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全居然真的只身前来了。
这倒些许出乎了太子和高宁的意料。这个人的智谋和胆识,显然都超出了区区定州刺史该有的程度,当初高衍真是看走眼了。
“殿下!”阮全一到东厢,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认罪,“臣罪该万死!”
“你知道就好。”李昭延用眼角瞄了一下跪在自己面前演戏的人,两个月来,这人天天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就看出他也是个角呢。
阮全的身体有些颤抖,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是真的还是装的,但他清楚的是,功成名就或名灭身死,便在此刻。猜到高宁藏在行馆的那天晚上,在些许害怕之后,他便敏锐地察觉出上天赐他的翻身机会就在面前。
“臣……既然敢犯万死之罪,自是准备做万死之事。”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单刀直入,今天他只身来行馆,就是来扮演一个大义凛然以天下苍生为重投诚的太子的贤臣的,这个人设不能坍塌。
“什么万死之事?”昭延尽量用沉稳的语气去掩盖自己心中的慌乱,他对自己独当一面有过许多的幻想,但事实证明,即使在这偏远的定州,他也注定活在圣上的阴影之下。
“殿下收留高侍郎所谋之事。”阮全一入戏,声音也硬气起来,仿佛他真是要为天下人抛头颅洒热血了。
“不知道刺史大人认为我想谋何事。”太阮全既然已一语挑明知道高宁之事,但太子不置可否,不过自然不必再演下去。他的心中有些气恼,按理也应该继续佯装生气,但是他知道此时做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铲除佞臣、重整超纲、承平天下。”阮全跪直了身体,正气凛然地说到。
“你凭什么?”昭延自然不吃这套,他甚至有些想笑,这个阮全演技真心不差,自己若是年轻几岁可能就上当了,但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用浪费时间说这些套话了,各亮底牌各取所需即可。
“殿下恕臣万死,在对魏明祖下手之前,臣已联系定、幽、云三州行军总管,只要太子决心一下,三州将士兵马,誓死相随!”
“你这是逼孤王谋逆了?”太子有些轻蔑地质问,在他心里任何人想要反对父皇都不过是以卵击石。
“臣不敢。只是数月相处,知殿下胸怀天下,见此朝中乱局,必有救万民于水火之心。”
“若孤王不如你所说,如何?”
“臣今日敢只身前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殿下不想为这万难之事,小人全家老小的人头均可奉上,供殿下堵住悠悠众口。”
“近来呼延庆时有动作,阮刺史这两日暂且留在行馆,若有边关急务好我等好及时应对。”李昭延给蒋初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阮全带走。
“臣遵命。”阮全知道自己的表演已经结束,实在是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命运如何,只有天知道了,所以也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蒋初前往内苑的厢房休息。
他不后悔杀死魏明祖、不后悔只身前来行馆,因为他知道,自从高宁躲入行馆的那日起,自己就只有效忠太子、怂恿太子起兵一条路可以走。
拥兵威胁太子不过只是续命几天的把戏,人心不齐,他们不可能和用兵如神的今上对抗;叛逃关外也不是他的选择,要他一世过那种屈居人下的生活,还不如死。
高宁仍然和红梅躲在张亮的房里,再没有切实肯定阮全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之前,他都不便出面。太子等蒋初安顿好阮全之后才来此与他见面,把刚刚的场景事无巨细地统统告诉了高宁。
“此人果然早有准备。”高宁听说阮全不但已经搞定了定州军,甚至连幽云二州都已经联络,感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
“不知六哥有何看法?”太子生性机敏,多年来已经习惯先听取别人意见,不随意表露自己的看法,即使在完全信任的高宁面前也是如此。
“定、幽、云三州兵加起来十三万兵马,加上太子从洛阳带来的两万随军,不过十五万兵马。即使我真能说服魏明祖副将倒戈,我们能凑足的兵马不过二十万,完全不具备与圣上抗衡的能力。”高宁乃兵部侍郎,对边关兵马情况自然十分熟悉。
“是啊,太难了。定州到洛阳,一路雄关险隘,多是重兵把守的军事重镇,抛开这些不说,临时集结在一起的二十万兵马,要怎么对抗京城的五十万禁军。何况,我们也不可能把边关的兵马全部抽调出去,让后方成了西戎人的肥肉啊。”昭延举棋不定,他深知以现在的实力反抗父皇毫无获胜的可能,可如果坐以待毙,他要如何保住高宁、保住这些追随他的人。
“红梅能否也说两句?”红梅看两人愁眉不展、左右为难的样子本不想添乱,自己心里的话却又憋不住。
“姑娘请说。”这些日子的相处,早让两人不敢讲红梅当成一二般的江湖人士。
“太子与公子算计来算计去,始终是兵力上的事,但却忘了一个更重要的东西——民心。”
太子和高宁对望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去打击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
“听我说嘛!”红梅见两人表情,更坚持要说下去,“其一,那昏君早就不得人心,天下思变已久,只差太子这样的人一呼百应;其二,有高丞相的前车之鉴,军中将领朝廷重臣们必人人自危,盼都盼着太子尽早登基保他们身家性命呢。”
“可是这想是一回事,敢不敢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嘛。”太子认为红梅的话虽然颇有道理,但还是太过天真。
“太子莫急,红梅这还有其三呢。”红梅故弄玄虚地说着,“这最重要的呢,便是那昏君的心。他虽说自以为战功彪炳,可多年来背后一直有潘老将军和高丞相这样的奇才辅助,现在他无异于双臂已断,说不定打起来自己都没有信心呢!这种种人心不定,必会发生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暗暗改变两边的实力对比!”
