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