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萱取了鎏金香球儿给衣衣熏衣裳。蘅香给衣衣梳头，细细抹上玫瑰露。两个人都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倒让衣衣觉得有些不对。
“你们俩是累了还是不高兴？”衣衣从镜子里看两人。
“没有，乡君。”金萱拿着香球儿，说，“只是有些舍不得你走。”
衣衣笑，道：“我会回来的，冬天的时候。”
“可是乡君奴婢不明白。”蘅香忍不住开口了，“你这个时候走，就会像同她们认输了一般。就会像你懂得万岁的冷遇，所以自己退避让贤了一般。你不知道今日奴婢去局中取玫瑰露，碰到方贵妃宫里的女秀才，只剩了一瓶，局里那女官就给她不给我。谁都知道方贵妃是不用玫瑰露的，她的花露都是有权臣私底下进的。她们明明是故意。”
金萱轻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衣衣沉默了一会，说：“难为你们了。我会记得的。有一天，会教你们觉得待在我身边是安心而不是忿然。”
“乡君！”蘅香忽然走到她身侧，跪下，抬头望着她，“请恕奴婢直言。”
“你说。”衣衣转过身来坐。
“乡君若是走了，这勖勤宫里空落落的，几个月不知要如何难过。乡君爱清静，这宫中本来配人就是最少，偏生又成了方贵妃心头刺。她争的不是如今的后位，因为她争不来，她争的是时间，万岁御体欠康健，她所争的是将来太后的位置，争一个下半辈子。乡君如果还要离开宫城那么久，方贵妃她……以前，二皇子的母妃其实就是方贵妃气薨的，现今她整日病着，心思却更多了。乡君你不能把这位置和时间都留给她啊……”蘅香拉着她衣袖，不顾金萱一个劲使眼色，“乡君年纪小，生得美，万岁只是一时置气，多加奉迎就会好的。万岁对乡君的好，别人不知，勖勤宫里的奴婢们还会不知吗？”
“蘅香你想太多了。”衣衣握住她手，“我只是想家了。回去看看就回来的。”
“宫里的事，险恶无穷，不是乡君想得那么简单的。”蘅香见她平静，无可奈何道。
“我知道的。但你也要信我。”衣衣拉她起身，说道，“我回来的时候，你们一定都会好好的。没有人能动你们。也没有人……”她看向镜中的自己，“能动我。”
※※※
衣衣在这一天的下午，请了旨意，得许出宫。
敬存陪她一路出去，宫轿换命妇肩舆，穿过大半个澍阳，来到临珫侯府第。
陈弈早早得了信，在府内厅里等着。衣衣跟着管家，被引到他面前。
“为什么走前要来舍下？”陈弈一身瓦灰色袍服，惯然地不爱着王侯常服。
衣衣回答：“我要见她。”
“那个大肚婆？你见她做什么，她现在与木人无二，三天也说不出一句话。等到了初冬，她产了娃娃，我就把她交给你家玉弓将军。”他撇嘴，“我就不喜欢小孩子。”
“不用等到初冬。”衣衣看着他，“我今日就接她走。”
“……你不会是生我气？我没有鄙夷她的意思。交给我，我自然不曾真怠慢她。她失去的是自由，不是胳膊腿。”陈弈眨眨眼。
“不。以前我没能力接她出来，现在我可以了。所以我要我嫂嫂跟我走。”衣衣笃定地说。
“她身怀六甲，不可能跟你舟车劳顿。”陈弈摊手，“你不如等她生了，再来接。”
“我不让她跟我南下。”衣衣说，“我已经让人帮我物色好一间院子，让她住着，再雇人照顾她。”
“乡君，她会跑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将琉璃天上锁？”陈弈蹙眉，“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这个人我还照顾得来。”
衣衣摇头，说：“她若要跑，怕早就跑了。她若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也早就除掉了。她会生下孩子的，在生产之前，她不会妄动。你不明白怀着一个生命的感觉，那是她如今，将来，唯一的依赖了。”她脑海里浮现初云山时，秦伯所接生的那个孕妇看到孩子第一眼时的目光。那是人间最疲惫也最美好的目光。
“说得好像你生过娃娃一样。”陈弈抽抽鼻子，假装没看到衣衣瞪他，“这可是你说的，将来有事，不要赖我。——更不要让玉弓赖我！”
“一言为定。”
“那你现在去么？”他指指后面，“她应该在睡眠。她最近总是很爱睡。”
衣衣笑：“也算自然的。我还要让人去把那院落打扫布置一番。既然她也睡着，那明日搬也没什么，还多些时候整理房子。我就先回宫了。”
“本侯爷送你。”陈弈点头，“几时离京？”
衣衣往外走，边走边说：“三日后。”
“带多少人走？”
“乡君仪仗。”她回答。
陈弈干笑一声：“仪仗可不能在有人冲你丢暗器的时候当火铳用。你不带些别的人么？”
“秦大哥只有一个。”衣衣回眸一笑。
陈弈仿佛被人揪了一把舌头，道：“本想援助你一二人。你这一句话就可噎死我。你的要求太高了，我的确做不到。”
“如果想劫我的人不想劫我，如果想杀我的人无法杀我。那我还要那么多高手做什么？”
“你是不是发梦，还没醒？”陈弈怀疑地问。
衣衣走出侯府大门，敬存在门外等候，见状迎上来。衣衣没有急着进肩舆，而是手搭凉棚，抬头看天上逐渐聚结的彤云。空气里的湿意在增加。
“陈公子，就快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