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而又最复杂的作品。作为一部小说,《红楼梦》既结束了一个时代,也开创了一个时代,至今无法企及。它的作者曹雪芹比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狄更斯等世界级的文学巨擘早一个世纪就登上了全球文学的高峰。
《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政治历史小说。推断它是政治历史小说,是从蔡元培先生《石头记索隐》开始的。《红楼梦》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为背景,以贾府、大观园等为舞台,以贾宝玉、林黛玉的爱情悲剧为主要线索,描写了荣、宁二府由盛转衰的过程,揭露了中国十八世纪清王朝统治阶级腐朽,没落的本质。该书展示了当时广泛的社会生活环境和图景,塑造了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贾迎春、贾探春、王熙凤、贾母、妙玉、晴雯、鸳鸯、袭人、香菱、尤二姐、尤三姐、刘姥姥、贾雨村、贾珍、贾赦、柳湘莲、薛蟠、卜世仁、单骋仁等一大批栩栩如生而又富有典型性格的艺术形象。
《红楼梦》又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伟大小说,它广泛涉及到了当时社会多个方面的现实情况,包括官制、仪礼、建筑、医学、音乐、绘画、风土人情等等。书中诗、词、曲、赋、酒令、谜语、俗谚、俚语应有尽有。
《红楼梦》还是一部满怀愤忿之情的发泄之作。由于家庭发生盛衰的激剧转化,也由于当时统治者采取严酷的文字狱控制、打击、扼杀异己力量,《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不得不采取十分隐晦的写作方法来完成他的不朽著作。这给后世人们全面、准确地解读《红楼梦》文本增加了极大的难度。说它是最复杂的小说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又是一个最伟大而又最复杂的作家。
曹雪芹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圃、芹溪。关于他的字、号是存在一定争议的。
他生于清代康熙五十四年(乙未)公元1715年或清雍正二年(甲辰)公元1724年。他的卒年主要有二种观点,一种认为他卒于乾隆二十七年壬午除夕,即公元1763年2月12日;另一种认为他卒于乾隆二十八年癸未除夕,即公元1764年2月1日。曹雪芹的籍贯也有多种说法。一种认为是河北丰润,另一种认为是辽阳。此外还有“武阳说”和“乳山说”。
天命六年(1618年)努尔哈赤攻明,占领沈阳、辽阳,曹家祖先被俘虏。曹家一世祖为曹世选。其子曹振彦为多尔衮的家奴,受多尔衮赏识而封为佐领。入关后其改任文官,历任山西吉州知州、大同府知府、两浙都转运盐使等三品官职,曹家从此发达。曹振彦有两个儿子,分别是曹玺、曹尔正。曹玺的妻子孙氏当了康熙皇帝的保姆。康熙二年(1663年)曹玺首任江宁(今南京)织造之职,并且专差久任,直到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在江宁织造任上病故。曹玺有二个儿子,分别是曹寅和曹宣(荃)。曹寅因其母系康熙保姆的原因,做过康熙皇帝的伴读和御前待卫。他和康熙是奶兄弟、同学、少年时代的玩伴,关系非同一般。曹玺死后,康熙旋即命曹寅任苏州织造,后又继任江宁织造,并兼任两淮巡盐监察御使。曹寅娶苏州织造李煦的妹妹(书中贾母原型)为妻,生子曹颙。康熙一生曾五次南巡,曹寅四次在家主持接驾大典。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曹寅在扬州任上病故。之前,康熙曾命千里马送金鸡纳霜拯救。事后,康熙命曹颙继任江宁织造。不幸的是,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曹颙病故。这样,曹氏家族曹寅一支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平生宠爱曹寅的康熙皇帝又特命曹寅胞弟曹宣之子曹过继给曹寅之妻李氏并继任江宁织造之职。雍正五年(1727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曹被革职,旋即被抄家。曹家祖孙三代四人担任此职达五十八年之久。曹氏家族在江南生活六十余年,雍正六年(1728年)返回北京。雍正六年(1728年)曹家被抄时,曹雪芹按1724年生的说法已满四岁,虚岁为五岁;按1715年生的说法已满十三岁,虚岁为十四岁。曹家回北京以后的情况,几乎没有记载的文献。周汝昌先生在《红楼梦新证》里依据不多的资料推定出曹家在一小段复兴后,又因牵涉进乾隆四年康熙废太子胤礽长子弘晳谋乱逆案中而遭彻底清算,家族一败涂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从《红楼梦》的点评者脂砚斋及敦敏、敦诚、弘晓、永忠、明义、裕瑞等人的诗文中我们能寻找出一些曹雪芹到北京后零星的生活场景和粗略的生活轨迹。
