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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夫三子皆忠义之士也。躬遭国恤,飘泊海隅,冒难持危,赍志以没。缅怀大节,超迈时伦。振民族之精神,扬芬芳于异代,又岂仅以诗传哉!然而三子之诗,固足以启台人之观感也。台为延平故土,复经诸君子之栖迟,礼乐衣冠,文章经济,张皇幽渺,可泣可歌。台人士之眷怀国光者,当以三子为指归,而后不坠其绪。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有以哉!有以哉!

闽海纪要序

余居承天,延平郡王之东都也。缅怀忠义,冀鼓英风,凭吊山河,慨然陨泪。洎长读书,旁及志乘,而记载延平,辞多诬蔑,余甚恨之!弱冠以来,发誓述作,遂成台湾通史三十六卷,尊延平于本纪,称曰建国,所以存正朔于沧溟,振天声于大汉也。笔削之间,搜求故籍,其载延平者,则有黄宗羲氏之赐姓始末、郑亦邹氏之郑成功传、江日升氏之台湾外记,鹭门梦葊氏之海上见闻录,皆实录也。今乃复得闽海纪要,读之狂喜,以为汉族不湮,此书其必显矣。书为泉南夏元斌先生撰,而陈铁香太史所藏者。起隆武元年,讫永历三十七年,凡郑氏三世之事,编年系月,巨细靡遗,而尊宗延平,义如纲目,是正史也。且足补吾通史之缺。因缮副本,付之梓人。而延平之精忠大义,东都之缔造经管,谋臣猛将、耆旧名流之功勋,文采炳炳琅琅,并传天壤,岂非一大快事哉!

香祖诗集序

澎湖处绝海之中,三十六岛风涛喷薄,奇木不生,礁石怒立,舟触辄破。故其山童,其土瘠,其产啬,其民劳,其俗朴,耕原猎海,以养以生,尚恐不给,又何暇从事文学哉?然自施肩吾卜居以来,中土文明随之以入,鬼市醎水见于题咏,犹是荒昧之乡也。元明置吏,忽弛忽张,政令不行,教化未启。其巢处而出入者,非桀骜之游民,则跳梁之海寇,固犹是瓯脱之地也。延平肇造,纬武经文。降及有清,涵濡摩厉,鄙僿之风渐开,弦诵之声以出。士之读时书而掇科第者,代有其人,而蔡香祖先生遂以是起,可谓一乡之秀矣。

先生讳廷兰,双头乡人。少好学,深自刻励。年十三,举博士弟子员。后成进士,出为陕江令。澎之科第自兹始。

初,先生秋试遭风,至越南,越人礼之,着越南纪略、炎荒纪程二书,至今尚有存者,而诗则未睹。丁已春,余以报中辑台湾诗乘,欲葆一代文献,旁搜远引,遍索名山。其邑人陈子瑾堂竟录先生之诗邮示,长短凡百十有五篇。余阅之喜,为选一、二。虽其诗不足以入古贤之室,而亦一时之作也。

夫澎湖为海中绝塞,楼船墩火,蛟啸鳌鸣,其民习于战斗,而先生独以文显,为乡人士所景仰,天之降才,固不以地而限,特患人之不自奋尔。虽然,澎湖为台之附庸,瞬息可至,而余尚未往。渔村蟹舍中,岂无二、三奇士足与话桑田者?则余将索之矣。一叶扁舟,横渡黑水,吊渔岛之沈城,访隋家之古垒,天风鼓浪,扣舷而歌,以与潜龙相和答也。

厚庵遗草序

诗有可传,有不传。传之在我,而不传在人。而厚庵乃不能自传其诗,亦可悲矣!

厚庵殁二年,其尊大人属林子为辑其诗,将以示诸世。乌乎!厚庵之诗不得传于子,而反传于父,则厚庵之不阅,尤可哀矣!然是区区者,得林子而表章之,以垂诸不朽,厚庵有知,亦当起舞于地下也。

厚庵,醇谨人,性孝友,一致其力于实用之学,故为诗绝少,诗亦不甚求工。然而沧桑乱离之感,骚坛酬唱之什,即事言情,兴观群怨,是区区者又可以稍窥厚庵之梗概矣。

丁未冬,余游大墩,见厚庵于逆旅,握手若平生。既余南归,而厚庵亦隐,未尝以书信通往来。而林子顾盛称其行谊文章,可以振末俗之流弊。乌乎!世风浇薄,大雅沦亡,后生小子以道义无足轻重,竞逐于繁华淫靡之场,辄以其诗自鸣得意,是固厚庵之所耻也。父子慈孝之性,朋友死生之谊,人伦之大,王化之原,固不藉诗以传;而编次厚庵之诗,则并父子之性、朋友之谊而扬丽于简端,是又余之乐为序也。

