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西山狩猎之事都收拾妥当了。”他看着礼部上的文简,问道。
“皇上都妥当了,帖子也发出去了。”礼部尚书冯宣上前说道。
“恩。”
“皇上,这次狩猎的人是不是太多了。”右相严成明上前说道。以往西山狩猎说白了不过是皇子们之间的比试。现在当今圣上没有子嗣,就成了朝廷重臣后辈间的比试,有资格去的不过数十人。而这次,不光光有他们,更有大量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小家族子嗣,足足几百人。
而且以往狩猎都是秋季举行,这一次竟定在了春季,这也于礼不和,只是无人敢说。
“再过半年便是七国大典,朕打算从中挑些人。”他低头不以为意的说道。
“什么。”众臣骇然。
约百年间,当时的人界尚有数十个诸侯国,他们相互间不断吞并,滚雪球似的最后变成了七个大国。七大国间实力相当,相互抗衡,相互忌惮了几十年,最后竟成了定局,天下七分。
再后来,当年的几位国君提议每五年举行一次大典,称七国大典,让各国的才子才女比试一番,内容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到舞刀弄棍,列兵布阵。比试内容多而杂,几乎囊括了十艺的全部内容。
这若有人能在七国大典上一展身手,那可是七国闻名的大事,乃是所有才子才女梦寐以求的。
“大家府上若有好武之人,可别藏私了。”
“是。”众人面面相觑,诺诺的应声。
“无事便退朝吧。”他搁下手中的软狼毫。
“右相大人,右相大人。”刚出朝堂,吏部尚书王骥急急地追了出去,“这事您看。”
“皇上此举定有深意,容我想想。”
若是自家子嗣,门客能出的头彩,自然是好。大大长脸,可就怕皇上另有意思。往届七国大典,武虽是其中之一,可相较策论,兵法就不值一提了,皇上以往在武这方面没多大兴趣的啊。
这次反常的举动,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只不过是怕她无聊,多招些人,想让狩猎热闹些,时日多些。
“无不无聊。”见她懒懒的趴在窗口看外面的风景,他一把将她抱了回来。
“还有多久到。”说是去西山狩猎,坐车已经行了快一天了。
“快了,再等会儿就到了。”他摩挲着她的黑发。那红色实在太过引人注意,他一早就用草木汁给染成了黑色。
“恩。”她说完就躺下了。她实在是不喜欢坐车,待到了西山行宫时,已是睡着了。
“皇上到了。”李福在外面说道。
“吩咐外面都安静些,紫儿睡着了。”他的声音压的格外低沉。
“是。”李福悄声应了一声,忙小跑着一路吩咐下去了。
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向行宫走去。一路上,太监婢女低着头,一点声音也没敢发出。
直到他把她放在床上,叠好了被子,李福才觉得松了一口气,“皇上,忙活了一天了,浴汤也备好了。”
“不用了,先端盆热水进来吧。”
“是。”
他接过热毛巾,细细替她擦了脸,又忍不住亲了一口。
“奴才跟了皇上这么久,还头一回见皇上对谁这么上心呢。”李福在一旁轻笑。
“怎么,不行了。”
“哪能啊,奴才是打心底里替皇上高兴。”
他默默看着她,半晌才低不可闻地说道,“朕也高兴。”
次日清晨,他早早便起了,狩猎前有一堆繁琐的程序要走。等一套流程走下来已至晌午,午膳在西山行宫的大殿举行。
她身为女子,上午的仪式是不能参加的,他也舍不得让她那么累。到了晌午,才由李福引路进了大殿。
他心里本是极不愿让她抛头露面的。她的美是自己的,可却也不可能藏一辈子。
众人早已安坐,但皇上迟迟没动静,他们也不好先动,足足静坐了小半个时辰,皇上才开了口,“众爱卿用膳吧。”
“是。”说是让他们用膳,可皇上没动筷子,底下还是端坐着,众人心里嘀咕,圣上今日怎么了。
