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百里翌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他连忙爬起来，急急忙忙地唤来宫女伺候他穿衣洗漱。不管是王族的孩子还是大家族的公子，何时起床何时用饭本该是有一定的时辰的，只是百里翌素来多病，东宫里才没有那样的规矩。不过近日里他的身子好了许多，给他授课的师傅们又开始每日依时来到东宫，百里翌的心气高，不愿意落人褒贬，一向都是守时上课的。
“殿下一向都睡得浅，难得今日能睡得这么好，奴婢也不敢来叫醒殿下。”他身边贴身的大宫女小絮一面手脚麻利地帮他穿着衣裳，一面赔笑说道。
百里翌没有说话，他会睡到这个时候，是因为昨晚跟着小舟偷偷溜到夜市里玩累了。记得回来的时候，小舟隔着窗户还唠叨了半日，嘱咐他半夜如果又发起热来或是身子不舒服，一定要派人去喊她过来。他的脸热了起来，又怕被宫女们看出神色不对，连忙强迫自己想点别的。忽然就想起来，自己从前依着太医的话，十分小心地吃药，一步房门也不敢出，窗帘都不敢挑起来一次的时候，却时时病倒，如今娶了小舟那个小混蛋过来，每日里都要为这样那样的事闹几遭，他自己添了许多气受，而且不但出了门，还出了东宫的大门……却也没怎么样。
他隐隐听宫女们议论，这门亲事果然娶的好，新媳妇一来病气就被冲了好些。百里翌自己是不信这个的。他抬起头，刚好看见前日才挑上来的宫女小苒也在跟前，“小苒，不是打发你去伺候舟儿……伺候世子妃了吗？”
小苒低了头，满脸通红，“娘娘昨天说不用奴婢，让奴婢回来。”
百里翌想了一想，也没说什么，想起几件事想跟小舟说，可是小舟又不在他身边，他又想去小舟的院子里看看她醒来了没有，可是再耽搁下去，上书房的时间就更晚了，让那些大儒们等着，实在不好的很，他无奈也只得先去听师傅们讲书。
百里翌虽然平时里总受小舟的抢白，又或是被小舟嘲笑什么都不懂，只是小孩儿一个，可是在读书上头，他很是聪慧，也曾被师傅们赞过才思机敏，可是这一日上午的课他却听得稀里糊涂，就是回答先生的问话，也要慢上半拍。好容易挨到了中午下课的时间，站起来急急忙忙就走，两个师傅倒也没说他什么，只当时世子的身子又不好了，急着回去休息，倒是他走了以后两个老头子对叹了一回——得英才而育之是第一快事，若是有幸能调教出一位贤主那更是千秋功业，可若是天妒英才使学生早逝……他们还不如一死以殉主，倒也省去多少懊恼。
两个说着说着越发伤感，最后涕泪聚下。他们的学生倒是早就拐进小舟的院子里去了。这边两个大儒哭得凄凉，冷不防书房的门板子被人狠狠敲了两下，两个抬头看时，一个极俏丽明艳的小姑娘站在门前，两人不觉愣住。这女子是什么人啊？说是丫头吧，那服色明显要华贵的多，说是主子吧，身后一个奴才不带——这哪是贵人所为啊？
“你们哭什么？百里翌怎么了？”小舟冷着一张小脸问道。
“你……你怎么能直呼世子名讳？大逆不道！”大儒卢延卿差一点倒不过气来一口气憋死。
“看来世子没事啊，那你们在东宫哭什么？”小舟没被老家伙吓退，倒往前了一步，往屋里四处看了一眼，百里翌不在。她是估摸着世子该下学了，所以来寻世子的，想不到看到这场面。“我看你们才是大逆不道，世子还好好的，你们就在这里号丧。要是本来无事被你们哭出事来，我砍了你们的脑袋。”小舟其实还有最后一句话是在心里说的——奶奶的，想吓死老娘吗？
两个有名的大儒，就算周游列国也要被国主奉为座上宾的饱学鸿儒，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的气势给镇住了，眼看着那丫头教训完了他们，面色不变地转身走了，两个面面相觑，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最后卢延卿终于颤巍巍地问了一句，“这是……这难道是哪位娘娘出的公主么？”
一同讲学的大儒陆世鸣倒是已经缓过神来了，“哪里……哪里会有什么公主娘娘在东宫里。自然是那个将门虎女。太……太可气了。”
“商泊俞的女儿？如今的世子妃？”卢延卿惊愕不已，商泊俞那个恃才傲物的放旷之人，就连生个丫头也是如此，真真是……可他性子到低温和敦厚，想了想便已经转过弯来，叹息了一声，“唉，论理，咱们两个老头子也是活该被骂，怎么就在世子的屋子里心酸起来，唉，成何体统。罢了，陆兄，今日世子的课也讲完了，咱们赶紧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让伺候的小丫头们嘲笑了。”
那边百里翌已经去了小舟的院子，小舟不在，问了宫女说是小舟出了院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倒是没换外头的衣裳，该是还在东宫里头。百里翌没奈何，只好出了她的院子，想着东宫虽大，可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住着，小舟还能去哪里啊？再想一想小舟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去哪里还真都有可能。
他也不想回自己一个人的院子，就去园子里找了一回。园子也不算是很小，再加上春日里也是一日比一日得暖，正日头底下也晒了他一头汗。他走完一个园子，连假山上都看了一遍，也没有小舟的人影，自己就觉得有些撑不住了，头已经开始晕了起来，他不敢再撑着找小舟，没得到最后小舟没找到自己再晕在外头，可是还嫌自己不够丢人现眼呢？
百里翌有些失望地走回自己的院子，本来还存着最后一点希望，小舟能在自己的屋里等着他，可是一进院子听着里面静悄悄的就知道自己又空想了。
他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了家常衣裳，想着要吩咐宫女再去找小舟一回，耳朵里就听见院门口“咚”地一声，他连忙往窗外看，听这声音就是想也知道一定又是小舟在院门口的门槛子上绊了个跟头。他看时小舟已经起来了，大约是有些臊得慌，一溜烟地往他门口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外屋的宫女文樱已经进来通报，“殿下，娘娘来了。”
其实也不用她通报，小舟已经跑到他眼前了，又是没带丫头，胳膊下夹着她自己娘家带来的小枕头，从小枕到大，离了就睡不着的宝贝枕头。
百里翌看见她这样子，全部心思便都松了下来，笑着拉过她来，自然地低下头帮她拍掉膝盖上的尘土，“摔疼了没有？多少回了还记不住那个门槛的高矮么？”
小舟没吭声，把自己的枕头扔到百里翌的床榻上，自己也窜上了他的床，躺到里面去，“困死人了，睡个午觉。中午我总可以睡在这里吧？”
百里翌一矮身坐在她身边，“本来就是你的地方，有什么可以不可以。”
小舟在枕头上睁开眼睛，看着身边坐着的百里翌，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还是温柔似水，她一笑，伸手拉住了百里翌的手。“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百里翌没答她，回握着她的手，“快别睡了，要吃午饭了。”
“不吃了，上午吃了好多点心，吃不下了。”小舟又把眼睛闭上了，模模糊糊有点跟爹爹撒娇的架势。
百里翌也不劝她，“那我也陪你睡午觉好了。”
小舟受不了了，自己坐了起来，百里翌不吃饭她可怎么都放不下心来，“我忽然又想吃饭了。”抬头看百里翌，却是一副忍笑的模样，脸都红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