厚庵,台中人,姓吕氏。林氏字痴仙,厚庵之笃友也。

鳌峰诗草序

大肚之山,自南而北,蜿蜓二十里,至于鳌峰之麓,土番处之,射飞逐肉,以武相角,阅今二百年前,而始为我族攘焉。我族既居其地,辟田庐,成都聚,以长育子姓。

犷悍之气渐革,礼让之俗以兴,士之读诗书而掇科第者踵相接,而陈茂才基六尤其出也。基六素工诗,不作矜躁语。间为医,如其诗,亦不为攻剽之术。岂非有德之士也欤?

始余居大墩,基六素至台中,复同隶栎社,声相应、气相投也。及余客稻江,基六适然戾止,相见甚欢,出所为鳌峰诗草相示,且请序。余受而读之。已而叹曰:鳌峰固榛莽之地,历年多而有我族,我族之中而有能诗如基六者,又岂非山川之秀也欤?然而我族不文久矣。汉学式微,纲纪坠地。趋时之士,竞逐浮华。其有稍习唐宋人语者,便翘然以诗自豪。种性昏庸,吾心滋戚。基六其能以诗医之也否?投之以敦厚之药,导之以平和之剂,饮之以华实之汤,养之以浩然之气。诗教之,庶几有艾。而不然者,鳌峰之麓有石器焉,是维原人之迹,吾恐台湾之诗,亦将委诸榛莽之墟,而使后人反笑我辈不武也!

栎社同人集序

栎社既设之二十载,树碑菜园,又集同人之诗而刊之,将以示诸后。嗟乎!栎为无用之材也,诗亦无用,而眷眷于此者何也?文运之盛衰,人物之消长,朋簪之聚散,道义之隆污,均于是在。何可以其无用也而弃之?

先是戊戌之岁,林子痴仙始倡是社,和者十数人。越七载,余居大墩,邀入社。余固无用之材也,又无用诗,幸而得从诸君子后以扶持风雅,则余何敢以不材也而自弃?

海桑以后,士之不得志于时者,竞逃于诗,以为其侘傺无聊之感,一倡百和,南北并起,其奔走而疏附者,社以十数。而我栎社屹立其间,左萦右拂,蜚声骚坛。文运之存,赖此一线。人物之蔚,炳于一时。诗虽无用,而亦有用之日。莘莘学子,又何可以其不材也而共弃?

然而林子往矣,林子非弃材也,而以此自帜。追怀道义眷念朋簪,余虽无用,期与我同人共承斯志,请以此集为息壤。

悔之诗集序

悔之既没之八年,余乃辑其遗诗,刻而传之。嗟乎!悔之岑奇人,乃仅以诗传乎哉?虽然,人类多矣,芸芸以生,昧昧以死者,胡可胜数?即幸而富贵功名,煊赫一世,曾几何时而骨化形销,与草木同腐者,又何足道?曾不若悔之之犹能以诗传也。

始丁未间,余居大墩,始识悔之。悔之,栎社之杰也,主持坛坫,鼓吹风骚;顾独爱余文,余以兄事之。春朝瀹茗,夜雨篝灯,言笑唱酬,为欢无极。悔之嗜酒,饮辄醉,醉则纵论当世事,或朗诵屈子离骚,以泄其抑郁不平之气。故其诗亦幽峭苍凉,芬芳悱恻,为世所重。越四年,余游禹域,行万里,三载乃归。归而伏处宁南,遂不获与悔之相见。林无闷之丧,俱会詹园,悔之虽握手道故,悲欢交集,而形神蕉萃,鬓发已苍,若重有隐忧者。余窃伤之,而不虞以此而损其生也!

悔之之逝,余不能抚其棺。及葬,复不能临其穴。寸心耿耿,负疚良多!而今乃辑其诗而传之,则余悲或可稍杀。然而余之念悔之,又胡能已?

钝庵诗草序

丁未辛亥之际,余居大墩,与林南强游,辄闻三水梁钝庵先生之行事,慨然而往,欲求其诗而未得也。钝庵负才器,不得志于乡里,渡海而来,为栋军掌记室。刘壮肃见其文,奇之,檄办东势角抚垦,颇欲置产于是。割台之役,率其佃兵与吴汤兴、徐骧辈转战新竹、苗栗间,事败而去。曾赋台湾诸将四十首以示南强,南强藏之久而遗失。及余寓稻江,获叶友石。友石谓钝庵北游时,携有诗稿三卷,方欲录副,忽接电报,仓皇归去,遂客死香港,诗稿尽没。因诵其破画残稿二首,则乱后再来之作也。嗟乎!钝庵以岭峤之英豪,为东宁之羁旅,怀文抱义,众多景行,而诗独不传,惜哉!余竭力搜求,计得六十有八首,次为一卷,以付梓人;而钝庵之诗乃稍存矣。夫钝庵岂仅以诗存哉?向使不遭非常之变,招徕番黎,垦田树艺,当必有所建立,何至穷愁以死?然士君子之处世,在百年而不在一日;钝庵虽逝,固有不朽者在。因刻其诗,以讯吾党。