他这是在等她,他的目光始终望着外面,又过了一刻,他的眸子忽的一亮。
众人只见一白衣女子进了大殿。
众人早就听说,皇上近日对新进的秀女,紫修仪十分上心。就连昨日来行宫,都与皇上乘的一辆车,已经大大违了规矩。
可不曾想,就连今日的午膳,她都摆足了架子,这时才到。
几位文官已酝酿着回去要参她几本了。
她走的极慢,那侍女为她挑的衣物太过繁琐,头饰也太重了,她很不舒服。
她轻蹙着眉,走的近了,众人才齐齐吸了一口气。
美,非常美,美的让人目眩,让人移不开眼。
朱唇轻岂,眉眼如画,霜色的肤似能掐出水来。
还有那双眼,似红非红,似黑非黑。三分魅惑,两分纯澈,五分威严。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她盛装的样子,不禁有些后悔让别人见着了。
她直直走到他的身边,依着李福提前交代的位置,坐在他的身边。
她默默看着他,浑然不知台下有一双眼带着痴迷,带着痛苦,带着悔恨的望着他。
北冥天一把扣住了公孙习的手腕。“公孙习,给我冷静,她是现在的你能指染的吗。”
此时,公孙弦月也正恨恨的望着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前方的矮桌,长如葱管的指甲齐根而断。
“娘娘。”身后的婢女心疼的红了眼。
“皇上好福气,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赵王爷赵之琛笑道。赵之琛是赵开坤的第三代玄孙,那赵开坤以前是皇上的大将军,为他争讨四方,收复诸侯国他功不可没,后为救皇帝而死。这才封了世袭的异姓王。
“可不是。老臣先恭喜皇上了。”左相公孙泰看了一眼公孙习,又望了一眼公孙弦月,这才笑道。
“左相谬赞了。”他一笑。
“谬赞什么,本就漂亮。”司马衍大大咧咧,一口搏了皇上的话,众人齐齐挑眉。
“可不是。还是司马大人举荐给我的。”尹君寒并未生气,忽然想到那“好,好,好”的举荐信,竟是笑出了声。
司马衍也是想到他笑什么,一时脸上发热。
“好了,开宴吧。”尹君寒一笑,率先给她夹了筷芦丝笋。
底下声乐起,很快笑语一片,至于有几分真假就不可得知了。
“紫姐姐的容貌如此惊人,连妹妹也是自惭形秽了。”宴席进到一半,公孙弦月忽然起身,优雅地朝尹君寒做了一揖,脸上尽是笑容。
她本为惠妃,品阶高出修仪一大截,这一句姐姐不知无心,还是有意。
而她正打量着面前的一道小菜,闻声疑惑的抬头,她对公孙弦月的映像尚留在那百花糕上,此是初见,却拧了拧眉,目光微凛,本能的她不喜欢眼前这个女人。
皇上似乎没有听到公孙弦月的话,只夹了一块糕点搁在了她面前的盘子里。她扭头看了尹君寒一眼,默不作声开始吃东西。
公孙弦月身子微颤,皇上此举根本是在无视她,无形中已经在打自己的脸。她深吸了口气,一抹温婉的笑重新绽放在脸上,“今日是西山狩猎的日子,弦月不才,愿为各位抚琴助兴。”
以往的狩猎,也少不了美人助兴,但以公孙弦月的身份,当然是不用自降身份,这次倒有些奇了。
公孙泰看着自家女儿,眉头紧锁,眼神中略有不满。
“好,就喜欢听着美人一曲。”另一边,赵之琛已经大笑出声,众人纷纷应和。
芙蕖赶紧拿出了琴,显然是早有准备。公孙弦月浅笑着上了台,轻捻了捻弦,一缕发丝垂下,眉眼流转间,当真美艳无双。看她那一颦一笑,指尖轻抚,就是个擅琴的。
只听她边弹边唱到:“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琴音袅袅,不绝于耳,抑扬顿挫,此起彼伏,众人听得微醉。
这公孙弦月号称清影国三绝的琴绝,琴艺可见一斑。
一曲毕,众人无不击掌称好。
“今日能听得琴绝一曲,狩猎之争败了又何妨。”
众人称好的同时,尹君寒的脸却越发铁青了。