“红梅姑娘见解的确独到,可是这些都未免过于玄乎,还是应当谨慎行事。”高宁十分有礼地回应红梅,这些其实他也都能想到,但实在不愿怂恿太子做此万难之事。但他心中对红梅还是有些敬佩,毕竟一个江湖女子能想到这么多实属不易。
红梅说话的时候,太子一直望着她,却没有很认真的听,心思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当她讲到圣上会因为失去高家信心全无的时候,有了别的想法,自己会不会就是能让父亲心神不定发挥失常的异数呢?不,不会,他想起十八年前的那件事,父亲是这么地冷酷无情,丝毫不会将他的性命放在眼里。
“那依六哥的看法,当下我们应该作何抉择?”
太子到希望高宁能有完美的解决方案,但高宁一开口,他就知道他们又回到了原点,所以立刻打断了高宁的话:“六哥若又是要说什么拿你人头向陛下请罪的话,就不用往下说了吧。我非但不会伤害六哥,就连那阮全的一家老小也是要保下来的。”
“可是……”不提这茬儿,高宁也确实无话可说了。
“好了,六哥不如早做休息,我已控制阮全,此事应该还能拖个两三天,我们不妨从长计议。”太子见天色已晚,便起身离去,差不多走到门口时,又转身对红梅说:“对了,红梅,以后还是少称父亲为昏君吧,毕竟为人子女。”
“嗯……”红梅有些吃惊,不过想想自己这么做的确是太没礼貌,就连高公子这般与那个昏君有血海深仇的人还圣上圣上地叫呢。
太子走后,红梅忍了很久才问高宁:“高公子,我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特别傻啊?”
“哪有哪有,姑娘这般洞见,天下少有。”高宁这番夸奖是出自真心,绝非客套。
“那至少,你和太子都懂吧。”红梅这才想起自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可为什么你们都不提呢?难道人心真的毫无用处么?”
“那自然不是。我不提,是不想以大义挟持太子反父。太子不提,是不想给为反叛陛下寻找正当性,这会让他痛苦。要知道,陛下再怎么暴戾,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高宁见气氛似乎凝重了起来,便又换成了调侃的语气,“而且啊,陛下对他,比我爹对我好多了。”
“真的吗?我以为那昏君……”红梅刚想往下说又想起答应了太子不再这么叫他,“他对谁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呢,难道高丞相比他还凶啊。”
“那是,陛下不动怒的时候,还是很温和的。有时候我觉得,就连陛下对我的态度也比我爹好多了。”高宁虽说口上讲着玩笑,心底的忧虑感却一直再攀升,太子虽然善良但并不软弱,他说不会拿高宁、阮全性命必然说到做到,那么现在能够平息整个事件的,恐怕只有陛下本人了……
“有人闯入行馆!”
这时,厢房外突然有人大喊,红梅立马跳到床边往外一看,只见一个武官一样的男人被守卫团团围住,像是受了重伤,血一滴滴地留到地上。
但他仍举着长刀以猎鹰一样的眼神环视着围住他的侍卫,大叫到:
“大内带刀侍卫副统领石敢求见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