《红楼梦》在其创作和流传过程中经历非凡。今天流传于世的前八十回绝大部分是曹雪芹的手笔。第六十四回、第六十七回、第七十九回、第八十回尚存疑义。按脂批透露的信息,曹雪芹已基本完成了全书一百多回的创作,书的最末回有一情榜。宝玉赫然居首为“情不情”,黛玉居次为“情情”。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后几十回曹雪芹创作书写的《红楼梦》未能流传于世。熟知曹雪芹及其家庭情况的脂砚斋部分参与了《红楼梦》的创作,并为流传前期的手抄本《石头记》写下了为数极多的评语。脂批透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信息,为后世的人们阅读《红楼梦》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也为后人研究《红楼梦》和曹雪芹提供了难能可贵的第一手资料,可以部分弥补史料和文献不足带来的负面影响。
现今流传于世的《红楼梦》脂评本有:甲戌(1754年)本、己卯(1759年)本、庚辰(1760年)本、蒙古王府本、戚蓼生序本、舒元炜序本、郑振铎藏本、红楼梦稿本、列宁格勒藏本等十二种之多。
《红楼梦》因为曹雪芹手笔的八十回后的稿子未能流传于世而留下遗憾,许多人写过不同版本的续书。由无名氏续,程伟元、高鹗整理的四十回版续书是众多续书中较好的一种,它基本保持了悲剧性的结局。
《红楼梦》一经诞生和流传,就引起人们对它的极大的兴趣。其影响日渐扩大,以至于后来,对其文本和作者的相关问题的研究发展成为“红学”和“曹学”。
“红学”大致可以分成旧红学和新红学。“旧红学”主要是指索隐派红学。其主要的几种观点:
(一)《红楼梦》中皇帝与江南名妓的爱情故事
王梦阮、沈瓶庵所著《红楼梦索隐》于1916年问世。它提出一个极具轰动性的观点:《红楼梦》一书所写的“本事”是清顺治皇帝(清世祖)和董鄂妃的爱情故事。小说中的“情僧”就是顺治皇帝,而董鄂妃即是秦淮名妓董小宛。该书是早期索隐派红学的代表作之一,因其观点新奇,引起当时极大的反响。
(二)明珠家事说
清末四川红学家孙桐生在《妙复轩说〈石头记〉叙》中就“明珠家事说”进行了详尽的阐述。
(三)和珅家事说
和珅家事说见于《谭瀛宝笔记》。作者说:“龚娅盖即袭人;倩霞即晴雯,字义均关合,而玉宝之为宝玉,尤为明显,不过颠倒其字耳。”
(四)康雍乾三朝掌故说
孙静庵在《栖霞阁野乘》中说:
“《红楼梦》一书,说者极多,要与能窥其宏旨者。吾疑此书所隐,必系国朝第一大事,而非徒记载私家故实。谓必明珠家事者,此一孔之见耳。”
他认为“国朝第一大事”是:
“观贾政之父名代善,而代善实礼烈亲王名,可知其确非明珠矣。今略举所臆见诸条于后,于谂世之善读此书者。林、薛二人之争宝玉,当是指康熙末允禩诸人夺嫡事。宝玉非人,寓言玉玺耳,著者故明言为一块顽石矣。黛玉之名,取黛字下半之黑字与玉字相合,而去其四点,明明代理两字;代理者,代理亲王之名词也(废太子后封理亲王)。理亲王本皇次子,故以双木之林字影之。……宝钗之影子为袭人……,而袭人两字拆之固俨然龙衣人三字。此为书中第一大事。此书所包者广,不仅此一事,盖顺康两朝八十年之历史皆在其中。”
作者进而还说《红楼梦》中的“海外女子”是指“延平王之据台湾”、“焦大盖指洪承畴”、“妙玉必系吴梅村”、“王熙凤当即指宛平相国王文靖”。“国朝第一大事”是指雍正夺嫡篡位。“注释1”
这一说法骇人听闻。其论点入木三分,很有见地。可惜其论述和论证方法则是一大通拆字猜谜的游戏,经不起推敲,故需另起炉灶,认真加以分析,推理和论证。这是后话。
(五)满汉政治小说
旧红学代表性人物蔡元培在其《石头记索隐》中认为《红楼梦》是一部排满的政治小说。他说:
“《石头记》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也。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当时既虑触文网,又欲别开生面,特于本事以上加以数层障幂,使读者有横看成岭侧成峰之状况。”
他说:“近人《乘光含笔记》谓书中女人皆指汉人,男人皆指满人,以宝玉曾云男人是土做的,女人是水做的也,尤与鄙见合。”
蔡先生进而引申认为贾宝玉是康熙的太子胤礽,林黛玉则影射朱竹(朱彜尊),薛宝钗、探春、王熙凤、史湘云、妙玉则分别影射高江村、徐建庵、余国柱、陈其年、姜西溟。“注释2”