果不其然,公孙弦月紧接着说道,“姐姐可愿也献上一艺助兴。”她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大有挑衅的意味。
她愣了一愣,这琴曲听得正好,这人却忽然要自己也来。
“我不怎么会弹琴。”她直言。
“姐姐不一定要弹琴,其他的也行。”公孙弦月笑着说,“给大家祝个兴。”
乐器她也会点儿,但都是风吟教的。琴她也会,甚至琵琶,古筝,笛子,箫好多乐器她均会,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水平,也不知道怎样叫好。
尹君寒眼中的寒气微散,正欲说话阻止,她却站了起来。
她沉吟了片刻,走上了前,转身看着他,拿出了那跟箫。箫身是由万年紫竹所制,她几乎砍尽了妖界的竹子才寻了一对让她满意的双生竹,这对竹子被风吟亲手制成了两根箫,还有一根在风吟处。
“好箫。”此箫刚拿出,就有人惊呼。他们看到的就是一团紫光,该怎样年份的竹子才有这样的色泽和纹理,前所未闻。
“这辈子能见到这么好的箫,死而无憾啊。”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唇抵上了箫,声音缓缓留泄下来。箫的音柔和,深沉,细腻。她此时吹得曲是百年前她写给风吟的。典雅,悠长的声调让全大殿都失了色。
而与此同时在妖界的风吟却一把抓住了怀里的箫,她在吹箫,吹那首《风吟》曲。两箫本是同根,此时一箫动,另一箫产生了共鸣。风吟的表情有喜有悲,她在吹她写给自己的曲子,可又是吹给何人听。
他也拿出了箫,默默和上了那首曲子。
大殿里的箫音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两股,淡雅静谧,众人只觉得神魂皆失,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许久,一曲才毕。她放下了箫,拇指磨挲着箫身。风吟,她在心里低喃。
那箫音蓦地再起,她意外地看着手中的箫,风吟竟然在吹《紫魅》,这是他写给她的曲。她闭上了眼,沉思了片刻,也和起了他的音。
《紫魅》不是《风吟》曲可比拟的,这是百年前她封帝前风吟所创,曲中透彻着一股腾腾的杀气,一股战场之上的血腥。
那是她的封帝之路。
《紫魅》本并不是箫曲,是风吟谱的琴曲,他的意境一把箫并不能完全表达,饶是如此,众人也听得心惊。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至,一步杀一人,血流成河。这血染青天的画面,大殿之上,人人失色,有人几欲昏厥。
他望着她,她闭着眼看不出神情。明明是首如此激昂,如此肃杀的曲子,她的脸上却无一丝表情。杀气震天,死亡的味道,凄凉绝望的味道,疯狂的味道,他都感受得到。
他走上了前,这一瞬,他觉得她离自己那么的远,似雾似幻。
这一曲吹完,大殿上许许没有声音。她很久才睁开眼。他望着那双眸子,红的可怕。
“呕。”大殿上一群人趴着干呕了起来。那股意境,他们承受不住。
只有少数几人面色还算正常,却也白的可怕。
“修仪娘娘,就凭这一曲箫音。天下便无人敢吹箫。”赵之琛起身行礼。
他面色虽白,却并未那般出丑。
“连紫儿一曲箫音都受不住的人,明日的狩猎不用参加了。”尹君寒说道。
众人没有一人吱声。
左相,右相还有不少大臣看着她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能吹出此曲的女子,非凡人。
公孙弦月却是心中大恨,她为一女子,没有男子对这首曲子感受那么深,只感到了一点皮毛,但也不是她能比的。
“今日,紫儿也累了。便到这里吧。”他将她一把抱起,匆匆离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