惜别吟诗集序

台南连横归自三山,留滞鹭门,访林景商观察于怡园,纵谈人权新说,尤以实行男女平等为义。酒酣气壮,景商出诗稿一卷,云为榕东女士苏宝玉所著,其身世详于乃兄干宝序中。连横读竟而叹曰:中国女权不振,一至于此欤!三纲谬说,锢蔽人心;道德革命,何时出现?夫政治之原,造端夫妇;族制之化,肇立家人。婚姻之礼正,然后家齐、国治而天下平也。晚近士夫,倡言保种,推原于女学不昌,是诚然矣!是诚然矣!虽然,如宝玉者,岂非深于女学者欤?而天特厄其遇者何耶?宝玉生于寒门,明诗习礼,因父醉语,误适非天,时年犹未笄也。向使女权昌炽,人各自由,则早晚专制之异线矣。何至含苦难言,寄托于吟咏间,自为其抑郁牢骚之气?习俗移人,贤者不免,余不为宝玉责,而特罪夫创「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者之流毒至此也。同此体魄,同此灵魂,男女岂殊种哉?而扶阳抑阴者,谓女子从人者也,奴隶待,牛马畜,生死荣辱,仰息他人,莫敢一破其网牢。若曰此女诫也!此妇道也!猬猬此豸,误守讆言,彼苍苍岂任其咎哉?近者中原志女,大兴妇风,设女学、开女会、演女报者接踵而起,宝玉丁此时势,埋没于荒陬僻坏,不获与吴撷芬、张竹君、薛素琴辈把臂其间,宝玉诚不幸矣!犹幸其能以诗传也。呜呼!中原板荡,国权废失,欲求国国之平等,先求君民之平等;欲求君民之平等,先求男女之平等。洒笔书此,以告景商,并以质天下之有心人也。壬寅冬十月望日,台南连横天纵甫,书于鼓浪洞天之下。

右文载鹭江报第六十一册。鹭江报为旬刊,西人Josadler发行,光绪二十八年壬寅(一九〇二)创刊,始设于厦门,后移鼓浪屿。民国四十五年,余在台北旧书摊上购得一册,乃专将鹭江报各期之「诗界搜罗集」,自四十七册至六十五册,装成一帙者(缺五十七册)。封面为第五十一册,并记出版之时日为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十一日,即公历一九〇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按是年阴历十月十一日合阳历实为十一月二十九日,知阴、阳历必有一误。以每十日出版一次计之,则发表本文之第六十一册,当在光绪三十年阴历正月中旬,阳历三月初。其时阴历年尾及新年,全国各报例皆休假,故鹭江报第六十一册出版之确实日期,但凭如此推算,无法断定也。方豪谨识。

斯庵诗集跋

右斯庵时集一卷,鄞县沈光文着。

斯庵以明室遗臣,为东都逸老,零丁海上,著作等身。自荷兰以至郑氏盛衰,皆目击其事。台湾文献推为初祖。着有诗文集、台湾赋、流寓考、文开杂记。闻全谢山先生曾采入甬上耆英集,求之未得。唯续选甬上耆旧诗集有诗六首。合余所搜者计六十有九首,编于台湾诗存。

谢山既为斯庵作传,后论之曰:呜呼!公自以为不幸,不得早死,复见沧海之为桑田;而余则以为不幸中之有幸者,咸淳人物,盖天将留之以启穷徼之文明,故为强藩悍帅所不能害。且使公如蔡子英之在漠北,终依依故国,其死良足瞑目,然以子英之才,岂无述作,委弃于毡毳,亦未尝不深后人之叹息。公之岿然不死,得以其集重见于世,为台人破荒,其足稍慰虞渊之恨矣。公之后人遂居诸罗,今繁衍成族。会鄞人有游台者,余令访公集,竟得之以归,凡十卷。

呜呼!谢山之论斯庵当矣!谢山虽为清人,而眷怀胜国,景仰遗贤。忠义之士,其所著作,悉为收存而表彰之,以发扬潜德,亦天下之有心人也。

当时鄞人之居海上者,尚有张尚书煌言,陈光禄京第,均有集。雅棠跋。

赐姓始末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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