旧红学的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望文生义、主观臆测,囿于主观主义的思维方式而不能自拔。但我们又不能否认其某些观点很有见地。“康雍乾”三朝掌故说和蔡元培先生的《红楼梦》是政治历史小说的观点不能不说是十分有见地的观点。旧红学终究因其基本观点和研究方法错误而在以胡适为代表的考证派“新红学”出现后就迅即退出了红学研究主流派的位置。尽管如此,探索从《红楼梦》中隐去了的“真事”的行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其原因就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在文本中明明讲了“将真事隐去”,后人却因他隐得太深、隐得太巧妙而不知他隐了什么事,隐在哪里。直觉告诉包括“旧红学”派在内的人们:《红楼梦》一定隐藏了什么。“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打一个不贴切的比喻,曹雪芹一直在和后世《红楼梦》的读者玩一场设谜和猜谜的游戏。迄今为止,二百六十余年过去了,曹雪芹一直情不自愿地成为胜利者,后人也情不自愿地成为待胜的一方。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1921年胡适先生发表《红楼梦考证》,从而开创红学研究新时代,成为“新红学”当之无愧的一代宗师和代表性人物。“新红学”嫁接西方先进的文艺思想和理论用于《红楼梦》的研究,从人物形象、结构语言、描写手法等入手对《红楼梦》加以评析阐发,去除了旧红学零星点评的片面性、臆测性缺陷。新红学非常重视文本、资料的搜集、整理和分析。“新红学”的出现为红学研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它的一些观点已成为我们今天红学研究的基本常识。
在当代,周汝昌先生成为新红学考证派代表性人物,他积六十多年研究红学的功力于一身,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著述,其代表作《红楼梦新证》被誉为“红学方面一部划时代的著作”。这些著述成为红学专家和爱好者的良师益友。
本文也将多次引用周先生的材料和观点,或作为论证依据、或支持补充其观点、或提出不同意见而求教于专家、学者和红迷朋友。这就难免有不为尊者讳的情况发生,好在就治学而言,这是必要的。如前所说,本文的基础和来源是:1.《红楼梦》文本;2.脂砚斋的评语;3.周汝昌先生《红楼梦新证》及其其他著述中的有关观点和文字资料;4.其他有关资料。这些资料的运用恰如周汝昌先生所说的是“咬文嚼字”。“近几年来,在西方文字领域流行的有接受美学,有抠字细读(close reading)的方法论。这二者都和我们古老的评点有了相交感的脉络渠道,尤其对《石头记》的读者来说更是如此,close reading的那个close,如果翻译起来,就是紧抠文本,逐字逐句,细细咀嚼消化。这似乎就是我们常常带有诙谐或讽刺意味的那句话:咬文嚼字。切莫轻看这四个大字,对于汉字文学,若没咬、嚼的功夫,就谈不到玩味涵咏,也根本不能有什么心得体会,那就会把一部空前绝后的《石头记》读成十分简单浅显的所谓婚姻爱情悲剧故事。”“注释3”
对于这样的方法,胡邦炜先生说:“而且他(指何新)认为这种方法看起来似乎接近于传统的朴学“注释4”,而实际上更接近于近现代西方的阐释学或解释学。解释学一方面不同于校勘,另一方面也不同于文学批评。校勘只是为了证实或确立原文而确认可靠的版本,文学批评则是根据美和善的定义对原文作出价值判断。而解释学却是专门研究传递到书面文学中的语言符号的解释的。不管原文是一个梦,一个神话,一条法律,一首诗,一篇散文或一份电报,人们只靠单词或句子都不能理解‘作品’——至多只是理解‘作品’的表层,只有依靠构成作品的更大的单位作为理解的向导,才能真正读懂一部作品。”“注释5”
甲戌本有一条值得我们认真关注和思考的脂批说:“是作者具菩萨之心,秉刀斧之笔,撰成此书,一字不可更,一语不可少。”
“注释1”相关情况见胡邦炜先生《〈红楼梦〉B面解读》P13-45页。
“注释2”相关情况见胡邦炜先生《〈红楼梦〉B面解读》P290-299页。
“注释3”《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序言》P8页。
“注释4”朴学又称考据学,是指从语言文字训诂入手,从事审定文献、辨别真伪、校勘谬误、注疏和诠释文字的学问。
“注释5”《〈红楼梦〉B面解读》P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