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肯定了文学在表现作者的生活情感、人生体验和哲理思考等方面的作用,肯定了文学作为一种艺术创造的价值,并在此基础上自由创造,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章风格。
在散文写作方法方面,苏轼重内容,轻形式,反对外表华丽而缺乏内涵的散文,重视以内心情感为指引,自由挥洒、变化无端的艺术风格。苏轼在《文说》中自评说:“吾文如万斛泉涌,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这段话虽然有些自我炫耀,但却也道出了他为文的行云流水、姿态横生的洒脱风格,与他恣意汪洋的情感及个性特征相一致。
苏轼的散文作品,有不少是史论或政论,如《上神宗皇帝书》《留侯论》《韩非论》《贾谊论》等。这些议论往往就常见的事实翻新出奇,从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得出意料之外的结论,文笔在自然流畅中又富于波澜起伏,有较强的力度和感染力。如《贾谊论》,先是批评贾谊虽有才能却不懂得表现才能的分寸与时机,让人觉得他的不幸是缘于自身的过错;后半部分却又转入人君应如何对待人才的问题,与前者合成一个完整的主题,写得跌宕起伏,并且与时人的评论完全不同,从中可以感受到苏轼的个性与才华。
而更能代表他散文成就的是随笔、游记、杂记、赋等情感色彩较浓厚的文体。苏轼喜欢自由的散文写作手法,常打破各种文体习惯上的界限,把抒情、状物、写景、说理、叙事等多种成分糅合起来,以胸中的感受、联想为主,信笔写去,文章结构似乎松散,却于漫不经心中贯穿了意脉。如著名的《前赤壁赋》即是如此,在自夜及晨的时间流动中,贯穿了游览过程与情绪的变化,把写景、对答、引诗、议论,水乳交融地汇为一体,完全摆脱了过去赋体散文呆滞的形式与结构。在苏轼的这一类文章中,表现“意”即作者的感受是最重要的,所以文章结构雷同的情况很少,总是随“意”变化。
在散文语言风格方面,苏轼更重视通过捕捉意象,通过音声色彩的组合,来传达自己的主观感受,时常点缀着富于表现力的新颖词汇,句式则是骈散文交杂,长短错落。如《石钟山记》中的一节:
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
夜深人静,月照壁暗,山石矗立,栖鸟怪鸣,几笔之间,便是一个阴森逼人的境界。
又如《前赤壁赋》中“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写出人在浩渺宇宙间茫然不知所至的感受。而“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又以极精炼的文笔,写出冬日秋江上枯寒荒疏的印象。前面说到,苏轼因受老庄佛禅的影响,常透过无限的宇宙时空框架来体验人生,观照自然,这种理性认识其实是很多人都有的;而苏轼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能找到最佳的语言,形象地表现他在具体环境中的具体感受。
此外,苏轼还有一些小品文也是独具风韵的妙品。晚年的一些作品,尤其言简意深,内涵丰厚。如《在儋耳书》写自己初到海南岛时环顾四面大海的心境:
覆盆水于地,芥浮于水,蚁附于芥,茫然不知所济。
少焉水涸,蚁即径去,见其类,出涕曰:“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
这篇似庄似谐的短文,在表面的诙谐中有深沉的悲哀,在深沉的悲哀中又有开朗的情怀,使人读后感慨万千。又如《记承天寺夜游》,先以小序交待自己月夜不寐,至承天寺访张怀民,恰张亦未眠,便一同漫步,正文仅三十来字: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一幅鲜明澄澈的月夜图景,一种空渺寂寥的感受,情与景与理化成一片,意味深长。这一类文章对后世小品文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